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争执最终以宁渊夺门而出告终。
两日后,车队来到周王府所在的莲城。
若说无欢城荒废如地狱,莲城则是烟火气息浓厚的人间,街道边集市林立,车马川流往来。
马车走在熙攘的街道上,云语容靠在车壁,脑中想的仍是宁渊的那句话。
“我和你,没结果。”
云语容从小就知道,宁渊的志向是做一名功在当代,流芳百世的贤臣。与理想相对应,他需要的是一个高贵大方的妻子。而云语容则对婚姻并无向往,只想无拘无束渡过一生。
他们本就不般配,不该有任何苟且,就像她在祠堂中发誓的那样。
正想着心事,车厢外有一人禀道:“郡主,公子派我过来传话。”
那晚大闹一场后,宁渊刻意疏远她,不仅不再和她同乘马车,连话也不肯当面说了,只派下属过来传话。
这算什么,她是洪水猛兽吗?
同在车厢的明夏嘟囔道:“分明昨夜我还亲眼看见姑爷和郡主……”
明夏羞于启齿,用双臂做了个环抱的动作,“为何今日姑爷看着像是生气了?”
云语容促狭的笑了笑,示意明夏附耳过来,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明夏脸羞得耳根红透,扭捏得说不出话来。
云语容撩开车帘一看,来的是乘风,不咸不淡的问道:“他说什么了?”
乘风例行公事的说道:“为安置随行的流民,公子需同方大人前往本地府衙交接,请少夫人在前方驿站等候。”
云语容冷哼道:“不就是嫌我麻烦?告诉他我知道了。”
这时,方释问驱马赶上,打量了一番云语容,欣慰道:“少夫人气色不错,看来病情有所好转了。大病初愈,仍需保暖,少夫人的披风可是落在宁大人的马车上了,我去帮你拿来。”
云语容微笑道:“释问有心,不过不必了。夫君公事繁忙,不必为些许小事打扰他。”
方释问道:“少夫人真是贤惠体贴,宁大人有福气。”
云语容腼腆一笑,“夫君上要忠君体国,下要安抚百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为他做些什么呢,只求少添些麻烦罢了。”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宁渊刚从马车上下来,跨上一匹骏马,二人的对话随风送入他的耳中。
宁渊狠狠一夹马腹,骏马载着他向前奔去。
无人觉察处,云语容向着他的背影露出一个冷冷的讥笑。
————
宁渊和方释问带着两百流民队伍前往府衙交接,留下寻月带领四十名骑兵保护云语容。
两队人马分开处就是莲城最大的客栈锦福客栈,云语容命寻月带队入客栈歇脚。
郡主夫妇回门,理应一同登门,没有将宁渊单独撇下的道理。
寻月豪气包场,店小二将闲杂人等清走,殷勤地捧上菜单,问云语容要吃些什么。
云语容病了半个月,人都瘦了一圈,这会儿久病初愈,胃口渐开,便让做几道清淡的当地美食。
不久上菜,她正吃着,明夏领着一个年龄稍长的侍女进来,道:“郡主,王妃上街游玩经过此处,见到郡主的车马停在客栈外,派梅嬷嬷来询问。”
云语容的筷子正插在一盘素炒白菜上,闻言一怔,没想到这么快就和王府的人打上照面了,来的还是周王妃的侍女。
这个叫梅嬷嬷的侍女约莫四十岁,梳着光滑的发髻,身着暗紫色比甲,弯眉细眼尖下巴,一看就是精明人的相貌。
云语容将筷子在盘沿上用力敲了一下,不耐烦的说道:“没看见我在吃饭吗?外面候着。”
尽管被傲慢无礼的对待,梅嬷嬷却没有丝毫意外,屈膝行了一礼,“奴婢这就去屋外等候郡主传唤。”
梅嬷嬷临去时多看了云语容一眼。
两个月不见,郡主似乎有些变化。
她向来只穿艳红浓绿这类色彩鲜艳的衣服,今日还是头一遭见她穿白底莲花纹的褙子,颇为清逸出尘,她的右手从白色袖口露出,手背戴着的红宝石手链格外醒目,倒是一如既往的习惯。
明夏和梅嬷嬷退回到门外。
梅嬷嬷是周王妃的陪嫁婢女,一手调教出来许多年轻丫鬟,明夏就是其中之一,有些疑问她不好问郡主,对明夏却不必客气,问道:“郡主不径直去王府,而是歇在客栈里,这是怎么回事?郡主和姑爷是不是吵架了?”
