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玄只有一个亲妹妹,就是云语容的母亲,云宁两家极为亲厚,宁渊没有兄弟姐妹,自认为从未将云语容看做外人,她却六年不登家门。好不容易来了,她处处隐瞒,时时生疏,不知是他哪里做的不对,还是她心里面就没有他这个哥哥。
宁渊道:“是我多事。我这就把人叫回来。”
云语容见他语气不对,忙起身,道:“我就知道不该来,从前我就常惹舅舅生气,如今又惹你生气了,我这就走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宁渊见她果然要走,顿时头痛。
云宁两家亲如一家,宁玄和云安郎舅关系很好,如果不是当年发生那件事,今日同他成婚的人就会是她。
当年那件事后,云语容六年不来宁家,这六年间,两家关系依旧和睦,长辈们之间往来频繁,他们虽然做不成夫妻,她也不是寻常表妹,而是和他的亲妹妹一样。
今日是他大婚之日,云语容远来是客,倘若就这样走了,且不说宁玄知道了也要责怪,宁渊心里也不是滋味。
“语容!”宁渊叫住她,沉着脸,“回来坐下。”
云语容应声停下,她本就是要留在宁家等云安的,刚才不过是情急之下的托辞,见宁渊不发难了,她顺势坐了回去,微微一笑,道:“哥哥好奇,妹妹我自然知无不言。”
“禹州燕家我有所耳闻,前几个月流民打劫富户,燕家遭到洗劫,主人落难,仆从尽散。这金钩玉带价值不菲,加之为大红底色,不适宜平日穿戴,表哥原有金丝彩绣腰带,更是一时不会用到。于是掌库之人一时起了侥幸之心,偷了去。
“丹药正对舅舅病症,是随时要用的,一般人不敢偷,如今连丹药也一并丢了,可见偷盗之人必是走投无路。他麻衣露出些许,被我看到,我猜燕家人必定贫病交加,且有人新丧,他情急之下不惜冒险。”
宁渊只是看着云语容,对那腰带的事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随口问道:“燕流是如何招供的?”
乘风道:“与表小姐所言如出一辙。”
“那金丝彩绣腰带如何了?”
乘风道:“脱线损毁,准备拿去烧了。”
宁渊道:“罢了,叫绣娘补上,今日还系这条。叫账房给燕流二百两银子,准他回乡服丧。”
乘风道:“是。”
卓良道:“腰带顷刻补好,请公子更衣迎亲,以免误了吉时。”
宁渊起身抖了抖衣袖,云语容起身相送。
“哥哥慢走。”
“宴席在晚间,你且好生歇息,府上的丫鬟仆役你尽可使唤。”宁渊嘱咐完她,又对丫鬟们吩咐:“带小姐回房休息,请黄大夫来诊治,细心伺候着。”
雪素、韶花齐声应道:“是,公子。”
雪素和韶花把云语容来到一间雅静的卧室。
宁府的丫鬟单拎出去,论相貌身段也强似小家碧玉。前几年伺候过云语容的丫鬟早已嫁了人,雪素和韶花是后来的,年纪不大,做事妥帖。
雪素对门外的粗使丫头喊道:“表小姐要沐浴,快打水来。叫厨房熬碗参汤,再送份早膳。”
云语容生性不拘小节,小时候就把宁家当成自己家,现在长大了更不会和谁客气,对雪素说道:“不需早膳,给我准备一杯花蜜水吧。”
宁府厨房有位点心师父,善于调制桂花花蜜水和茉莉花蜜水,外面轻易喝不到,就是不知道人还在不在宁府。
雪素道:“董师傅前几日制了几瓶茉莉花蜜水,这就给姑娘拿来。”
董师傅还在宁府,那就还是从前的味道了。云语容唇角上弯,“去吧。”
浴桶里盛进热水,升起一片浓郁的白汽,韶花伺候沐浴。
云语容除去粘在脸上的面具,褪去衣物坐入浴桶中,只觉得连日奔波劳累都融进了热水里。
雪素推门进来,端着琉璃杯,说道:“表小姐,请用茉莉花蜜水。”
云语容的手臂从热水中伸出来,接过琉璃杯一饮而尽,清凉的甜水滑过喉咙,瞬间消解了饥渴。
“不知董师傅收了徒弟没,真想带一个回家。”云语容喃喃自语。
雪素没听清,“表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云语容微微一笑,闭目养神。
韶花在她身后淋浇热汤,说道:“前些日子公子为少夫人添置新衣,足足有二十套崭新的宋锦苏绣,奴婢去拿一身来与姑娘穿上。”
云语容闻言睁开了眼,眉心微蹙,“新衣是为表嫂准备的,我占为己有怕是不妥。”
