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释问的声音平静而柔和,如佛门净莲徐徐绽放,“昔日听闻碧禾草,只道是长生之术,我不以为意。今日才知碧禾草也是解毒良药,我愿助少夫人一试。”
云语容向他鞠了一躬,“多谢方大人。”
“少夫人若愿意交下我这个朋友,叫我释问就是。”
云语容心中阴霾一扫而空,淡淡的笑意浮上清丽面容,“乐意之至。”
“释问……”她低头莞尔一笑,小心念着他的名字,星眸灿如星辰,“往后就唤我语容。”
方释问不动声色,道:“还是等离开了周王府后再如此唤你吧,萧郡主。”
云语容傻笑起来,笑自己愚蠢到再度自爆身份。
奇怪,在他的面前,她好像无法守住任何秘密了。
这人天生就具备将别人看透的魔力,而他自己干净透明如清水,她有时觉得能一眼将他看透,有时又觉得他神秘近乎天衣无缝。
方释问道:“郡主放心,你的身份我会守口如瓶。”
“多谢。”
她对他总是说谢。
纵然心里百味杂陈,可一对上那双纯粹淡泊的眼眸,她能说出口的就只剩一句多谢了。
这时,一阵达达的马蹄划破山谷的寂静,一队人马顺着山道驰骋,不多时来到栾树林边。
马上一人高声问道:“前方可是少夫人和方大人?”
云语容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是寻月,宁渊身旁的一等暗卫。
方释问朗声道:“我们在此。”
寻月翻身下马,按剑走来,“少夫人快回去吧,公子等了你一晚,适才听闻你与方大人独处不归,气得拂落了灯盏。”
云语容对方释问道:“抱歉,宁家家规不许晚归,请勿见怪。夜深露重,你也早些休息。”
方释问微微点头,慢声细语的说道:“还有一句话送给少夫人。”
云语容望着他。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方释问吟罢诗,道:“若生者太过思念已逝之人,便会牵绊住亡魂,令她无法投胎转世,亦会时时品尝阴阳分离之苦。”
云语容眼眸一凝,低声道:“我明白了。”
她转身朝驿站走去,积郁在胸中的块垒悄然瓦解,连脚步都变得轻盈。
云语容来到宁渊的客房前,预感到接下来可能面临的事,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了门。
案头重新摆上了薄胎青花书灯,灯罩下烛火跳跃,投下一片朦胧的暖黄灯光。
宁渊穿着青绸长衫,半边脸笼在阴影中,神情阴郁的坐在书案后,手里玩弄着一只狼毫。
见云语容进来,他将笔杆子啪的一下摔在笔山上,“云大小姐是不是走错房间了?这里可不是方大人的客房。”
云语容恍如未闻。她只是晚归了一个时辰,宁渊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她径直走向床榻,寻常语气问道:“听说哥哥等了我一夜,用过晚膳了吗?”
“纵然宁家家规不许无故晚归,但哥哥曾允诺我,我不必遵守宁家家规,怎的离开了京城,反而计较起来。”
宁渊身躯向后靠在扶手椅靠背,微仰着下巴露出矜傲之态,“这地界并不太平,流寇随时可能出没,万一你遇到危险,我如何向姑父交待?”
云语容坐在镜前,慢条斯理的取下耳环,“都说吉人自有天相,方大人可是连圣上都青眼有加的吉祥之人。我和方大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危险?”
说到方释问,她唇角不经意泛起一丝甜甜笑意,“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
“荒唐。”宁渊腾地站起来,走到妆台前,高大的身躯遮住烛光,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宁渊的语气冷了下去,“一句吉人天相就能护佑你们二人平安了,那要满院骑兵何用?你们三人同去寺庙,偏你将方大人留下,独处至深夜,你想对他做些什么?”
云语容将最后一枚步摇卸下,转头望向他,“哥哥是在关心方大人,还是在乎你身为丈夫的颜面呢?”
她的目光清莹明澈,长睫轻盈如羽扇,在眼部投下淡淡的阴影,一双眼珠如同纯净的琉璃。
宁渊胸腔中似乎被挠了一下,愈加躁动,“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此事传将出去会,旁人会作何想法?”
“哥哥见我什么时候在乎过声誉?”云语容用梳子梳顺长发,“再说我顶着这个郡主的身份……”
任宁渊如何着急,云语容始终平静淡然,软绵甜腻的同他叙话。
“萧兰曦未成婚时就敢勾搭严淮,赠送情诗香帕,能是什么正经闺秀?我半夜和男子幽会,才显得更像她一些,哥哥说对不对?
“哥哥娶了这般女子进门,这时才想起在乎声誉,是不是晚了?”
