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纪容川的安稳,姜琬这些日子很有点烦,主要是走了吴氏,来了李姜氏,她要求姜家所有孩子甭管去不去书院,每日都要去请安,并且得陪着用晚膳。
虽然早上她要先管自家的一摊子事儿,但每每午时还没到,就已经安安稳稳坐在了禧荣堂。
用姜璎的话说,这位姑奶奶家里肯定是揭不开锅了,所以要过来蹭两顿饭。
这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姜絮很喜欢把李家的一切抬得老高,借以贬低他人。
“我家主君之前就说过,无论外面怎么样,家中必须要井然有序,所以我们李家一直都安安稳稳,这么多年来,虽不说比肩崔家吧,在这青州城里也算是有了名号。”
“我家那儿子、你们的弟弟,虽然没去凛山书院,但不论从哪里请来先生,都说他天赋异禀,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偏偏还不需要我管着,不论什么时候,他都自个儿主动拿卷书读。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省心的孩子。”
“再说说我那闺女吧,天生貌美,与我很有几分相像,虽然年纪还小,可明里暗里来提亲的,别提有多少了。她规矩好、性子好,偏生我们还挣下丰厚家产,将来就算只拿出一小部分做嫁妆,也够很多人家吃上几辈子了。”
……
这种话听得多了,姜璎终究忍不住问了句,“说是丰厚家产,究竟有多丰厚?恕我没见过什么世面,还请姑母细细讲一讲。”
“啧,要不怎么说你们都还太年轻了呢?”姜絮比出两个指头,“两千亩地,见过吗?李家随随便便一个庄子,就有这么大。”
姜璎倒也不清楚这究竟有多大,但好在跟着母亲看过几次账本,知道照这说法,家里所有产业加起来怕是都不如姜絮口中的一个零头,嗤笑一声道:“看来姑母还是谦虚了,若真有这么大的地界儿,崔家都要倒贴姑母家去了。”
“什么真有假有的,我骗你个小姑娘做什么?”姜絮掀了掀手,“不过这种事我不太喜欢往外说,所以知道的人少,你们在外头也不要乱说,总归等我年纪大了,我就去庄子上住,那里宽阔,又有鸟鸣虫鸣为伴,不知多惬意。”
姜璎实在听不下去,起身行礼告退,姜琬姜珠连忙跟着行礼准备离去,可才走了两步,姜絮忽然道:“琬丫头,你坐一坐,我有话嘱咐你。”
姜璎幸灾乐祸,带着姜珠走了,只剩姜琬心里哀哀叹口气,面上倒是不显露,只问:“不知姑母有什么吩咐?”
姜絮弹了弹指甲,沉吟一会儿,攒出一抹笑容,“你也听到了,李家如今做得很大的产业,手头上的银钱流水一般往来。”
姜琬敛眉低首,“是,姑母命好,嫁去好人家。”
姜絮笑眯眯的,“你是我侄女儿,又失了爹娘可怜见的,将来我不论如何,都不会亏待你。”
“那就多谢姑母照顾。”
“不过你身为晚辈,也要懂得投桃报李,现今你姑父的生意上遇到些麻烦,偏偏手头的钱都投去了别处,我知道当初二哥给你留了不少钱财,现今正是能用上的时候。”
她一篇话说完,却见姜琬似乎目光呆滞,一副什么也没听进去的样子,姜絮不免有些着急,伸手推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有没有听我讲话?”
姜琬点点头,“听了的,就是,就是有点不明白,投桃报李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啧。你还在书院读书呢,这有什么不明白?就是我给你个桃子,你回报我一个李子,这叫知恩图报,明白吗?”
“明白了。”姜琬抬头,一派天真,“那姑母给我的桃子,在哪呢?”
姜絮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比划着道:“我刚不是说了吗?以后李家也会照顾你,这就是我给你的桃子。”
姜琬认真点点头,“原来这桃子是画出来的,现在还连一点儿影都不见呢。”
姜絮到底也要点脸,闻言已有些不好意思,姜琬起身行了一礼,道:“姑母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退了。”
“等,等一下。”姜絮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咬牙一闭眼,“姑母的意思是,你手头上先匀出来一些给李家用用,等到时候银钱流转回来,我自然先给你添妆。”
姜琬看起来很为难,姜絮又补了句,“你看姑母没有找姜璎,也没有找姜珠,只问着你,这是打心眼儿里把你当自己人,生怕有什么好处落下了你,你放心,咱们都是读了书的人,又做着生意,姑母绝不会骗你。”
“可是……可是大伯母之前就说过,我带回来的家产有她的一份,如果我这样借与姑母,大伯母会生气的。”
“她连家都不管了,有什么可生气的。”姜絮谆谆善诱,“你不知道,人家说了,只要你姑父能拿出三千两白银投进去,不出两年,就会赚到这个数。”
她双手食指交叉在一处,比出个十,“你说,便是只拿出三四成,是不是就能给你置办出极风光的嫁妆?”