又想,表嫂尚未进门,表哥就为她添置了二十套新衣,对这位妻子可谓关怀备至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锦心郡主。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郡主心地善良,高贵大方,自然宁府上上下下都很满意了。
韶花自觉失言,弥补道:“表小姐提醒的事,奴婢思虑不周。请姑娘沐浴后在厢房歇一觉,奴婢去外头的成衣店里采购一套新的。”
云语容说:“就这么办吧。”
沐浴后,云语容换了寝衣,躺在软被层叠的床上,合上眼,倦意上涌,陷入了梦境。
这一觉睡得香沉,醒来时红日西斜,霞光万丈。
热闹喧嚣声从前方正堂远远传来,云语容坐起身,见床头摆着韶花精心挑选的衣物。
上衣是一件缠枝莲暗纹竖领对襟白长衫,如意纹珍珠云肩,下装是花鸟织金紫纱襕裙,凤头翘履。
韶花道:“姑娘肩瘦如柳,若是穿上这件珍珠云肩,定显得温婉娇俏。晚宴还有一个时辰,奴婢服侍小姐梳妆换衣。”
云语容微笑道:“难为你们用心,这就更衣妆扮吧。”
妆台边,云语容身影柔丽,窈窕宛若无骨。
雪素挽起乌发,露出干净白皙的脖颈,肌肤莹润如玉,不禁教人失神。
云语容的目光落在铜镜上,镜中女子五官精致,般般入画。
她拈起一片薄片胭脂,放在唇间轻抿,饱满的双唇立刻变得红润。
雪素问:“姑娘用哪一套头面?”
云语容伸出纤长莹润的手指,抚摸过桌面上成排的首饰,拿起一只琉璃耳环,慢慢穿入耳洞,琉璃耳坠挂在小巧耳垂上,晃动时明耀生辉。
雪素忍不住说道:“姑娘比画中人更美些,公子纵有丹青妙笔,只画出六七分相似,纸上人到底比不上真人妩媚动人。”
云语容问:“什么画像?”
雪素道:“就是公子挂在书房的那幅画像。”
云语容脸上闪过一丝奇怪,雪素入府时间尚短,她自然不知道云语容与宁渊六年不见。所谓女大十八变,宁渊怎能凭多年前的记忆画出她如今的模样?
大概,他画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位与她相貌相似的女子。
想到这里,一阵警觉升上心头,旁的不知道,前几日遇见的那位黑衣女子恰巧与她相貌相似。
很快梳妆接近尾声,云语容匆匆看了一眼镜中妆容,对雪素道:“画在何处?我去欣赏欣赏。”
雪素在前方带路,不多时,来到一间宽敞的书斋。
两侧书架堆满书册,内有花几,花几上摆放着花瓶,瓶中也插满了卷轴,左壁临窗处挂着一副美人图。
云语容将画轴取下,两手支起画卷仔细观看。
画中女子背靠假山,坐于凉亭中,身前是一块棋枰,她手执黑子,悬在棋枰上方,将要落子。
女子眉目细腻,栩栩如生,执棋的手指戴着指环,用金色细链与手腕处的手环相连,以细碎的红宝石点缀。
霎时间,云语容犹如五雷轰顶。
再往下看,见一行肆意洒脱的行书题跋:萧兰曦之像。
云语容脑海中一阵山呼海啸。
这位名叫萧兰曦的女子与那雨夜杀手如此之像,让她有了不好的联想:这女子会不会就是今晚的新娘,她是不是就是那晚的凶手?
不不不,宁渊口中的表嫂酷爱佛法,她贵为郡主,怎会说凉国话,又怎么可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呢?
云语容滑坐进椅子里,双目呆滞,裙摆处的夕阳渐渐消失。
雪素在屋外等了许久,见天色已晚,进来说道:“姑娘,婚宴开始了,我们过去吗?”
云语容思忖一下,要来一块素纱遮面,向宴席走去。
庭院处处挂满红绸,宾客盛装出席,雍容缓步,或三两个聚在一起,满面笑容,拱手作揖,互相问候。
艳羡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首辅大人真是好福气,宁公子状元及第,如今又迎娶郡主,将来建功立业,官封侯爵,指日可待。”
云语容环顾四周,常服打扮的卫兵藏在角落,警惕着每一个宾客,稍有异动,便会将其制服,保证婚宴顺利进行。
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云安!
只见云安风尘仆仆,肩上背着个褡裢,像是才匆匆赶到婚宴的,脸上还带着疲惫之色。
“爹。”云语容穿过人群,向他走去。
这时,爆竹声突然响起,云语容浑身一震,一阵沸腾般的喧闹中,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同一个方向。
新郎牵着新娘走向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