崔钰穿着一身正经官服,腰板笔直地坐在医馆大堂的正位上,像尊佛像似的宝相庄严,听见开门声才勉强地翻了翻眼皮,用着一副长辈的腔调,“可算是回来了……”
却在看见崔绍身后的阿漓时,一扫之前的神情严肃,上上下下将阿漓打量了个仔细,才把崔绍拉到近旁,一脸八卦地小声问道:“这穿男装的丫头,是侄媳妇?”
崔绍只是笑,没有出声。崔钰一脸“我懂你”地点点头,便当做是默认了。
“伯父,这是阿漓。”崔绍将阿漓引至崔钰面前,“阿漓,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崔钰崔判官。”
阿漓朝崔钰恭敬地行了一礼,“崔判官。”
“不用这么生分,”崔钰露出关爱小辈的慈祥模样,“跟崔绍这小子一样,喊我‘伯父’就行。”
阿漓笑了笑,却没有接口,“你们稍坐,我去准备些点心。”
“不用点心,”崔绍这几日使唤阿漓,已经使唤得很顺口了,“拿酒和几碟小菜来就行。”
阿漓在进厨房前偷偷剜了崔绍一眼,崔绍却装作恍如未察,乐呵呵地招待起崔钰来。“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小侄真是惶恐。”
崔钰见阿漓进了后头的厨房,这才重新沉下脸来,气哼哼地道:“你小子还好意思惶恐,拿来!”
崔绍乖乖地把生死簿和判官笔取了出来,毕恭毕敬地递还给崔钰,“小侄上次醉酒,也没留神,顺手就拿走了,还请伯父勿要见怪。”
崔钰将生死簿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又将判官笔的每根笔毛都顺齐了,才好生地收进怀里,但依旧不忘训斥,“这簿子上要是多了半个墨点,你小子可就得遭天谴了。你嫌你的天劫还不够要命是不是?到时候别说我,就是你外祖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小侄罪孽深重。”崔绍认罪认得很利落,“伯父责罚便是,小侄绝无二话。”
崔钰被崔绍堵得语塞,只能无奈地摇摇头,“你呀,真是跟你爹一个脾性。”
崔绍脸上的笑容略收,淡淡道:“他,这一世还好吧?”
“嗯,”崔钰应得很随意,“他这一世的胎投得不错,簪缨世家里的富贵闲人,躺着就有官爵俸禄送上门,享福着呢。”
崔绍没做声,崔钰知道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心结,也不好多说什么,气氛一下就僵冷了,好在手脚麻利的阿漓很快就端着酒菜上来了。
崔钰猛吸了吸鼻子,眼睛盯着几碟小菜都发光了,“这都是你弄的?不错啊!”
阿漓有些不好意思,“来不及现弄了,只拌了几个凉菜,您别嫌弃就行。这酒厨房还烫着一壶,您千万别客气。”说着,就给崔钰面前的酒杯满上了,“小女敬您三杯,您随意。”
“好好好。”崔钰毫不犹疑地连着三杯一饮而尽,丝毫没留意阿漓将酒都倒进了袖子里,还满口称赞阿漓的酒量好。
在阿漓和崔绍连番进酒下,一壶酒很快就要见底了,阿漓赶紧进厨房拿酒,崔绍也不敢闲着,将酒壶里的最后一点也全倒进了崔钰的杯子。
有些醉意的崔钰,一边往嘴里不停地塞着菜,一边朝给自己倒酒的崔绍点头道:“你小子讨媳妇的眼光倒是不错,嗯,像你爹。”
崔绍听到这话,给崔钰斟酒的动作一滞,嘲讽般地勾起嘴角,自言自语般的低声道:“我不会像他的。”
毕竟和崔钰的亲疏关系在这,阿漓还能用障眼法糊弄过去,崔绍的酒却都实打实地下了肚。
崔钰还红着脸粗着脖子,嚷着再来一杯时,崔绍已经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
崔钰见崔绍又醉在自己前头,不由得摇头晃脑,大着舌头冲阿漓抱怨道:“每次和这小子喝酒都不尽兴,两杯就倒的酒量也敢称自己能喝酒?来,侄媳妇,咱们喝!”
阿漓笑着挡下面前的酒杯,“崔判官,您喝得够多了,先歇歇吧。”
崔钰瞪着一双牛眼,“什么崔判官,叫伯父!”
阿漓愣了愣,知道和醉酒说胡话的人讲不了道理,只能硬着头皮喊了一句,“伯父。”
“嗯,”崔钰应得很开心,又拍了拍崔绍的背,“以后这小子欺负你,就来找伯父。他爹走得早,他娘又不愿管他,我就相当于他半个爹和半个娘。你俩成亲拜高堂的时候,我往上头一坐,就什么都齐了,是不是很省事……”
阿漓听得崔钰的胡话越说越离谱,赶紧出声打住,“崔、咳咳,伯父,听崔绍说,生死簿一直是由您掌管的,那您应该对生死簿上的每一笔记录都了如指掌吧。”
“那当然!”崔钰听到聊到了自己的本行,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不管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是水里游的,只要生死簿上有,我都能跟你把它的十八辈祖宗给顺出来……”
阿漓打断崔钰的口若悬河,迫不及待地问:“那您记不记得苏明徵,南锦国的最后一位国君?”
