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儿雀 第1章 梨园初见

“大夫，您给好好瞧瞧，我儿这早上。。早上还好端端的，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了。。”

晟家大院里，晟太太站在房门口，看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大儿子，不住的用手绢擦着泪，一旁的丫头扶着妈妈的肩膀，生怕晟太太晕过去。

带着眼镜的老郎中摸了把花白的胡子，又一次把了脉，这才沉沉开口

“令郎这病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且开服药先吃着吧。”

“就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是有，只怕。。。”

“什么办法，”晟太太跌跌撞撞跑过去拉着郎中的手“只要能，能让我儿继续活下去，晟家倾家荡产也给他治。”

“咱们常说，阴阳调和，一阴一阳方为中庸。可令郎打娘胎出来就带有弱症，阳气本就虚，家里女眷又多，所以才迟迟不见好。”

晟太太抹了把眼睛 “那您的意思是。。。”

“家里还需为令郎迎娶一位阳气者，方能给令尊增一增寿啊。”

说直白点，就是你们家晟一文得和一个男人成婚，而且是“娶”。

此话一出一屋子人都沉默了。

虽说如今和男人成婚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多为那村里上了年纪的光棍或者家境不好的鳏夫，娶不起女人，索性两个男人搭伙过日子。还有些豪门望户的子弟玩的花些，会在外面养着些男戏子，但也是断断不敢往家里带，家里人虽然知道但因着就这么一个后代，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便罢了，剩下的也就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没见哪家哪户光明正大娶个男人进门的。

“大夫，这。。。”

郎中没说什么，只点点头“这婚还得双方都点头才是，切记不可强娶啊。”

郎中走后，晟太太看着众人。老督军走了不足半年，除了晟一文，就还有个晟君迟了。剩下的一大家子竟真的都是女人。

“二爷何时回来？”

“说是后天晌午到。”

晟太太点了点头“此事还得他拿主意才行。”

前厅。

晟君迟看着眼前坐了一圈人， 屁股下面的椅子从前是晟建璋坐的地方。

旧政府倒台后新政府内忧外患导致军阀割据，晟家也在乱世中崛起，成了江南一带不可小觑的武装力量。因着时局混乱，也有些生意在手保平安。晟建璋生前只娶了两个，大太太生了晟一文和晟君迟，二太太沈姨娘生了晟玉冰和晟玉洁两个姑娘，几年前又生了个儿子晟一鸣，才刚到上学的年纪。

这一大家子本是晟建璋主事，不料半年前晟建璋突患重病撒手人寰，家里的大小事便都压在晟太太身上。

晟一文生下来就是个病根子，小时候还因为意外摔断了腿成了残疾，后来索性闲在家里读书习字，晟家家大业大便养着这么一个闲人。

小儿子晟君迟十六岁便留洋读书，时局动荡，本打算学成后接手家里的生意，却不想晟建璋突然离世，晟家秘不发丧，直到晟君迟从国外匆匆赶回来坐镇，晟家才昭告天下。处理完丧事后晟君迟就子承父业成了新的统帅，马不停蹄去了前线，一去就是半年，这才稳定了军心。

女孩嫁人早，晟玉冰两年前刚满20就嫁出去了，被晟建璋嫁给江城第一大商贾之家，完美完成了“政商联姻”，于是晟家的商业版图也进一步扩大。

在军营待了半年，晟君迟完美从留洋小少爷转变成了少年老成的督军。战场情况瞬息万变，晟君迟早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看起来倒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气派。

晟一文要娶男人的事晟君迟一回来家里人就给他说了情况。此刻晟君迟坐在上位，皱眉看着屋子里一众人，不说话。

倒不是不能接受晟一文和男人成亲，只是他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人，实在没法相信只要娶个男人就能“延寿”。

可晟君迟却不好反对。虽说现在一大家子人都依赖着他，可他到底离家多年，晟一文又是自己的亲哥哥，蓦然插手只怕遭家人非议。二来，晟君迟深知这种深门大院思想迂腐，有些事是怎么也说不通的。思来想去，左右不过家里多养个人的事，只要他点点头，阖家欢喜。

“哥哥娶亲有人选了吗？”

晟太太摇头“上哪找这符合条件的人，还指望你替你哥哥做主呢。”

晟君迟客气的笑笑“我这才回来，左右认识的也都是军中之人，就更没有合适的了。”

“我既已回来，军中怕是离不开我，哥哥的事还得母亲操心才是。”

晟太太叹口气，不知想到哪里，又开始念起晟君迟的私事“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人照顾你生活起居，你常年在外，这一大家子也需要个人来。。”

“母亲，”晟君迟收敛笑容打断了晟太太“晟家现在正是危机重重，我这位置还没坐稳，父亲的那些老部下可都盯着我呢，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我哪里还能有别的心思？”

晟太太见状也噤了声。

一场家庭议事就这么草草结束。

晟君迟独子站在廊下，院子里雨雾蒙蒙，他松了松领口安静的看着，这半年他出生入死，没想到回来也不得闲，简直叫人没个喘气的时候。

“督军，大帅府都安排好了，现在去吗？”

晟君迟冲跟他年纪差不多的副官摆摆手“陪我去个地方。”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然是要去听城中名伶梅程衣的戏。晟君迟最爱听那出《晟宝钏》一颦一笑都别有一番味道。

