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幕很快降临,附近的村民们习惯早早睡下,天擦黑时就没了人声。
农舍门口亮起两盏灯笼,似在等她回来。
云语容回到农舍,见宁渊和黄大夫用过了晚膳,她的那份热在锅里。
然而云语容被陆斯臣气得半饱,加上喝了一肚子冷风,着实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碗筷。
饭后随意闲逛,屋子只有这么大,云语容不经意走到一间偏房,不巧遇到宁渊,他正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对着床上一堆凌乱的被芯罩面犯愁。
云语容歪靠在门上,问:“你在干什么?”
“你回来了。”宁渊回头看了看她,一本正经的说,“我在准备你今晚休息的被褥,农舍简陋,屋里一应用品也短缺,这床原是乘风睡的,我想给你换个被罩。”
云语容眼皮子跳了跳,她最清楚自己闻不了其他男子的体味,就算换了被面也受不了,让她睡乘风睡过的床榻被褥,还不如让她站着睡觉算了。
云语容干脆的说道:“别忙活了。晚上我跟你睡。”
宁渊的眼中立刻浮现几分疏离和畏惧,“男女有别,这不妥吧?”
云语容危险的眯了眯眼,“宁公子还真是三贞九烈,那就不勉强了,我回唐府。”
云语容转身就走,宁渊匆忙喊道:“不行!不可!你莫恼,你睡我榻上,我睡乘风的床,如此可好?”
早这么安排不就没事了?
云语容装作勉强的点了点头,“天色已晚,今晚暂且先这样吧。”
宁渊神色稍缓,看了看床上乱糟糟的被褥,微笑道:“妹妹帮我理理这被褥?”
云语容本不会洗衣服,方才模仿着搓手帕将他的两件衣服洗了,她便以为换被罩和洗衣服一样简单易学。
于是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说:“让我看看。”
良久良久,二人对着满床乱麻般的被罩被芯干瞪眼。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折腾,他们几乎弄清楚了被褥的构成,一条被芯在内,外罩面则是几乎两倍大的阔布和一条稍小的缎面补子,需用这大罩布和补子将被芯包裹整齐,再用长针沿着边线缝合。
“天哪,这实在太复杂了!”云语容由衷感慨道。
宁渊颇为后悔,道:“早知拆完后还需用针线缝回,我就不该拆它。”
眼看着针脚的走势逐渐失控,云语容把针一埋,睁着疲倦的双目说:“实在非我所长,帮不了你,要不你就将就着凑活一晚吧。”
宁渊:“这……”这也太乱了。
“不是我想睡觉哦,是眼睛想亲亲了。”云语容弯眼一笑,丢下乱作一团的被褥,逃似的摸回房睡下。
宁渊终是认命的摇了摇头,吹灭了房中的灯,转动轮车回到原先的房间。
窗外北风呼号,室内陷在深深暗色里,云语容感到有人爬上了床榻,分走了被褥,没多时,男子身躯躺在了她的身旁。
他说:“你别乱动。”
云语容冤枉,道:“我哪有乱动?”
她明明很规矩,早料到他受不了那被褥,迟早回来,见他上床休息,还好心的往里挪了挪给他腾位置。
倒是他在乱动乱摸些什么?
宁渊一阵摸索,找到她的双手,拉过来捂在胸口。
“宁渊你干什么?”换做云语容感到不大自在。
这被窝里突然间全是他的热气,蒸得她浑身燥热,他还抓着她的手,这是要做什么?
刚才不还说男女有别的么?
宁渊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就放在这儿。”
他体温如火,很快融化了她指尖的冰冷,她弯了弯手指,十指都恢复了知觉。
“你的手为何冻伤了?”温柔的问询伴随着湿热的呼吸洒在她的发间。
云语容一贯做好事不留名,才不会告诉他是给他洗衣服时被冷水泡的。
她就着方便得手的姿势,故意恶作剧的揉了揉他胸膛的肌肉,见他不躲,戏谑的问道:“现在又能碰你了?宁渊,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若是没记错,动情时不顾她的反抗恨不得把她揉进身体里的人是他吧,现在又跟她玩什么楚河汉界恪守礼法,男人的善变真是不可理喻。
云语容腹诽不断:他怎么可以在迫她做了那些事后,又装作纯洁无辜,仿佛闺中大小姐般矜持的呢?
他是怎么做到无缝切换的?
虚伪!
只听宁渊安静了好一会儿,轻缓又认真的说:“我想明媒正娶,可以吗?”
俄顷,又有些颓然,“只是不知这腿……”
不知这腿还能不能好起来。
云语容听出他没说出口的意思,满腔腹诽立时停了下来。
从始至终,她只关心他的伤处疼不疼,会不会因为断腿而灰心,唯独没有在乎过他最终能不能行走自如恢复如初。
无论宁渊是站着还是坐着,他都是宁渊,是这世上对她很好的哥哥。
她只希望他健康开心而已。
原来他自己却十分在意,担心将来或许会落下残疾,就连碰一碰她的勇气都没有了。
所以他是在躲着她吗?
