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语容是独自一人回王府的。
这断时日一直与宁渊形影不离,忽然间只剩她一人,难免感到几分冷清。
刚用过晚膳,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快步走到窗边看,见是来的是萧黎,心头又是一阵失落。
萧黎嗅到幽夜中的花香,心神为之舒缓,吩咐道:“摘几支带回去放在王妃的妆台上。”
贴身侍从道:“是,王爷。”走到夜兰香树下折花。
萧黎犹恐他摘的不好,跟了过去,站在树下命丫鬟打灯照明,指挥道:“不要摘那朵小的,摘那朵大的。”
堂堂的一个亲王竟会这般在意折花这等小事,只为哄的王妃一笑。
萧黎对明夏道:“叫郡主出来,我有话问她。”
云语容知道躲不过一番盘问,今天她独自回来的事必须要给萧黎一个解释。
云语容慢慢踱步出来,“父王。”
萧黎问:“宁渊呢?”
“他……”云语容神色黯然道,“今日出门遇见了新任的赈灾使方大人,方大人准备向富户征款买粮缓解灾情,请夫君去府衙喝茶了。”
云语容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夫君身为兵部要员,虽然现下在休婚假,他的心思全在朝堂。我想他会希望咱们王府能带头应捐。”
她虽没有明劝萧黎捐款,但这番话的言外之意非常清楚。
萧黎手指搓着胡须,思量着,“先前灾荒初起时,我曾拿出一万两银子安置流民,可惜被蠹虫贪墨,真正用在流民身上的不足三成。眼下又要出钱……”
云语容见他犹豫,道:“此次赈灾使是个清廉为民的好官,救灾策略也不同前,父王不妨选择再信一次。”
周王府是有些底子,但这两年庄家欠收,萧黎光是养着庄田里的佃户就很不容易,这灾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这时应当明哲保身,不该贸然捐款。
但萧兰曦有心在捐款这事上带头响应,为宁渊挣一个好官声,他身为岳丈也不好拒绝。
萧黎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说道:“你好久没有陪我下棋了,你陪我下盘棋,一边讲讲这个新赈灾使的救灾策略,若是行得通,我或许可以考虑。”
“下棋?”云语容呆住,她对下棋一窍不通。
“你自幼喜欢下棋,为父特意建了棋室请师傅授你棋艺。今晚咱们父女俩就去棋室切磋切磋,左右你那夫君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免得你独守空房。”
萧黎半拉半拽把云语容带到了棋室。
两人分坐在棋坪边,萧黎抢先拿了黑子,笑呵呵道:“兰儿棋艺高明,照例让为父一招吧。”
萧兰曦是个下棋高手,让萧黎几招都没事,可云语容不懂下棋,又拿了先走的白子,只好赢着头皮胡乱落下一子。
倘若宁渊在,他定能和萧黎对弈,可他此时究竟身在何处?
她正如坐针毡,萧黎的贴身侍从禀道:“王爷,梅嬷嬷来了。”
“什么事?”
梅青在门口问道:“王爷,王妃问您何时回房安歇?”
萧黎的注意力都放在棋盘上,“过一个时辰就回。方才折了些夜兰香,你先带回去给王妃赏玩。”
云语容忽然掩鼻笑了起来,落下一白子。
萧黎见这步棋下得一点章法也没有,像是随意抛下来似的,大失往日的水准。
萧黎快速下了一枚黑子,将她的白子合围,心头疑惑:萧兰曦的棋风严谨,怎会如此疏忽?
“父王耍赖。”云语容忍俊不禁的笑起来,“父王为了赢我,竟故意找了一对活宝在我眼前晃悠,惹我发笑,好趁机赢我。”
“什么可笑之事将你乐得无心下棋了?”萧黎不解,四处张望并未发现有任何可笑之处,不知道女儿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云语容道:“梅嬷嬷,你过来。还有你。”她指着萧黎的一名贴身侍从。
一男一女来到云语容和萧黎面前,并排站好。
云语容见了他们二人,愈发笑得停不下来,道:“父王看看他们二人的脸。”
萧黎睁大双眼,目光一会儿落在梅青脸上,一会儿落在侍从脸上。
但见一个长着细弯眉,一个长着粗直眉,一个鼻子小巧挺拔,一个鼻子塌而大,一个长着圆杏眼,一个眼睛狭长,一个厚唇,一个薄唇。
每一处五官都全然相反,像是处心积虑和对方反着生长似的。
这二人平素跟在萧黎和陆南韵身边,都是一本正经严肃可靠的人,此时站在一起竟是如此滑稽。
萧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兰儿,你这眼力可真是绝了,你是如何发现的?”
