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自尽未遂,皇帝大为震惊,明面上冷血无情是为了麻痹别有居心之人,实际上时隔这么久,他也渐渐消了气,再度拿起那些信件时,便看出了几处破绽。
太子即便再蠢,也不会在信中辱骂皇帝,给宸王留下把柄。
况且按信件日期推算,太子写下那些话时只有十五岁,萧衡依然记得那年夏天,他体内发热毒长了痈肿,是太子衣不解带的侍疾。
太子一向孝顺,他也对太子不薄,退一万步说,他常年体弱多病,自知寿元不久,太子完全没必要串通宸王急于谋反。
当太子以死鸣冤的消息传来,他不禁怀疑当初冤屈了太子,于是密令宁渊加急查找真相。
隔日清晨,一辆宫中驶来的马车接了宁渊进皇城。
宁渊没想到,短短半年时间里,皇帝会衰老得如此迅速。
御书房内,萧衡头发花白,每说几句话就需要停下来喘息,“朕沉疴难起,东宫宜尽早稳固。即便朕有心赦免太子,也需要一个令百官信服的理由。”
萧衡向近侍点了点头,近侍捧着一枚令牌,送到宁渊面前。
萧衡道:“凭此令牌,你可以凭需要调动人手,也可以去往天牢面见太子。就看你的了。”
宁渊接过令牌,“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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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靖办完差事随即回唐府,将要看到唐府大门时,忽然听见一个女子喊他的名字。
文靖循声望去,见一个女子站在巷口向他招手,这女子被斗笠遮住了面容,身姿却有几分眼熟。
待他靠近时,那女子撩开斗笠的面纱,道:“文靖,是我。”
文靖吃了一惊,道:“夫人?”
云语容无故离开唐府数月,唐月度对此绝口不提,唐府的下人不明缘由,背地里也有人嚼闲话,说是沈清溪把夫人气跑了。
云语容问:“他的伤好些了吗?”
文靖忙答道:“老爷的伤已经痊愈了。”
他见云语容衣着打扮看着有些寒碜,像是在外面受了不少苦,询问老爷伤势时,她怯弱的眼神让人不由得心生同情。
老爷因为沈家小姐,没少给夫人气受,夫人纵然受了委屈,也还是会主动关心老爷的伤情,她真是一个很好的女人。
文靖道:“沈小姐如今不在府里住了,夫人回来了就好,老爷就在家中,见你回来定会欣慰的。”
“是吗?”云语容似不敢相信,又透露着期许,“我离开这么久,他应该会怪我任性吧。”
云语容斟酌片刻,对文靖道:“若是他不愿见我,命人将我赶走,会伤了彼此的体面,日后恐难和好。你能否帮我私下里见一见他,看他究竟是何态度?”
唐府的下人们个个都是人精,善于揣摩主人的心思。唐月度虽然和沈清溪走得很近,却从没提过要休了云语容,改娶沈清溪。
云语容离开的这段时日里,唐月度还让人照料好她院子里的花草,说夫人还会回来,而且他还让沈清溪回了沈家,可见在他眼中,云语容才是要长久相伴的妻子。
文靖只是简短的思考了一下,说:“夫人要小的怎么做,吩咐一声就是了。”
云语容道:“你安排我去温泉吧,我想在他泡澡放松的时候,向他说几句好话,没准他就原谅我了。”
文靖点头称是,道:“夫人有心了,老爷一定会喜欢的。”
唐府的温泉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小院不大,当中一个冒着热气的四方水池,旁边种着几丛翠竹作为装点。
云语容穿着婢女的衣服,在文靖的安排下,端着澡豆巾帕进了温泉小院。
唐月度还没来,云语容趁机将小院搜了一遍,这院中有几块观景石,她一一触碰,可惜并未发现机关密道,其他地方也没有可疑之处。
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陆斯臣信口胡言,眼下并未找到证据,是该留在唐府继续查找,还是趁唐月度还没发现,及时的抽身离去?
