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后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投在摆放着文房四宝的桌案上,迤逦出婀娜缠绵的影子。
温润含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会写字吗?”
她垂着脑袋,有些羞赧地摇摇头。
“来,”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出,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我教你。”
笔在她手中握着,而她的手被他握着,她根本没心思去记那些白纸上的黑字,只觉得屋内的炉火烧得太旺了,双颊燥热难当。
“喏,这就是你的名字。”他松开她的手,微微往后退了半步,笑着看向满脸通红的她,“你自己试着写写看。”
“是。”她姿势僵硬地持着笔杆,毫无笔法可言地将那两个字照模照样地画下来。那歪歪斜斜的点横竖撇,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他却在一旁夸得很真诚,“字的构架不错,下笔的力度也很好,再花些时日练练,兴许也能自成一家。”
没嫌弃她糟蹋墨纸,反倒还得到他这样的夸奖,她忍不住就低头笑了起来。
“别笑啊,等你能把字识全了,我把圣旨也交给你写,好不好?”
她更是乐了,转过身眉眼弯弯地看向他,“王上所言,可当真?到时候若是宣旨官认不出我的字,在大臣们面前出了丑可别赖我。”
“当然。”他定定地看着她,笑意温和又宠溺:“君无戏言。”
“明徵……”阿漓睁开眼,但目光依旧迷离,盯着面前的男子看了好一会,才迟缓道:“崔郎中?”
崔绍见阿漓渐渐清醒过来,并没被之前的妖物下什么蛊咒,才暗中松了口气,很自觉地往后退开几步,“你没事就好。”
阿漓捧着仍是昏沉的脑袋坐起来,打量着周围,“这里是……”
“这是我的卧房,前几日你刚来过的。”
阿漓一愣,呆呆地看向崔绍,“我、我又回淮陵了?”
不等崔绍回答,隔音不甚好的墙壁那头就传来冯大娘的大嗓门。
“陆顺子,你明儿再不把赊的账还上,老娘就去找你家老子要去!还有告诉你娘,来我店里别磕瓜子,我一个人买菜做饭算账收钱,打烊了还要洗碗擦桌拖地挑水累着呢!欸,你小子听见了没有?!”
阿漓无声地收回目光,又转头看了看窗外,月明星稀,看来自己竟睡了大半日。她静默地思忖了半晌,才低低地道了一声,“多谢。”
崔绍弯唇笑了笑,却明知故问:“谢我什么?”
阿漓也不再理他,从床榻下来穿好鞋,还替崔绍将榻上的被褥折叠放置好,朝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叨扰了,告辞。”说完,就走出房门,朝楼梯走去。
“为了防贼,我把那扇窗封了。”
阿漓的步子果然一滞,但只停了那么一小会,仍是继续朝楼下走,“那我再多叨扰两个时辰,希望崔郎中莫要介意。”
崔绍不由得苦笑几声,跟着她下了楼,看着站在门前背对着自己的阿漓,语气很是无奈,“你就算等到冯掌柜和邻里们都睡下了再出去,可街上有宵禁,到处都是巡守的士兵,你又能躲到哪里去?阿漓,我当真就这么令你生厌吗?”
听到最后,阿漓的心头一颤,缓缓转过身,却是垂着眼不敢直视崔绍,“崔郎中,你对我的诸多照顾和心意,我并非不知,只是眼下……”
“哟,果真是相好的。”一声突兀的笑声从角落里传出,惊得阿漓瞪大了眼,看着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狼狈人影,“若水?”
但若水并没看向阿漓,而是咧着可怕的血色红唇,朝崔绍恶狠狠地笑骂道:“敢坏我家主上的好事,你这妖物是被色迷昏了头,还是活腻歪了想寻死?哼,你也不过只是……”
崔绍随手扔了两个药包过去,正好塞进那张血盆大口里,“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割下你的舌头当药钱。”
他轻飘飘地说完,又不忘补上一句,“回去告诉你的主子,那只狍鸮我暂且收下了。下次再要给我送礼,还请他亲自登门。”
“唔唔唔——”若水双目赤红满脸怒气,一副恨不得冲上来吃了崔绍的狠样。
阿漓却是第一次看见若水这样的狼狈,很是担心地伸手扯了扯崔绍的衣袖,“他如果一直不回去,很快就会有第二第三个人来的。得罪了他们对你并无好处,你赶紧、赶紧离开这!”