崔钰涨红着脸,转了几圈眼珠想了想,“苏明徵,戊辰年壬戌月庚申日生于淮陵,乙丑年辛未月戊寅日死于淮陵,啧啧啧,只活了二十岁,年纪轻轻死得早啊……”
阿漓屏着呼吸,亟亟地追问,“那他的转世,您一定也知道的,对不对?”
“转世?”崔钰又转了几圈眼珠,砸吧砸吧嘴,“他没有转世,他死后没有鬼差勾到过他的魂魄,这可投不了胎的啊。你要知道,勾魂也是门手艺活,寻常人的魂魄由寻常鬼差去勾,不一般人的魂魄就由无常去勾。这说到无常啊……”
崔钰还在絮絮不断地说着,阿漓却没有心情再听下去,捂着胸口长长地吐一口气,沈轩不是他,不是他,万幸万幸。
阿漓将桌案上的碗碟杯盏都拿到厨房清理,虽然只有他们三个人,大大小小的器具依旧堆地跟小山似的。阿漓叹了口气,刚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发现崔绍站在门口,不禁有些惊讶,“你的酒醒得挺快啊,既然醒了,就来帮我收拾收拾。”
崔绍听话地缓步走进厨房,却站在阿漓身后一动也不动。
“你别只干看着啊……”
正努力刷着碗的阿漓话还没说话,就被崔绍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传进耳朵的声音,温柔得能浸出水来,“我想你了,阿漓。”
阿漓手中的碗砰然坠地,清脆刺耳的声响把外头打着酒鼾的崔钰猛地惊醒,赶紧循声跑来,“怎么了怎么了?”
可当看到羞得满脸通红的阿漓和神情依旧平静如常的崔绍,崔钰拔腿就往外头走,边走边骂边笑,“嫌老头子碍眼想赶人走就明说嘛,这光天化日的,再怎么忍不住也该去卧房里……现在的年轻人啊,唉唉唉。”
阿漓觉得自己就是浑身长满嘴巴也说不清了,怒气冲冲地把身后的崔绍推开,“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崔绍睁着一双无辜的眼,“抱你啊。”
阿漓呆呆地看了崔绍一会,张着手掌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有点不敢相信,“崔绍你、你这是在发酒疯吗?”
崔绍一脸新奇,“酒疯是什么?能吃吗?比核桃酪还好吃吗?”
阿漓觉得自己的脑袋轰得一声炸开了,扶额思考了许久才抬起头,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狠狠地瞪了眼崔绍,“这是最后一次!”
阿漓扶着崔绍上了楼,扶进卧房后,就撒手将他扔在了床上。
崔绍被扔得有些疼,仰面躺在床面上很不开心,“阿漓,我想吃核桃酪……”
阿漓扶着一旁的桌案气喘吁吁的,只能朝他放狠话,“你再说话,我就把你给吃了!”
崔绍一听,却喜得眉开眼笑,朝阿漓张开手,像个撒娇求抱抱的孩子一样,“好啊,来吃我呀。”
阿漓没想到醉酒的崔绍竟然是这么无赖,又羞又恼地从案上随手取了本书册甩给崔绍,就慌慌张张地转身跑出了卧房。
因为崔郎中的醉酒旷工,医馆又闭门歇业了一整天。邻里都忍不住议论起来,这崔郎中开医馆,怎么隔三差五就关门闭户的,这还招不招呼病人了。不过好在崔绍的名声在这,虽然诊病不多,但胜在口碑尚佳,再加上都知道崔郎中有个体弱的娘子要照顾,想想也就都体谅了几分。
冯大娘见医馆今日又是关门,不禁有些担心。夜里店中客人散去后,便提着些自制的肉干敲门,“崔郎中,崔郎中你在吗?我听见你家厨房有水声,是崔家娘子在吧?妹子别担心,我是隔壁饭馆的冯掌柜,给你们送些吃的,你开开门啊。”
这一连串的叫唤声可把门内的阿漓给吓坏了。平日里冯大娘上门,都是崔绍出面应付的。可眼下崔绍还在楼上睡着,却又明摆着屋里有人还不给开门的话,岂不是要寒了冯大娘的心?
阿漓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时,令人安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上楼吧,我来。”
阿漓惊喜地回头,却在看见崔绍的脸想起白天的事情时,笑又立即收了起来,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就低下头远远地绕开崔绍,疾步跑上了楼。
阿漓:做人要自律自重。(别乱发酒疯!
崔绍:做人要言而有信。(快来吃我呀~
阿漓:不巧,我不是人。
崔绍:好巧,我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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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癌晚期的丸子面对着电脑屏幕,双手颤抖地敲出了以上文字……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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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