拿不定主意时,她的目光落在温泉上,想到泉水中还没有查找,犹豫了一下,潜入水中去摸索。
找到一半时,听见文靖在院外喊了句:“老爷。”接着唐月度步入了院内。
云语容迅速离开温泉,一看四周,匆忙躲在一丛翠竹后。
丛生竹抱团生长,颇为茂密,将她的身影遮住。她透过竹竿的缝隙,看见唐月度褪去外衣,只在腰间围一圈长巾,坐入泉水中。
水面蒸起白色烟雾,笼罩着他,不大看得清他的面容。云语容料想他视线模糊,也应不会发现自己,稍稍放下心来,在竹下坐下。
唐月度泡温泉的时长在一个时辰起步,早春的夜晚气温骤降,云语容身上的热气很快就消散了,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黏,可谓度秒如年。
唐月度安坐水中,闭着眼浅浅的睡了过去。
云语容抱着膝盖瑟缩,发梢的水珠凝结成冰,透骨寒意差点将她冻毙,只听温泉中忽然传来水声,似乎是唐月度终于要离开了。
她盼这一刻已久,情不自禁的望过去,确认他是否真的要走了。
只见唐月度站在池边,浑身不着片缕,正用干巾帕擦拭身体,准备穿上干净的衣服。
乍然见到男子的身体,云语容却忘了害羞,而是被一种极为震惊的情绪击中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认识唐月度多年,一直以为他是个男人,可是眼前的这具身体更像是个女人。
她和宁渊屡次同床共枕,对男子的身体结构已然熟悉了,她知道男子和女子身体有几处大不相同。
若看下身,唐月度应当是个女子,可是……云语容又清楚的看见了他的喉结和平坦的胸膛。
他应当仍是个男子才对啊。
万分惊诧下,云语容手扶的竹竿微微晃动,竹叶发出沙沙声。她暗道不妙,唐月度已经发觉,朝这边望了过来。
云语容顿时连呼吸都停住了,她撞破了他的秘密,他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但是她已经逃不脱了,只得如待宰羔羊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唐月度披上一件松散的衣裳,缓步朝翠竹走来。
“出来吧,我看见你了。”唐月度道。
他的声音在她听来,如同地府的催命符。
她从竹丛后走了出来,漆黑眼眸里盛满惊恐疏离,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看一个怪物。
唐月度轻声笑了笑,“你都看到了?我生来就与旁人不同,你既然看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云语容又惊又怕,肩膀微微颤抖。
唐月度看着她,如猎人看着捕兽夹上待毙的小兽,问:“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了吗?”
云语容听着他纯然男性的嗓音,慢慢理出了一点思绪。
他对沈清溪有那种情愫,他应当是个男子,只是生来发育不全,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难怪成亲以来,他从来不碰她,起初她以为是因为沈清溪,现在看来,身体不良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云语容试探着问:“是不是因为你不能和女子有夫妻之实,才选择娶我?”
唐月度垂着头将外衣的系带扣好,一边说:“那天在瑶仙楼,我便觉得你和寻常女子不同。寻常女子有七情六欲,而你对床笫之事十分反感,厌恶男子触碰你。”
唐月度微笑着抬起头,“而我刚好对天下女子都没有兴趣,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
“从那日起,我便决定要娶你。”
云语容只觉得讽刺。
三岁那年,陆斯臣叛国投敌,她和母亲被罚充入教坊司为奴。
在那种可怕的地方,那些污秽恶心的画面闯入三岁孩童的眼眸,在她心中烙下终身难以磨灭的印记。
后来侥幸脱离教坊司,大人们甚少留意到,这个三岁多的孩子自此见不得听不得那些事,闻不得男子身上的味道,厌恶他们的触碰。
经历了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人,她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后来遇到宁渊,她发现了唯一的例外。
她愿意亲近他,愿意被他亲近。
每次见到他,她便能感受到一种异常安心的力量,这种安心吸引着她,让她情不自禁的屡屡撩拨他。
方释问说宁渊是她的命定之人,她以为和宁渊是命中注定,没想到唐月度却也将自己视为绝配。
世间竟有这么凑巧的事,巧合到像是一种讽刺,她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世间的真实。
唐月度身为宸王之子,为何天生残缺?
还有,她忽然意识到唐府的下人都以文取名,文靖,文修,文梅……
她脑中突然跳出近日常听宁渊提起的文内侍,是否这文内侍和唐月度有关联?
一个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她愈加惊慌害怕。
唐月度见她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子,说道:“我不会杀你。天底下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女子和我这么相配。清溪走了,以后这府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好好的相守,做一对白头到老的夫妻。”
被她突然撞破秘密的震惊逐渐消退,唐月度见她浑身衣服结冰,猜到她曾潜入温泉,脸上浮现不虞。
他和宁渊明争暗斗趋向白热,而她鬼鬼祟祟的出现在他身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为了替宁渊刺探情报。
只不过唐府可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唐月度道摸了摸她结着冰渣的头发,似有几分怜惜的说道:“瞧你都冻成了什么样,去泉水里暖和暖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