姜琬双手相叠,露出憨然笑意,“阿爹阿娘说了,平平淡淡才是真,我不需要极丰厚的嫁妆。不过听姑母说了这么多,确实知道是个大好事,我想了又想,刚好大伯父家又要娶儿媳又要嫁闺女,肯定正缺银子使,姑母提出这个主意,大伯母多半满口答应。我就不耽误姑母同大伯母一道发财了,这便告退。”
姜絮眼睁睁看着她推得一干二净,偏偏说话半点不得罪,当真是滴水不漏,恨恨地骂“臭丫头不知从哪里学来这份本事”,鼓出两个腮帮子回家去了。
姜琬心里很清楚,贼心不会一时就死,这位姑母定然还会卷土重来,这几天便特地避让,下了学也不回家,拉了姜璎姜珠一起到望山用饭。
姜璎本不想同她往来,奈何家中更加沉闷,没了母亲疼爱,她也不大乐意回去,便由得姜琬请客。
姜珠倒是想得开,每次有什么剩下的东西,还特特用食盒装好带回去给陈姨娘尝鲜,姜琬体贴她孝顺,几乎每日都不动声色地多点一些。
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姜琬的荷包毕竟有限,尤其是这个姑母不达目的不罢休,她见不到姜琬,便折腾姜家的几个妾室,那个后来进府的唐姨娘就被拉去立了好几次规矩。
这一日姜琬才进门,姜珠的生母陈姨娘就迎上来,捋了捋鬓边已有些斑白的碎发,局促地说:“几位姑娘终于回来了。”
姜璎不愿理她,不过微微颔首喊了声“姨娘”,就赶着先走,姜珠迎上去,小声问:“小娘怎么来了?不是同你说尽量别出来招惹是非么?”
陈姨娘惶恐地看向姜琬,“不是我要来,是姑奶奶请琬姑娘去呢,我过来帮着请。”
姜琬烦不胜烦,但这脾气自然不能对着陈姨娘发,便只说:“姨娘是大伯父身边的人,多少算半个长辈,怎么能让姨娘来请?珠二妹妹,快同姨娘一起回去吧。”
陈姨娘却不肯走,只求恳着,“不是我想给姑娘添乱,实在是我若不请姑娘去,她们就要来折腾我……”
“她们?”姜琬抓住这两个字,“除了姑母,还有谁折腾姨娘?”
陈姨娘很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吞吐半晌才说:“其实人人都知道我是个不中用的,小姑奶奶一开始也没找上我,找的是唐姨娘,可唐姨娘有孩子要管着,主君也要唐姨娘服侍着,哪里有空来请姑娘。”
姜琬明白了,这就是柿子捡软的捏,一个捏一个,最后捏到陈姨娘头上,她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来为难自己。
“天色已晚,我不想去,就说我病了。”
陈姨娘愈发局促,“可是……可是……”
姜珠不忍看到母亲为难,刚要说什么,姜琬已经扭头走了。
陈姨娘在后面连连叹气,不知道回去后如何同姜絮交代,总归第二日,她又在门口等得望眼欲穿。
姜琬不胜其扰,陈姨娘也不强迫,只是包了一包眼泪哭哭啼啼,连带着姜珠也心疼,跟着一起求,姜琬实在没有办法,终究是去了一趟禧荣堂。
禧荣堂里吴氏的气息越来越寡淡,姜絮早已经反客为主,看到姜琬过来,她搁下手里的账本,笑着说:“来了?现在想见你一面,倒是难得很。”
姜琬请了安,解释道:“不是不来见姑母,实在是课业繁忙,我脑子笨,常常跟不上,在书院里待得久了,回来后姑母已经家去。”
“昨儿呢?”
“昨儿是身上不舒服,怕过了病气给姑母,还请姑母体谅。”
“算了,我一个长辈,自然不会同你个小辈计较,今日喊你过来,就是问问,什么时候把银子送来?”
唔,几日不见,她的脸皮好像又厚了些许。
姜琬沉吟一会儿,照旧装傻充愣,“姑母是说大伯母给的银子?那应该去问大伯母……”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一个小姑娘家家,要那许多钱财做甚?听姑母的,这便拿了出来,自然有你将来的好处。”
人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姜琬再装傻也不合适,好一会儿才道:“其实姑母不必一直来找我了,因为不论再找多少次,我都是那两个字,不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