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笙的心咯噔一跳,感觉要蹦出来了。
他默默回头,望向地上那个毫不起眼的炉子,难怪第一眼瞧着两边的铁索觉得奇怪,原来是个古物。
刚想完,便觉得糟了。
他也是林子的同伙。
林子耳朵就向宁楚月,生怕被攥得更疼,求饶道:“我看这东西在前面摆了大半年也无人问津,您收到仓铺,就以为不值钱,我马上洗干净给您放回去,东家,我错了,您饶了我吧”。
“饶你?”宁楚月冷笑,眼神怒火冲天:“我这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收拾收拾移庙吧”。
何笙擦擦嘴上的油渍,悻悻地缩回去。
他转身回前面,准备收拾一下柜台,耳朵一直嗡嗡后面林子的哭天抢地声。
默默收干净柜台,何笙端着碗到灶台上洗,都快洗完了,宁楚月这场发泄才算有结束的征兆。
“方炉还原好,原先积了多少灰,原原本本复原”,宁楚月把林子推到院中,指着地上的战国云纹方炉:“还有,扣两月工钱”。
“啊啊啊”。
林子听到扣钱,哭丧着脸哀嚎一声,但也不敢多说。
只扣两月工钱,这个万恶的大老板还是讲情面的,何笙心想。
“还有你”。
何笙抬头,只见宁楚月瞪着自己。
“啊?”
他茫然地看着宁楚月,心里掠过无数个念头。
不会也要扣他的工钱吧,或者赶他走。
哪一个他都难以接受。
“不仅用我的炉子,连我的花也想染指”。
宁楚月扫向何笙的窗台,怒火加倍燃烧。
何笙看着那盆长势向好的紫堇,陷入沉默。
宁楚月用鼻孔出气:“本来筹办寿宴办给你三十两赏钱”。
不会要对他的赏钱下手吧…
这个绝不能忍,他要是敢扣,自己就撂挑子!
何笙大胆回瞪向宁楚月,只要什么结果都能承受和应对,他就啥也不怕了。
宁楚月默了默,咳嗽两声:“扣一个月工钱”。
五百文。
何笙眨眨眼,勉强接受。
“东家,这不公平!本来他的月钱就比我高,还只扣一个月的”。林子在旁边叫嚣。
宁楚月横他一眼:“你去周府做饭?”
林子低下头,支支吾吾不敢再多言。
宁楚月待要回屋,林子忽然想起来另一件事转移话题:“东家,今天有位郭先生上门找您”。
“郭先生?”
“恩”,林子蹬蹬从前面拿出一封信递给宁楚月:“郭先生见您不在,留下这封信”。
宁楚月拿过信封,冷哼着进屋。
留下何笙与林子,吭哧吭哧把宁楚月的宝贝炉子清理干净。
清理完毕竟然用了半个时辰,何笙与林子累得灰头土脸,还从灶台里扒出来草木灰匀在方炉表面。
宁楚月则是抽空舒舒服服沐浴,神清气爽地出来,眼光微扫向何笙。
何笙便老老实实跟着他出门,前往周府。
车轮辘辘,何笙坐在里面犯午困,瞌睡来得很凶,他强忍着睡意,听外面宁楚月叮嘱晚上的寿宴。
“晚上客人进寿堂送完寿礼,会直接开宴贺寿”。
何笙睁开眼:“我的菜还是跟在刘封后面上?”
“嗯”,宁楚月点头:“他的硬菜先上去排排场面,等客人给寿星敬完酒,你的寿面先上,再摆其他菜”。
何笙“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宁楚月反倒掀开帘子看他:“还有别的想问没有?“
何笙抿着嘴,语气不大自信:“周老夫人没吃过我的菜,我怕她……”。
这和上考场是一个道理,宁楚月想,先前能威胁一下,现在临门一脚,可不敢再吓他,多鼓励才能减少出岔子。
他放下帘子:“我吃过,周大人吃过,都觉得你的云峰菜口味很地道,周老夫人一定会喜欢”。
虽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何笙心里好受许多。
马车很快抵达周府侧门,何笙跟着下车,宁楚月并没让他直接去后厨,而是带他绕到前院,熟悉今日的场地。
寿堂在正堂,地上是长长的红毯,墙上挂着红绸寿幛,上面绣的一幅百寿图,四处墙壁挂着寿联,何笙凭着上一世的积累,依旧识不全上面的字,猜测大抵是九如之颂、松柏常青之类。
此时家丁们正在寿堂下布置方桌,上面摆满寿桃、鲜花、果子、寿烛,两边安置有许多椅子。
“周老夫人到时候会坐在这里”,宁楚月食指叩了叩方桌朝南的一把软垫椅子。
何笙点点头,表示记下。他大致转了转,着急回厨房,便同宁楚月分开,回到厨房忙碌。
“你去忙”,宁楚月站着没动:“我还要确认一下晚上的酒水”。
何笙轻“嗯”一声,转身回到厨房。
在水桶边净好手,他先发面团,然后开始切野葱。
“何师傅,要帮忙擀面嘛?”
一个高个子厨娘经过,瞧着何笙右手边发的面团。
何笙摇头婉拒:“不用,我自己可以,您忙”。
“你可真是个仔细人,什么都亲力亲为”。
厨娘笑笑,走了过去。
一盆清水里倒映出何笙鼻尖和脸颊的白面,他扯袖子擦掉,回头观察刘封那边的动静。
刘封身边围着三个帮手,非常训练有素地指挥着他们切菜传菜。
诶,这才是大厨的做派,他真像一个街边小摊,乱入权贵的豪奢宴席,哪哪儿都与之格格不入。
一边感慨,他一边伸手揉揉肚子,腹部开始抽筋,那股骇人的疼痛,隐约又要袭来的感觉,轻一下,重一下,逐渐密集。
他弓着腰,缓缓切完野葱,接着擀面。
面团里加入鲜白萝卜汁,边擀边给面团扑粉,折叠成圆饼状,一刀下去,正好切成两指宽,面条色泽光滑水润。
“唔”。
野葱的刺激气味夹杂着萝卜味,席卷鼻腔,一时难以忍受。
何笙捂住嘴连忙绕到一边蹲下,干呕几声后,痉挛着吐出酸水。
再抬头时,脸色苍白如纸。
他按住肚子,半天没站起来,后知后觉想是不是中午吃得太油腻。
“何师傅,你不舒服就歇会儿,擀面又不需要什么技术,我来”。
何笙扭头,只见刚才那个高个子厨娘已经接过擀面杖,手法熟练地揉搓起面团。
他匆忙想站起来,一下没站稳,扶住桌面:“…不用”。
“有啥不用的”,厨娘擦擦手,快速在隔壁灶台的锅上打了一碗面汤递给何笙:“先喝点暖暖肚子,面汤能和胃安神,兴许好受些”。
何笙也不逞强,接过瓷碗小口抿汤。
热乎乎的面汤下肚,肚子很快就缓和许多。
喝完后,他起身放碗,回到灶台前,接过高个子厨娘的活儿:“谢谢您我自己来吧”。
厨娘让了让,笑着拍手:“好好好,你自己来”。
厨娘走后,何笙揉巴揉巴脸,还好晚上只用准备酱拌野葱、萝菔面和云峰水团,不然真支撑不下去。
面团揉多了,他匀出一小坨面团子放在旁边,一鼓作气忙完准备工作。
此时太阳西垂,何笙算了算时间,已然申时,还有一会儿就要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