这两日姑爷和郡主确实闹了不愉快,几乎到了相看一眼都嫌多余,各乘一辆马车,互相不理睬的地步。
但明夏想起郡主所说的姑爷这两日生气的理由,不愿多谈,只是难为情的说道:“或许只是夫妇间的情趣罢了,嬷嬷就不要过问了。”
梅嬷嬷沉脸思索,柳眉倒竖,“一个三品侍郎竟敢把郡主丢在客栈里,我们周王府的郡主如何受得这等委屈?我这就去禀告王妃。”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梅嬷嬷去而复返,身旁多了一个贵妇。
云语容吃得八分饱,停下筷子。
听得有人在门外轻叩三下房门,紧接着一个衣着鲜亮华美的妇人推门而入。
这妇人盘着高云髻,鬓发微卷,肌肤呈象牙白色,气质娴静高雅。
“兰曦,怎么这样看着我,不认识母妃了?”妇人和善的说道。
这是萧兰曦的母亲,周王妃陆南韵。
听说周王妃容颜绝世,周王爷钟情不移,王府不仅没有侧妃,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
今日一见,绝色之名果不虚传。
不过萧兰曦和陆南韵长得可一点儿也不像。
云语容不动声色,继续扮演着萧兰曦。
这一路上她向明夏套话,将萧兰曦素日在家的做派都摸了个透。
在明夏看来,萧兰曦因为断手的缘故,性子内向冷酷,平常喜欢把自己关在郡主宫殿里闭关修禅,要么就是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和王妃的关系很是疏离,和周王爷关系尚可,王爷对她则是非常宽纵。
在周王府中,萧兰曦断手之事是不能提起的禁忌。
有一次,一个奴婢侍奉萧兰曦穿衣,不慎碰到了她的假肢,萧兰曦盛怒之下直接将人打死,王爷知道此事后并没有深究她,只是罚她禁足一个月,并赔偿了那个丫头的家人一大笔钱。
云语容的左手戴着手套袖在袖子里,装作不便见人的断肢,戴红宝石手链的右手挥了挥,吩咐道:“撤席。”
小二动作麻利的撤走碗盘,清理桌子。明夏奉上热茶,道:“王妃、郡主请用茶。”
陆南韵在桌边坐下,优雅的接过茶,小抿了一口,道:“逛了一圈还真有些渴了。兰曦一路辛苦,为何歇在客栈中?若是被你父王知道了,还以为你不想回王府呢,莫不是嫌婚事办得不够隆重?”
云语容冷淡说道:“母妃,嫁给宁渊是我自己选的,过得好与不好都是我的事。你和父王就不必操心了。”
陆南韵脸上堆满笑容,“你惯是如此要强的性子。我刚才都听梅青说了,宁渊也太不像话了,才新婚几日就敢摆脸色给你看。兰曦,听我的,立刻随我回府,不必理会他,有本事他就别来王府登门。”
陆南韵丝毫不介意云语容的冷漠,“你虽然出嫁了,但我和你父王永远都会为你撑腰,管保宁渊永远对你伏低做小,乖乖听从你。”
云语容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心中暗忖:明夏说萧兰曦和陆南韵母女情分淡漠,但据她观察,陆南韵对萧兰曦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心在意。
为了女儿在婚姻中的尊严,陆南韵甚至不惜得罪宁玄,也要打压一下宁渊的傲气。
此提议……甚好。
云语容静了半晌,道:“这就回府。”
寻月同骑兵们正在大堂休息,只见一个美貌贵妇雪面薄怒从雅间出来,身后跟着云语容,作势要离开客栈。
门口站岗的骑兵将陆南韵拦下,“大人有令,少夫人不得离开客栈,请留步。”
寻月起身问道:“公子稍后就回,少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陆南韵冷道:“不妨问问你们大人,郡主要随母亲回家,他也要拦吗?”
“原来是王妃,恕小的冒犯之罪。”寻月赔罪道,打了个手势,命拦路的骑兵让开。
陆南韵带着云语容登上另一辆马车,径直驶向周王府。
————
周王府的花园内假山重叠,流水潺潺,别有一番幽静趣味,周王爷萧黎正在锦鲤池边喂鱼。
仆人急匆匆来报,道是王妃接了郡主回府,萧黎将一把鱼食丢进池子里,朝府门走去迎接萧兰曦。
他身材高大,体型偏胖,墨绿色的绫罗长袍随他的阔大的步伐甩动。
见到女儿喜不自胜,笑吟吟道:“兰曦,总算盼到你回来,父王把你的寒星殿又扩大了一倍,足够你们夫妇居住,这一趟回来就留在家中长住吧!”
寒星殿是萧兰曦在王府中的宫殿,按照大夏国的风俗惯例,郡主出嫁后可以去夫家居住,也能在同住在郡主宫殿里。
云语容心思一动,宁渊借回门查案需要拖延时间,眼下倒有一个现成的机会。
她当即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咬牙切齿的说:“从此以后我就老死在王府,哪儿也不去。”
萧黎想念女儿是真,却没想到女儿是这样的反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还了得?
萧黎急道:“兰曦,你到底怎么了?”
云语容初入王府,为免暴露身份,不愿多做应答,佯装愤怒扭身朝里走。
她并不认得寒星殿在哪里,随便挑了一条夺路而去。
“郡主!”明夏担忧的喊道,想追上她。
郡主一定是气昏头了,连回房的路都走错了。
萧黎拦住明夏的去路,迁怒道:“你是郡主的陪嫁丫头,究竟是谁欺负了她,你给本王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这……”明夏张嘴结巴,半是被萧黎吓的,半是因为答案实在是难以启齿,“王爷还是去问郡主吧!”
萧黎:“你这丫头不得了,连本王的话都不听了?”
明夏扭捏道:“奴婢当真开不了口。”
萧黎怒道:“来人,给我取墙上的宝刀来。”
“王爷饶命!”明夏扑通滑跪在地。
别看萧黎平易近人,发怒起来真的会提刀砍人。
萧黎:“说是不说?”
“说说说!奴婢这就说!郡主说姑爷雷……雷声大,雨点小,恐是肾虚!姑爷自觉丢了颜面,所以才冷落郡主。”
明夏一鼓作气说完,俏脸通红,捂着眼睛疯了般逃走。
……
肾虚?
萧黎和陆南韵四目相对,脑中盘旋着同一个疑问:是他们理解的那个肾虚吗?
宁渊肾虚?
陆南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听说首辅大人教子甚严,宁渊洁身自好,应该是没有暗病才是。怎会……不如待他入府时,王爷私下问问他?”
萧黎深以为然,点点头,“男人么,为这种事恼羞成怒,倒是情有可原。我这就吩咐药房练一些补中益气的药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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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