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素道:“就是公子挂在书房的那幅画像。”
雪素入府时间尚短,她不知道云语容与宁渊多年不见,更不知道云语容这几年变化极大,宁渊不可能凭多年前小女孩的记忆,画出现在的她的模样。
他所画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位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
梳妆完毕,云语容匆匆看了一眼镜中妆容,对雪素道:“画在何处?引我去欣赏一番。”
雪素不疑有他,在前方带路。
云语容紧随其后,云肩的珍珠吊坠随步伐而摇曳。
不多时,来到一间宽敞的书斋,两侧书架堆满书册,内有花几,花几上摆放着花瓶,瓶中也插满了卷轴。
左壁临窗处挂着一副美人图,云语容将画轴取下,两手支起画卷仔细观看。
画中女子背靠假山,坐于凉亭中,身前是一块棋枰,她手执黑子,悬在棋枰上方,将要落子。
女子眉目细腻,栩栩如生,执棋的手指戴着指环,用金色细链与手腕处的手环相连,以细碎的红宝石点缀。
霎时间,云语容犹如五雷轰顶。
再往下看,见一行肆意洒脱的行书题跋:锦心郡主萧兰曦之像。
萧兰曦,那个雨夜的黑衣女罗刹竟然就是今日的新娘!
云语容呆坐良久,直至裙摆处的夕阳渐渐消失。
雪素在屋外等了许久,见天色已晚,进来说道:“姑娘,婚宴开始了,我们过去吗。”
云语容要来一块素纱遮面,向大摆宴席的前堂走去。
庭院处处挂满红绸,宾客盛装出席,雍容缓步,或三两个聚在一起,满面笑容,拱手作揖,互相问候。
艳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首辅大人真是好福气,宁公子状元及第,如今又迎娶郡主,将来建功立业,官封侯爵,指日可待。”
云语容站在人群中,无人注意到她。
环顾四周,有不少常服打扮的官兵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精神紧绷地关注着每一个宾客,稍有异动,便会将其制服,保证婚宴顺利进行。
爆竹声突然响起,云语容浑身一震,一阵沸腾般的喧闹中,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方向。
新郎牵着新娘走向正厅。
宁渊头戴金丝乌纱梁冠,身着大团彩绣喜服,腰缠金丝彩线腰带,脚踏皂靴,身姿如竹,面如冠玉。
红绸中间悬挂绣球,傧相将红绸一端递给新郎,另一端递给新娘。
新娘身着凤冠霞帔,盖着金坠流苏红盖头,自宽大的袖摆中伸出手去接红绸,手背的红宝石手链熠熠生辉。
云语容幽深地目光死死地盯住那条手链。
她身体冰凉,仿佛回到了数日前的雨夜。
亲眼看见,这只戴着金链的手握着利剑,剑刺穿了随行衙役的胸口,衙役倒下,双目犹自圆瞪。
这个衙役在巡抚衙门中当差数年,她曾在街头看见他一家三口在市集游玩,他的妻子抱着三岁的女儿,笑容甜蜜的依偎在他身旁。
他客死他乡,凶手却逍遥法外。
一个高贵的郡主怎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莫说旁人不信,就连她自己也百思不解。
宁渊眼中的妻子酷爱佛法,心怀仁慈,他若知道同自己拜堂的是一个女魔头,又会作何反应?
云语容用尽全身力气控制住自己不冲上去掀起她的盖头。
她不能!
圣旨赐婚,大庭广众之下,事关宁府和周王府的颜面,关乎圣上颜面,她必须慎重、克制。
云语容双目凝视,舅舅宁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大堂正中上方。
宁玄带病出席婚宴,一身华丽锦绣,长须下垂,相貌威伟,难掩憔悴。
她深知,宁玄身为百官表率,最重礼仪规矩,她若冒然大闹婚礼,宁玄气急之下加重病情,后果不堪设想。
司仪的声音清亮悦耳,唱道:“二拜高堂。”
一双新人朝宁玄深深一拜。
宁玄手抚长须,满面笑容。
此刻的宁玄定是很满意这桩婚事的。
萧兰曦与雨夜女杀手相貌相似,首饰相同,也许只是万中无一的巧合,她希望这只是巧合。
但倘若萧兰曦是凶手呢?
她清楚的听见她说凉国话,她与凉国有着说不清的关系,甚至可能她就是凉国人。
一个外邦女子嫁入首辅府,怎么看都透着阴谋的味道。
怎么看都像是,宁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步入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布局中。
金乌已沉,天边弥漫着粉紫色的暮云。
司仪唱一声:“礼成,送入洞房。”
人群乌泱着,簇拥着一对新人走向高烛明亮的洞房。
夜阑人静,庭院里树木繁茂。
宁渊被灌了不少酒,此时微风凉凉,吹散了几分醉意。
他兀自款步朝洞房走去,不觉一个人影从月季树后走出,快步尾随他。
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是我。”云语容的声音低沉,站在他身后,“我知道院子里有暗卫,叫他们不许上前。”
屋顶上的暗卫察觉异常,悄无声息地朝这边靠拢,小声问道:“公子?”
宁渊抬手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暗卫们止步,退至阴暗处观察。
宁渊眉目凛冽,低声呵斥:“你疯了?把刀放下。”
“乱别动。方才见到新娘画像,新娘疑似与半道截杀我与父亲之人。今晚我必要查清真相,带我入内与她对质。”
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宁渊思忖须臾,道:“里面可是圣上御封的锦心郡主,你确定要进去与她对质吗?”
