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宴娱时,梅爻约的女宾不拘嫡庶,但基本都有未娶之兄弟。她是存了私心的,与众贵女约着上巳节去凤山祈福,她相信必有闻香而来各府公子。
既与那个男人“聊崩”了,再不好主动去招惹他,那便引他主动,最好能让他醋一醋。她也想试试,他对她的情谊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凤山在城东郊,朝云为盖,茂树为庐,灵气氤氲。山上有座栖霞观,是皇室贵胄们祈福打醮之地。观外山泉环抱,古树藏幽,每逢佳节盛会,此处必是热闹非凡。
祓禊之日,春光明媚,梅爻亦装扮得十分娇艳。三千青丝挽成云髻,额前缀了一只镂金贴翠彩蝶戏春坠珠花胜,每次轻语,珠串摇曳生姿,衬得芙蓉玉面更显娇俏。
一身芍粉妆花纱衣加鹅冠红帔帛,其下是齐胸胭脂雪彩绣团蝶百花幅裙,外是同色系的细纱笼裙,如烟似雾,步步生莲。与纱衣同色的腰带勾出盈盈细腰,佩玉宫绦,首尾缀着两只翠玉铃铛,随着款步姗姗,时不时传出叮当脆响。
这副羞花容姿,任谁见了都会夸一句仙姿玉貌,精妙无双!
巍峨壮观的宫阙式山门前,早已盈满了钿车宝马、锦衣华服,几个总角小道童手执兰草,沾了花瓣水给入山祈福者点头身,祈病除,祓不祥。
梅爻从马车里下来,一露面便引得游祀之人频频顾盼。
“梅姐姐!”
一道欢快亲切的喊声传来,梅爻循声望去,只见一片彩衣中,飞出个小黄鹂般的身影,她一身鹅黄系襟薄春衫,下着软银轻罗百合裙,身姿轻盈,正是小芾棠,飞近了福个礼,杏眸闪闪道:“梅姐姐可真好看,比桃花宴那日还好看!”
梅爻心道那是自然,桃花宴时她心如止水,今日可是铆足了劲儿来开屏的。
她牵了小芾棠的手道:“无需多礼!我来晚了,害你久等,真是不好意思!“
说话间其他几位贵女也来了,一行人中梅爻身份最高,众人见了礼随着梅爻迤逦上山。
卢婉顺着方才的话头道:“自打郡主入京,春花都失了颜色!京中盛传郡主美名,听我哥讲,今日慕名而来的世家子弟可不少呢!小芾棠,你家两位哥哥可来了?”
卢婉这话里夹带私货,梅爻只笑而不语。
小芾棠道:“我二哥那个性子,多半儿在家躲清静,大哥……可能会来吧。”
她从姨娘陆氏那里得知,怡贵妃有意撮合表妹沈修妍和严瑢,想借着祈福的名义让两人见一见。她不知大哥心意,此时也不便多言。
听闻严彧不来,卢婉有些失望,却也忍不住道:“严将军此次回京,留的时日比往年都长,还回西北么?”
闻及此,小芾棠轻哼一声,气鼓鼓道:“全家只他行事叫人看不出个章程,总是突然回来,说走便走,谁知明日睡醒,他还在不在府中呢!”
去岁暮春便是,她一大早捏着亲手绣的小香囊给二哥送去,却被告知他天不亮便带着副将回了大西北。不打招呼便走,惘她还熬夜给她绣香囊!
她气得直哭,哭完了又心疼他。他明明也是嫡出,可从小便没得什么安稳,跟着父王,有的只是西北的风沙、荒漠、刀枪、战局、狼烟、鲜血、凶敌……母亲的温柔几乎未曾滋润过他,他性子冷硬,与大哥的温润全然不同。
可他给予她的安全感又是无人可及的。礼亲王家的孽障屡次骚扰她,他干脆将人杀了。当时李祈跪地求饶,称再也不敢了,他捂住她的眼睛,轻飘飘道:“我可没功夫看你一改故辙,不如现了结的省心!”
外界只道她二哥冷辣狠厉,她却晓得,若真有一人能入她二哥的心,他必不会让她受丁点委屈,她会是那个最幸福的女子。
如此想着,小芾棠又望向梅爻,她觉得眼前这位郡主就很好,生得漂亮,性情又好,只可惜,她二哥是个瞎的。
卫国公府的嫡女唐云熙打趣道:“瞧小芾棠,小嘴撅得能挂个油瓶!你这两个哥哥一文一武,具是济世之才,又都如此疼你,才真叫人羡慕!”
虞晚是五皇子李茂的表妹,闻言笑道:“如此好也不好,珠玉在前,也不知何样少年郎才能入小芾棠的眼!”