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云语容缓缓晕开笑颜,道:“明媒正娶?宁渊,你想清楚了吗?我可是嫁过人的。”
她和唐月度成亲数月,旁人并不知晓他们只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
嫁过人的女子,即使与前夫和离,也终究是失贞的。
她想,就算宁渊再大度,也很难做到完全不介意。
寂静深夜中,宁渊呼吸沉重,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道:“我说过,我已无路可退,世间只有一个你,要我怎么办。你是怎样,我这一生便是怎样。”
他的胸膛起伏了几下,吻了吻她的发顶。
云语容知道他自幼性子沉静寡言,极少袒露心事,今夜能听到他剖白心迹堪比铁树开花。
她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手指攥紧他胸前的亵衣,脸贴靠在他的胸膛,喷洒的热气挤在小小的空间里,她的脸烫得像要烧起来。
宁渊拥着她,情绪平稳下来,呼吸逐渐匀长,像是在酝酿睡意。
云语容侧躺在他怀里,一只腿不安分的缠上他的腿,勾着他的小腿蠕动,小声问:“腿一点也动弹不得吗?”
宁渊的腿长期缺乏活动,血脉不畅,因此触感温凉,而她不知何故,身子越来越热,便想借他那双腿降降温。
她的头也有些昏沉了,靠着他磨蹭了几下,宁渊猛地把她的脑袋按入怀中,“我只是腿动不了,并不是全身没知觉。”
云语容还在思考他是什么意思,一种带有攻击性的触感传递到她身上。
云语容警惕道:“你别乱动。”
宁渊真是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了,气急之下大掌揉乱了她的秀发,“是谁在乱动?”
他松开拥抱她的手臂,把她放在枕上安置好,道:“别再过来了。”
云语容慢慢翻过身,背对着他。
她可没兴趣趁人之危,况且他伤病在身,身体虚弱,需要保养精气,不宜纵欲。
她渐渐睡去了。
宁渊睁着眼,听着云语容平稳的呼吸声,等待着情潮褪去。
漫漫长夜,有她陪伴身侧,他已然满足,何忍用这副残破的身躯去糟践她。
曾经的他权柄在手,身负盛名,自问天底下鲜少有他配不上的女子,他有把握能给予她天下女子都想要的幸福,即使唐月度公开表示喜欢她,他也从未将这个感情的竞争者放在眼里。
他认为,只要表妹属意的是他,便没有任何人能够将她从他身边抢走。
没想到世事如棋,转眼间他沦落到一无所有,连下地行走的能力都失去了,再没勇气像从前一样亲近她。
为父亲办完丧事后,他花了足够的时间精力去调查离开京城时发生的事,包括云语容为何会突然下嫁唐月度。
他果然查到了端倪,镇抚司曾经翻查云安审理的一桩案件,如果云安被拿住错处,依律轻则贬官重则处死,她的决定应当是和云安的处境有关。
他不愿向她当面提起这件事,也不想追问她当时的想法,只希望这件令两人产生裂隙的事就此消泯无痕,当作从没发生过一样。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被迫做了违心的事,就算她已**于人,也全是他的过错,她从始至终没有怨恨过他,他更无可能责怪她分毫。
如今他只想尽快痊愈,再度获得保护她的能力。
他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腿部,调动全部肌肉活动脚趾,然而犹如蚍蜉撼树,任他如何努力也不能迫使脚趾微微动摇。
挫败感将他淹没。
一遍遍重试时,身旁的人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往他的怀里钻。
她身上异常的热,纤长的双腿像蛇身般缠住他的腿,贪婪的汲取他微凉的体温。
宁渊预感有些不妙,摸上她的额头,手心一阵滚烫的热度——她发热了。
他喊了声她的名字,她不应,他又推了推她,她似乎不愿被推开,试图抓住他的衣裳,手在他身上移动,胡乱摸到一样东西便顺手抓住了。
宁渊的身体猛地一颤,忙去推她的肩膀,她像是在做什么噩梦,抓住救命稻草般,反将手里的东西攥得更紧。
宁渊喉结滚动,无声的睁着眼,望着无边黑暗,那种震撼的感觉在他的脑中炸开,他失去全部的抵抗,呼吸随她手上无心的动作而越发沉滞。
他将两只手缓缓举到头顶,再也不敢去推她的肩膀,更不敢伸到被子里去碰她的手,生怕控制不住会抓住她的手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说不清是多少种情绪在体内翻滚涌动,冲撞着他的四肢百骸,他身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变得灼热沸腾,每一处身体的感受都那么鲜活生动,他想要肆意的活着。
后半夜鸡鸣时,云语容身上的热度褪了下去,她离开他的身躯,顺带卷走大半张盖被。
宁渊半个身子暴露在外,从上到下亲吻着冰凉的空气,双脚不着片缕,尤其寒冷,冻得微微颤抖。
他努力了那么久都没办法控制的双腿,却在昨夜无意识的需要翻动身体时,顺从本心的动了动。
这才发现,一直以来以强力驱动肌群的方法是错的,他对自己的双腿并未丧失控制,只是这控制微弱而零散,他需要赋予极大的耐心去感受神经的牵引,方能连点成面,一气呵成。
察觉到奥妙后,他几次循着肌肉抽动的蛛丝马迹,用全新的方法尝试突破,终于能挨个控制十根脚趾弯曲伸直,而且腿部皮肤也恢复了对疼痛冷热的感知。
双腿随着他的活动逐渐充血,以至恢复正常的体温,久未活动的肌肉因他过载的训练而发起酸痛来。
他知要完全康复并非一朝一夕的事,重要的是寻得法门后,再辅以持之以恒的训练。
窗外天色未明,然而连续数月横亘在心中的阴霾已然驱散,随着一声声响亮的鸡鸣,他的胸腔中仿佛升起一轮耀眼的金乌。
他把云语容往身边带了带,牵过盖被盖住自己和她,安心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