云语容微微一笑,来到衣桁前,故意迎着他清正的目光,抽下腰间系带。
接下来,便是将外衣一件件除去。
宁渊终于看不下去,别开眼,握紧拳头,再回头时,见云语容身着洁白亵衣,站在衣桁边整理衣物。
她将一枚平安福小心地挂好,白嫩的手掌爱惜地抚摸着,娇嗔道:“他来相邀时,哥哥应允我同游的,为何反悔?”
“我可没让你们孤男寡女,深夜不回。”宁渊眼睛一热,几个跨步上去,一把夺过平安福,“更没让你们私相授受。接下来,是不是打算无媒苟合了?”
他将平安福扔在地上。
云语容定定看着平安福,“哥哥这话不对。这枚平安福是我虔心求来,你不可这般对待它。”
“他知道你这么虔诚吗?他又为你做了什么?”宁渊冷道,步步向她逼近。
云语容往后退至衣桁旁,后背靠上了木架,退无可退,他几乎贴着她的脸,她只要一抬头就会装上他的鼻尖。
宁渊的炽热的气息喷拂在她脸上,“方大人曾是佛门弟子,守的是清规戒律,后入朝为礼部官员,遵的是礼制纲常。为兄长的提醒你一句,他不会是那个能迁就得了你的男人。”
云语容脸色发冷,语气仍柔婉,“究竟释问是如何想的,哥哥怎会知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她迎着他的目光,在说起那个男人的名字时,声音都会变得更加温柔。
“释问?”他缓缓念着,仿佛力有千钧要将这两个字碾碎,“这么亲热?”
“你可别告诉我,你跟他当真有什么!”宁渊目光陡然凌厉,双手扣住她的肩膀。
云语容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把,身后的衣桁被撞得摇晃,她吓了一跳,不假思索的伸长双臂环住宁渊的脖子。
两个人突然间就抱在了一起,肌肤相帖,呼吸相闻。
他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衣料熨帖着她的腰背,那双丹凤眼宛如幽深的潭水,粘在她身上,一时间他也回不过神来,忘了推开她。
就在云语容感觉呼吸中断之际,失去平衡的衣桁重重地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乘风推门而入,明夏飞快跑进来查看,见云语容身着亵衣,光洁的玉臂圈住宁渊的脖颈,宁渊双手搂腰将她护住。
新婚燕尔,夜静人稀之时,男子血气方刚,女子娇柔妩媚,会发生什么……
明夏笑道:“郡主,姑爷,你们继续。我们在外面守着,不让任何人进来。”
她把乘风拽出门外。
宁渊动作僵硬的松开云语容,理智渐渐恢复。
他原本打算好好跟她说话的,怎么就被她挑得失控了。
云语容一副被他欺负了无力还手的模样,气喘微微,“我和方大人只是朋友,哥哥怎么酸眉醋眼的,将这屋里弄得何其狼狈?”
“不要胡说!”
宁渊走到书案边坐下,“你与他如何与我何干?不过提醒你一句,婚姻之事当明媒正娶,这一路上你和他不许再私下相见。”
他将清水注入观台,手执墨条,缓缓研磨出和濡的墨汁。
“你这人平时都好好的,就是见了俊俏些的男子就言行无度,怕你犯错,做下什么有伤名誉的事,将来我不好向姑父交代,这一路上,我要同你立下几条规矩。”宁渊低头运笔,俊逸字体一个个在纸上生成。
“哥哥,你不是说真的吧?”被宁渊这一闹,云语容彻底没了睡意。长夜漫漫,她倒想看看他到底能拿她怎么办。
云语容一惊,凑到书案边一看,见纸上写了满满十几条不许。
不许晚归,不许私相授受,不许和男子调笑……
云语容撇撇嘴,“你写给我这么多不许,你自己呢,我是不是也该给你列一些不许?”
宁渊兀自好笑,心想她还有功夫管到他的头上,双手指尖对成一个塔尖形,似笑非笑望着她,“你这么说倒也公平。你想约束我什么?”
“只一条,不许管我。”
宁渊朝她丢去一记冷漠的眼神,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
“把纸上的内容拿去多看几遍,记在心里,如果有犯,我不轻饶。”
云语容手指绕着发梢,围着书案转圈,“为何总是我这不许那不许,难道哥哥就永远循规蹈矩,永远不会犯错?”
宁渊道:“你放心好了,做兄长的自然以身作则,否则何来颜面管教你?”
“此话当真?”
“不必强言狡辩了,我是为了你好。”宁渊将写满了规矩的白纸递给她,冷酷的气息无声压迫着。
“好,我拿着,只要哥哥开心就好。”云语容伸手靠近那张纸,却没有接过纸张,而是上抬,移到他的手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