崔绍却毫不挂心,反而对着阿漓倏然一笑,“阿漓,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阿漓一怔,哭笑不得,“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情想这些?!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快走啊!”
“我走了,那你呢?”
“他们不敢伤我的。唉,没工夫跟你详细解释了,你……”阿漓本想把崔绍推出门,却不料他反而顺势将她揽了过去,近在咫尺地朝她眨了眨眼,“要走,咱们一起走。”
若水眼睁睁地看着阿漓和崔绍消失在自己眼前,却既不能动弹,也不能开口,在角落里孤独地挣扎了许久正准备放弃时,一阵冷风破门而入,喜得他赶紧抬眼看过去,“唔唔唔”地表明自己的存在。
站在门外的黑衣男子,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皱着眉,很是嫌恶地看着浑身尘土和药渣的若水,“夫人呢?”
“唔唔唔——”
黑衣男子抽出腰间的长刀,只隔空一划,便破开了若水身上的绳索。若水赶紧伸手将嘴里的药包抠了出来,又扶着墙干呕了一阵,才哑着嗓子咆哮道:“夫人跟着她的相好私奔,还,还把主上的宝贝坐骑给抢走了!”
“废物。”黑衣男子不再看若水,朝不远处的药柜扬起手中的长刀,却被一旁的若水眼疾手快地拦了下来,“别别别,这里可毁不得。”
若水附在黑衣男子耳边叽里咕噜了好一通,黑衣男子听完半信半疑地斜睨着若水,“你确定?”
若水顿时火了,“你不信我?!辛决,你别以为有主上宠着你,你就比我高一等了!我跟着主上的时候,你娘还在你姥姥肚子里呢!”
黑衣男子倒也不恼,只“哼”了一声,收回手中的刀,扭头就走出了医馆。
“嘿,你倒是等等我呀!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等黑夜又重归死寂,崔绍才不慌不忙地从楼上的卧房走出,重新关上屋门,又将地上散落的药包收拾好,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崔绍。”
崔绍循声抬头,微微一笑,“放心,他们不会再来了。”
阿漓面无表情地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与立于药柜前的崔绍对视着,“你知道他们的身份?”
“知道。”
“你也知道他们寻我的原因?”
“知道。”
阿漓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崔绍,你究竟是什么来历?”
崔绍脸上的笑意不减,“我现在只能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害你。”
阿漓琢磨着他话中的真假,许久才试探地问道:“那你,能带我去莲雾山吗?”
崔绍点头,“能。”
阿漓没想到崔绍这样轻易地就答应了,有些不敢相信,“真的?那、那你如何带我去?”
“他们刚送了我一头能日行千里的狍鸮,自然应当物尽其用。”
阿漓喜出望外,“那我们现在出发?”
“不,还需要再等上几日,”崔绍慢悠悠地补充道,“现在去,早了点。”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崔绍想了想,“下个月初一。”
“腊月初一?”阿漓算了算日子,也就是十天后。即便她真的搭上了马车,到莲雾山最快也要小半个月,若崔绍真愿意用狍鸮送她去莲雾山,不过小半日的功夫,而将这十天就当做是赶路的行程,也是十分划算的。
“行,”阿漓很爽快地答应,准备下楼,“那我十天后再来找你。”
崔绍却斜倚着楼梯口的墙壁,堵住欲下楼的阿漓,“我虽说会带你去,但路费咱们还是得商量商量的。”
阿漓微愣,下意识地往腰间取钱袋,“我还有些碎银子,如果不够我……”
“不用钱财,”崔绍摇摇头,笑着看着有些不解的阿漓,“你只要帮我做十日的饭,便可用来抵路费,如何?”
还不等阿漓答话,崔绍又继续道:“我一日不止吃三餐,而且餐餐必须是现做的,还得带着出锅的热气,着一点凉风都不行的。”
阿漓瞪眼,“你怎么不把你家厨子拴在腰带上!”
崔绍挑挑眉,一脸真诚地看着阿漓,“我倒是很想这样。”
阿漓咬着唇,怒视了崔绍好一阵,才愤愤地转身进了他的卧房,在合上房门前扔出最后一句话。
“食材的钱全归你出!”
“成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