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语容被勾起了好奇心,想问那文内侍是什么人,他如何左右案情?
她在心里斟酌再三,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问。
谁都能问,唯独她不能问。
无论多么不愿承认,她都是陆斯臣的女儿,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万一被人揭穿了身世,她自己万劫不复也就罢了,切勿连累他。
她不能同他谈论朝政。
云语容不忍见他愁眉不展,笑了笑,扶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哥哥的腿是不是恢复知觉了?难为你沉得住性子,若非我主动察觉,你是不是不准备告诉我了?”
宁渊望着她的笑颜,心中只是一味地暗暗生痛。
这么多年来,他以为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情谊深厚,非常人可比。
可倘若她并不是云安的女儿,倘若她早已知晓自己并不是他的表妹,却隐瞒他……
原来他不是她的哥哥,她也不是他的妹妹。
她从未对他坦诚相待。
那么,多年来的痴心爱慕到底算什么?
曾经以为自然而然的事,一夕之间,全都有了疑点。
头剧烈的痛起来,那些念头如针尖般不受控制在他的脑中乱钻。
她是陆斯臣的女儿,她和唐月度早已相识,她和唐月度成亲并非受胁迫,而是在他不知情时,两人早已暗通款曲。
所以唐月度理直气壮宣告:云语容属意之人是他。
从始至终,她对他都是在演戏吗?
这女子究竟是媚骨天成,还是凉国专为他沉沦痴迷而设的美人计?
转念又想:
不会。他已经落魄至此,而她依然相随,若说别有图谋,所图的又是什么?
他不应该怀疑她。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她和陆斯臣有往来?!
眼前这人究竟是爱人还是仇人?
无数相斥的念头在他脑中纷乱成麻,难成定论,纵然腿伤大为好转,也不能让他感到丝毫喜悦。
云语容见他思绪飘远,似乎在想着心事,不由得猜想是太子之事让他为难。
太子身受宁玄的师恩,是宁家坚实的政治靠背,若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为新皇,宁渊便能依仗这份信任受到重用,施展他的政治抱负。
而且太子贤良素有爱民之心,也唯有保他上位,我朝方能施行善政,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她想帮太子,帮宁渊。
那日陆斯臣说他们要找的证据就在唐府。陆斯臣这个人虽不可靠,但他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在唐府查了几个月,她能确定陷害太子的罪证就是唐月度一手炮制的,如果这个文内侍是个关键人物,他定会在唐府留下蛛丝马迹。
即便唐府是龙潭虎穴,她也要闯一闯了。
“你在想什么?”宁渊忽然对上她的眼睛,捕捉她细微的表情变化,“你有心事?”
云语容在他的注视下越发局促,踮起脚尖起身,后腰靠在妆台上,俯视他执着询问的目光,说:“哥哥的腿有所好转,我便放心了。我已经嫁入唐府,若是在此久留,恐怕于哥哥的声誉不利……”
“语容!”宁渊拉过她的手,激动的说,“你要回唐府?”
他一向尊贵骄傲,即使身处绝端逆境,也不曾流露过片刻软弱,此时却是怀着几分可怜地向她祈求,“不要回去!只要你就此待在我的身边,从前你和他的种种,我都可以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你若再回去与他夫妻相处……置我于何地?”
眼里的痛楚让她几乎无法直视,她想了想,决定有些话即便难以启齿也还是说开的好,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和唐月度清清白白。”
他突然就变得无法忍受,心口处夹杂着酸楚的剧痛袭来,“我不想从你的口中听到他!”