“稍加留心也就发现了。我这次上京城还学会了另一种技艺,保证父王你从未见过。”
萧黎笑得双目眯成一条线,被勾起了兴致,问:“兰儿还学了什么技艺,快让为父开开眼界。”
云语容心想,萧黎在棋室最多逗留一个时辰就要回去陪陆南韵,她只须让他在这一个时辰内都无法下棋,今日便能蒙混过去。
云语容自信的说道:“只要我看过一人一眼,便能画出他年轻时的相貌,这算不算长了新本事?父王若不信,给我纸笔,我立刻能画出父王十八岁时的英姿。”
“当真?“萧黎双眼发亮。
陆南韵的生辰就快到了,萧黎正愁不知送什么生辰礼,倘若能送一幅她年轻时的画像,她想必会十分开心,尤其这画还是女儿亲手所画。
萧黎道:“你这就画一幅给我看看,倘若画的好,为父就答应带头捐款。”
“当真?我这就画。”云语容本想蒙混过关,不料还有意外收获。
云语容生平最擅长的就是勾画画像,就是大街上随便瞧上一眼的人,她也能画在纸上,更何况萧黎就坐在那里任她观摩。
至于凭年老的长相画出年轻时的相貌,对于善于抓取五官的作画高手而言并不难,只需勾勒出脸部轮廓,再将五官形状还原便可。
棋室中就有现成的笔墨纸砚,对于云语容而言,完成这样的一幅画像半个时辰足够了,但萧兰曦是个不擅作画的人,云语容少不得要做出生手的姿态。
她一边作画,一边将方释问赈灾的方法讲给萧黎听,萧黎听了频频点头,干坐着被画时也不那么枯燥了。
最后足足画够了一个时辰,才宣布结束,将画像呈给萧黎。
萧黎的脸上露出大为惊喜之色,口中啧啧称奇,“真是神了。”
画中男子风流潇洒,确实就是他年轻时在镜中看到的自己的模样,一晃三十年过去,少年的脸上爬上皱纹,沧桑变换,令人唏嘘感慨。
王妃倒是保养得宜,她若见到自己同三十年前容貌变化不大,必会心生欢喜。
萧黎道:“兰儿这画妙极了,过几日便是你母妃的生辰,你可否暗中为她画上一幅,给她一个惊喜?”
云语容巧笑嫣然,“此事好说。父王适才听了方大人的办法,以为如何?”
萧黎捋着胡须点头道:“方大人的办法不拘一格,或许是个良方。为了禹州百姓,为了你,为父愿意再努力一把。”
“多谢父王!”
梅青去而复返,呈上一盘糕点,道:“王妃怕郡主和王爷下棋后腹中饥饿,特命厨房做了这桃花酥。”
萧黎见过画像中自己年轻英俊的脸庞,再看这桃花酥时,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腰间赘肉,道:“往后夜里本王不用点心,兰儿你吃了吧。”
云语容会心一笑,将桃花酥收了,道:“母妃的关爱,我要带回去和仪宾一同享用。”
别了萧黎,云语容独自回到寒星殿。
宁渊还没有回来。
她独自梳洗后躺在床上,想到宁渊孤身犯险,追查线索,不知安危如何?
云语容翻来覆去睡不着,侧躺在枕上,定定望着黑魆魆的窗外,仿佛宁渊就站在那里。
明月穿窗入户,洒地似银霜。
她用力握了握平安福,早知道会有今日的提心吊胆,当日说什么也要让他把平安福戴在身上。
她晃了晃脑袋,不知为何像是得了怪病,胸膛处团了一团火,闭上眼睛想到的是宁渊,睁开眼看向别的东西,不多时宁渊的脸仍会钻入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剪之不断。
入魔了吗?明明困得要命,却怎么也无法入眠。
她烦躁的跺了跺脚,忽然一阵奇怪的声音引起了注意。
脚在床板上敲出的声音像棒槌敲鼓声,床底下像是空心的。
云语容短短惊讶了一瞬,便生出了探索的好奇。
此处是萧兰曦的卧房,这女子身份神秘,行踪不定,闺房中有些机关暗道之类再正常不过。
云语容掀开被褥,果然见到床板中有一块异样,揭开一看,只见一阵明晃晃的金光射出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床底下竟然藏着一大堆金元宝!
云语容笑了笑,万万没想到居然无意间发现了萧兰曦的小金库。
很好,明日就把这些都捐给方释问。
云语容从衣橱中找出几只空箱子,把金元宝转移到箱子里。
待将这些元宝装完,只见床底下露出一条可供一人通过的过道。
果然有暗道。
云语容探身钻入暗道,欲看个究竟,忽然脚底一松,整个人往深不见底的暗道深处掉落。
“啊!”云语容惊呼。
空气在耳畔擦出风声,她脑中只转过一念:今日要摔成肉泥了。
就在生死一线之际,一双坚实的手臂拖住了她的身躯,将她安稳的渡到地面。
眼前冒出一团朦胧的火光,将暗道底部的空间照亮。
她的眼睛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见发光是一束躺在地上的火把,像是被人仓促间扔到地面。
而方才救她之人乃是一名高大修长的男子,就站在她身旁几步之外。
那男子转过身来,声音平静无波,“你来此作甚?”
说话之人竟是宁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