“两位姐姐又打趣我!”小芾棠撒娇告状般去扒梅爻胳膊。
梅爻笑道:“平王的两位公子自是个中翘楚,然我大齐俊杰辈出,各有千秋,我们小芾棠将来的夫君,必定也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一行人说说笑笑迤逦上山,见沿路朱幔虹舒,翠幕连绵,芍药飘香,景石亭台相映成趣。及至曲水流觞处愈发热闹,沿水肆筵设席,羽觞交酬,俊儒雅士冠高曳裾,坐沙渚谈,淑女美媵佩珠戴翠,临水道情,一派欢然。
梅爻不善吟诗作赋,也并非炫耀才情来的,只打算开个屏便撤。何况有了内宴的前车之鉴,瞧着临水显贵们无论婚嫁与否,瞧她的眼神多少带些缠绵情思,她既不想挡了千金贵女们的光彩,也不想横生事端,与众人打了声招呼,便带着风秀和霜启去往道观进香了。
三月三是王母蟠桃宴,前殿里正在举行法会祈祷国泰民安,人多而拥挤。梅爻从侧门往真武殿而去。真武大帝掌生死阴阳,常有信众祈求平安吉祥、姻缘婚嗣。
此时殿内人不多,却让梅爻撞上了一场闹剧。
殿面不大,一进门便听有人在叫骂:“淫.贱母狗!你还敢来这儿!你来这儿是求什么?求换个人干你,还是求孽障王八崽?我看你是嫌好日子太长了!”
“啪”一个耳光,令人群外的梅爻都惊了一下。
骂人的似带着醉意,骚话脏话连珠炮似的往外飚,还动了手,梅爻不知被骂的女子要被羞辱成何样?
她穿进人群,只见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身着水蓝织金长衫,衫面兰草精致典雅,腰上是条金丝镂空缠纹镶玉腰带,缀了条单流苏黄翡转心玉佩。看装扮定是哪府贵人,他满脸潮红,怒目圆睁,右手上还握着把鎏金匕首,刀尖正指着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女子脸上一道鲜红的巴掌印子,更显得小脸煞白。她的婢子吓得叩头不止,连求饶命!
男子身旁的家仆似是想劝,可瞧着主子这怒极的气头和手上的匕首,也只一脸焦灼,怯怯地不敢出声。
大约是跪着的女子默不作声,反惹得男子郁气难消,他又上前一脚踹在了女子肩头,将人踢翻在地,叫骂道:“你此刻倒不作声了,你在他床上不是叫唤得厉害?你再叫啊!”
“爷莫再说了!妾一死给爷泄恨!”
女子被逼出烈性,爬起来便朝着真武殿前的石墩子撞去,不想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
人群中踱出来一袭月白长衫的矜贵男子,将被拦下的女子交给她的婢子扶好,转而朝着发怒的男人冷冷道:“荣郡王这是作甚?此处乃真武大殿,不怕亵渎神灵?”
荣郡王李世甄捏紧了手中匕首,扬着下巴斜睨着来人,阴恻恻道:“既知不是你的大理寺公堂,轮得到你来多管闲事?这是我家事,你趁早让开,不然我手里冷刃可不认人!”
说着持刀便去扯那哭在一旁的女子,狠骂道:“你个**贱蹄子!还不给老子滚回来!”
白衣男子横步上前,抬手一指,提声喝道:“荣郡王!神明在上,民众当前,岂容你持刀滋事!便不是公堂,也非你放肆之地,再不收手,我必以法办你!”
“严瑢!少他妈在老子跟前装大!你一个三品官,管拉屎放屁管到老子头上来了,你既不让开,那便认认爷的刀!”
说着便朝严瑢扎去!李世甄是酒壮怂人胆,却吓坏了他身旁家仆,忙扑上去拦道:“使不得呀爷,伤朝廷命官可是重罪!”
李世甄哪听得进去,连扎两下都没得手,气得挥刀划向拦抱他的家仆,锋利的匕首划在下人胳膊上,顷刻见血,那仆从捂着胳膊哎呦不止!
严瑢一味闪躲,心中憋着一口气,只恨今日未带兵卒。围观人见闹僵起来,惊得四散躲避。
梅爻退到一棵老树下看向霜启,霜启抬手折断了两根拇指粗细的枝丫,手腕一甩,一根打向李世甄握刀的手,一根打向他的小腿,匕首落地的同时,李世甄也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谁?谁他娘暗算老子?”
李世甄趴在地上嗷嗷喊。
他的两个家仆见匕首脱落,连忙上来扶他。另有两个华服子弟并一个青袍道人,后知后觉地匆匆赶来,连扶带劝道:“我的爷呀,怎的酒喝了一半便跑来这里,害我们好找!快别闹了,那厢宴席还等您呢,快随我们走吧!”
李世甄摔得七晕八素,被扶起来才注意到古树下站着的姑娘。
真是一眼万年!他自认阅女无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唯独眼前这副神韵,明明又娇又媚,偏偏眼神又带着丝清寒,真是既勾人又杀人,让他一时挪不开眼。
严瑢顺着李世甄痴痴的目光,也看到了古树下的人。
好一副玉骨雪肤芙蓉面,她只静静站在那儿,便让明媚春日都失了颜色。
严瑢看了几息,才留意到她身边的两个婢女,他记性很好,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日往府上送灯笼的姑娘,心下莫名涌上一丝异样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