“是。”云语容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放在宁渊面前,“哥哥服下这软筋散药丸,你是被我挟持,若是我判断有误,冒犯郡主之罪在我一人。”
云语容希望他脱责是其一,更担心他关心妻子,可能阻挠她的行动。
宁渊觉察出她的心思,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容,突然往旁边侧身,云语容猝不及防往前栽倒,被宁渊扶住。
宁渊见她脸蒙白纱,冲动下伸手欲扯了去,手抬到她耳边,又缓缓放下。
这个表妹伶牙俐齿,他若有失礼之举,少不得被她编排嘲笑。
于是他只是夺过药丸和刀,丢在地上。
云语容嗔道:“宁渊!”
宁渊道:“我希望你是有真凭实据,不要冤枉好人。”
“哥哥对嫂嫂可真是关心在意。”云语容眨眨眼,道:“若是郡主无辜,我当面对质还她清白,那郡主宽仁大量,不会计较无心的冒犯之举的。哥哥也好放心圆房。”
“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了?”
“谢就不必了,只要哥哥记得我的好就是。”云语容低声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虔诚祈祷:“诸天神佛作证,我云语容实属无奈才闯表哥的婚房,只要表哥姻缘美满,就算我终身不嫁,或是所嫁非人婚姻不幸,我也心甘情愿。”
宁渊勾了勾唇,食指弯起敲了一下她的额头,“瞎说什么呢?”
此时,静谧的夜色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陪嫁丫鬟发现新郎走进一片树荫后,许久没有走出来,警觉地上前探查。
“谁在那儿?”陪嫁丫鬟问。
云语容一惊,生怕宁渊出声露馅,连忙捂住他的嘴唇,用凉国话说道:“姑爷喝醉了,我送他回房。小姐不喜欢人打扰,你们去院外听差。”
一刻钟前,云语容让宁府管家以领赏的名义支走了新娘身边的大丫鬟,此时,云语容正是模仿她对其他的丫鬟发号施令。
过了一会儿,那丫鬟用凉国话回道:“遵命。”招手带领丫鬟们出去了。
云语容松手,宁渊浮现耐人寻味的表情,狐疑的问:“会说凉国话?确实可疑。”
云语容:“一会儿进屋后,哥哥相机配合我行动,我自会盘问她。”
宁渊:“现在呢?”
“靠在我肩上。冒犯了。”云语容拉过宁渊的胳膊横在自己的肩膀,一只手揽着他的腰,扶着他朝房间走。
宁渊把一小部分重量压在云语容身上,她已感到异常结实沉重,他的腰精瘦紧绷,像一张强韧的弓,她尽力身长手臂,只能勉强抓住他腰侧的衣料。
二人步入婚房,宁渊假装醉酒,脚步缓慢沉重,云语容脚步轻若无声,并未惊扰到床榻上坐着的新娘。
屋内,萧兰曦独自坐在婚床上,头戴喜帕,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看起来无半分不妥。
屋内响起水声,云语容倒了两杯酒,往其中一盏里丢下一枚软筋散药丸,朝宁渊使了个眼色。
宁渊挑了挑眉。
若是对新娘毫无疑心,宁渊不会同意对她下药,但他亲耳听到丫鬟说凉国话,疑心已生,国家与家族利益至上,他不会冒险去相信一个陌生女人。
宁渊拿起酒杯,向云语容做了个偏头的动作,示意她藏身起来,云语容一个闪身躲在花梨木竖顶柜侧。
宁渊一手拿着如意秤杆挑起盖头,一手拿着酒杯递给萧兰曦,语气如常:“今日郡主辛劳,与我一同饮下交杯酒,早些安歇吧。”
萧兰曦坐姿端庄,妆容美艳大方,一双潋滟黑眸大胆的望着宁渊,目光从他浓长的眉毛移动到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弧度优雅、水粉润泽的双唇上。
萧兰曦的嘴角泛起一缕笑意,对这位俊美无双、龙章凤姿的新郎官很是满意。
萧兰曦问:“夫君的酒杯呢?”
宁渊转身去桌上取来酒杯,与她对挽着手臂,仰头一饮而尽。
云语容在柜子旁默数一二三,待数到五时,萧兰曦手指一松,酒杯落在床前脚踏,发出一声脆响,滚到地毯上。
萧兰曦蛾眉紧皱,花容变色,“夫君,你给我喝了什么,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宁渊束手在侧冷眼看着她。
萧兰曦忽然意识到不妙,眼底闪过一丝狠戾,伸手掐住自己的喉咙想把酒呕出来。
云语容从柜子后走出,道:“不必费劲了,这软筋散是我特制的,入喉即化。我们又见面了。”
见婚房里居然出现一名女子,萧兰曦又疑惑又是愤怒,问:“她是谁?”
若不是身中软筋散动弹不得,她恨不得立刻揪住宁渊的衣领质问,但眼下她只能用责怪的目光望着他,“我堂堂郡主下嫁于你,你竟敢对我不敬!待我禀明皇叔,拿你宁家问罪。”
宁渊双手袖在身后,神情疏淡,“有什么话,等你自证清白后再说吧。”
“你……”萧兰曦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转头望向云语容,“你想做什么?”
云语容起初还有两分不确定,在听过萧兰曦的嗓音和语气后,就有了十足的把握,接下来就是如何让她认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