他愤激至极,转动轮车往后退了一程,仿佛离开她稍远些,便能少受些伤痛。
“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和他,你只能选择一个。我无法大度到忍受你一次次投入别人的怀抱,不要考验我。”
一字字从喉间挤出,宁渊双眼布满薄薄的血丝,面容闪过从未见过的阴沉狠绝,“这代价,你承受不起。”
她被他吓住了,恐慌油然而生,她想,原来宁渊这么介意她和唐月度的这一段婚姻。
他心有成见,任她如何解释他也不会信的。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变得格外漫长,云语容绝口不提一个唐字,每日陪着宁渊锻炼双腿。
他的确是一个从不会让人失望的人,在黄大夫的悉心料理下,他仅用一个月就扔掉了轮车和拐杖。
有时云语容会怀疑他的康复是否有碧禾草的功劳,不过不重要了,她在乎的是他终于好起来了。
开心之余,她心头一缕担忧如阴云无法淡去,隐约感到宁渊身上透着若有若无的冷意,有时和他调笑几句会被他不着痕迹的躲开。
他在刻意疏远她。
譬如夜里他总是等她入睡后,才会上榻休息,天不亮便即起床,再无一刻眷恋。
她一遍遍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向他解释自己和唐月度的关系,化解他冰冷的防备。
这一日,红日缓缓沉入地平线,夜晚的暗色逐渐浓郁,笼罩住这片荒野大地,人们不约而同停住了劳作,陆续进入黑甜的梦乡。
时至深夜,灯光全熄,云语容在枕边辗转不眠,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宁渊步入房内的脚步声,身旁的床板一动,他掀开被褥躺了下来。
云语容翻身侧躺,对着他,一番话酝酿了多日,却在对上他的冷漠时,瞬间哽在喉间。
黑暗中,依稀见到宁渊平躺着的轮廓,他一言不发,似乎只想休息。
云语容便将预备的说辞都忘了,心想他忙了一天必定疲倦,她不该再拿那些烦心事来烦他,扰他睡眠。
近来他忙着为太子翻案,又要康复双腿,连她都不甚在意了,更加不会在意那些无关痛痒的解释。
实在不必自讨没趣。
云语容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心只想睡过去。
只听宁渊忽然问道:“还没睡,在等我?”
云语容怔住,不知怎的,他不过随口一问,她多日积累的委屈忽然涌起,心头一片酸麻,轻轻嗯了一声。
“什么事?”
云语容嘴唇动了动,又觉出他简短话语中的冷淡意味,只得道:“没事了。”
“可我有事。”
宁渊扳过她的肩膀,寻到她,湿热的唇舌覆盖上她,大开大合的吻了起来。
她早已打定了某种主意,便没有对他设防,手悄悄捧着他的脑袋两侧,竭力迎合他。
唇齿缠绵间,他的身体离她始终保持着一尺的距离,她趁他不备缩进他怀里,贴近他,果然感到他异样的变化。
他对她仍是有感觉的,如今他身体近乎痊愈,能够行动自如。那晚他说要明媒正娶然后行夫妻之事,她却不愿见他因误会而产生心结。
他不想听她解释,她便不说,只要过了今晚,一切就都明白了。
她稍稍偏开唇,喘息道:“我准备好了。”手抚上他的腰。
身上的男人忽然定格住,在短短的时间内,意乱情迷的情潮从他身上退去得一干二净。
他把她的手从腰上摘下,“不必。”
冷淡的话语拂过她的全身,她的脸颊腾地发起烫来,一种莫大的羞耻感像阵阵冷风抽打着她的脸。
她感到自己像是只剥了壳的蚌,暴露在冰天雪地中,又像是被万箭穿心,痛得只剩一缕游息。
纵然他没有明说,她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嫌弃她了。
在这一刻,她方才明白,这段时间他对她的疏离冷漠并非是她的错觉,原来他早就坚决了心意。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可挽回,她早该想到,像他这般骄傲的人,不会娶一个嫁过人的女子。
他早就不会再要她了。
至于她不能接受的他的冷漠,只是他在用一种故意冷落的方式,委婉的驱赶她罢了。
一夜未眠,云语容睁着眼熬到天光微亮,侧身一看,见宁渊睡颜安静,她轻声下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天色尚早,四周静谧无声,只听远远传来一声院门的开合声,再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宁渊慢慢睁开双眼,神志清醒,眼底散布着红色血丝。
晌午时分,一个太监带着皇帝的口谕来到农舍,萧衡密召宁渊隔日入宫问话,宁渊接旨后送走太监,独自来到农舍简陋的书房。
乘风进来禀告道:“公子,表小姐回唐府了。”
宁渊沉着脸仿佛没有听到。
乘风道:“表小姐听到我们的计划,若回唐府通风报信,那文内侍必定望风而逃。唐府和各处城门都有我们的暗哨,只等他自投罗网。”
“找到陆斯臣了吗?”
乘风面露难色,“这老贼太狡猾,后来竟没有再露面。不过近来没有疑似陆斯臣的人出城,他应当还在城内。”
宁渊面容冷静,似胸有成竹,“明日进宫,我会奏请陛下直接派兵入城搜捕,无论是唐府还是京中各处,一寸寸土翻过来,也要将这二人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