他特意换了便装，只带着副官去了梨园。

没有提前预定，二楼的包厢自然是没有的。其实只要跟贾老板打声招呼就能解决，督军来看戏，要一个包厢还不是容易事。

可晟君迟不想那么高调。此次回来并未声张，就是因为城中还有些遗留势力需要清除，晟君迟不想轻易让人掌握了行踪。

于是便和副官两个人随便找了一楼的位置坐。

“恼恨爹爹太不仁，嫌贫爱富赖婚姻。宝钏誓死随平贵，愿在寒窑受苦辛。。。”

晟君迟一下一下打着拍子，指尖轻点木桌。

“你别说，这梅式唱法果然名不虚传，你看他那眼神，分明像是动了情。”

副官张尧坐在旁边，挠挠头“督军，您要说这带兵打仗，我还能跟您说上一说，这戏曲。。我这大老粗还真不懂。”

晟君迟睥睨了眼面露难色的人“我说你们就是太死板，不知道的以为我苛待你们，平日里连个爱好消遣都不许有。”

看戏没个知音，这兴致便少了一半。晟君迟转过头去继续看戏，没一会坐在旁边的人便站起身，对着自己俯首帖耳“督军，从刚才便进来几个人，似从最后一排一个一个对着脸看，还查通派证。”

“军装便装？”

“都是普通打扮，但我看年纪都很年轻，只怕。。”

晟君迟点点头，“不要声张，我们去后台。”

他才刚回来，有的人就急不可耐了。

看戏的人多，那几人又不敢把动静闹大，只一张张脸去辨认，晟君迟客气的问旁边的小姐借了镜子，看到那几人和自己还隔着几排，便趁人不备走出席位往后台走去。

时间紧迫，副官去探明情况，晟君迟随便推开一扇门进去后迅速关门，却不想里边的人正在咿咿呀呀的练着，看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手还翘在那里。

那人素衣布鞋，修剪过的头发整齐的别在耳后，姣好的面庞，男装女相，眉眼间既有女人的妩媚，高挺的鼻梁又多了几分男人的英气，实在是让人过目不忘的一张脸。

都说美人不分性别，晟君迟眉心一动，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眼。

毕竟自己是不速之客，晟君迟不想吓到人，更不想引起怀疑，便故作轻松笑了笑

“你这是在练习？”

那人还愣着，半晌点点头“嗯。”

“怎的在这儿唱？今天没你的戏？”

“我。。我还是学徒，没资格上台的。”

“哦。。”晟君迟若有所思，难怪在这小屋里练习。

晟君迟索性往屋里走了几步，找了个凳子坐下

“方才在门外听不真切，再唱一遍可好？”

那人似乎才缓过神来，终于想起来警惕

“你是谁？”

“来戏院的那自然是听客。”

“那你怎。。怎不在前边儿好好听戏，跑后面来做什么？”

“上了茅房迷了路，听见这儿有动静，听到动人歌声，忍不住打扰公子唱曲儿。”

“油嘴滑舌。”

“你倒不信？”

“你说的如何叫人相信？”

晟君迟笑笑 “你刚唱的可是《晟宝钏》？”

那人果然愣了“你怎。。怎么知道？”

“自然是因为唱的好，所以才进来打扰公子。不知道能否再唱一遍？”

副官还没动静，晟君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信息。

那人似乎是信了自己的话，红了脸，态度也客气不少，微微鞠躬“我唱的不好，还请公子不要见笑罢。”

晟君迟扬了扬下巴“你且唱你的，我替你打着拍子。”

那人半信半疑，却还是开了口，第一句晟君迟就听出这人极好的音色，唱了几句便大方起来，投入专注，素眉清目，粗衣布鞋，虽不及梅程衣万种风情，可声音却千回百转，眼波荡漾，直唱到人心里头去。

晟君迟竟听的有些入了迷。

“你。。叫什么？”

“霁长安。”

“霁长安，”晟君迟跟着重复一遍“今年多大？”

“刚过二十。”

和玉冰一般大的年纪。

“你来这儿多久了？”

“有半年了。”

半年，就已经有模有样，可见私下里没少练习。

那人似乎是反应过来了，带着点恼意

“你问了我为什么就告诉你？”

晟君迟觉得有趣

正想再说些什么，有人敲门。

一短一长，是副官。

晟君迟站起来，从兜里掏出几块大洋递给霁长安

“你唱的不错，好好练习，以后会是个角儿。”

霁长安忙摆手“梨园有规矩，我还没有正式登台，公子愿意听我唱曲已是对我的认可，赏钱是绝不能收的。”

这人看着怯生生的，回答起他的问题倒是思路清晰口齿伶俐。他称他做“公子”，既没有给贾老板惹来麻烦，还把晟君迟架在高位之上，是个聪明的。

晟君迟干脆把大洋塞进霁长安口袋“好好练着，以后有的是机会登台。”

霁长安还楞在那里，晟君迟已经推门出去了。副官和贾老板就在门口，贾老板一看人出来，忙低眉顺眼

“梨园不知督军今日前来听戏，是梨园招待不周，还请督军见谅。”

他来听戏是有意隐瞒，有人暗中查他自然是一个小小戏院老板无法提前预知的。晟君迟不会无故降罪，这半年上任后一直在整顿军纪，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绝对不能欺压百姓。虽说在国外学的是经济，可对国内的时政晟君迟也没少关注，他经常听老师们分析，如今内忧外患民不聊生，要想早点统一局面，还是得得到老百姓的支持才是正理。

况且也没出什么大事，自己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又何苦为难一个小老板。他整理了下袖口

“打听清楚了吗？”

“那几人似乎是李準的旧派。”

晟君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回去说。”

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交代贾老板

“你们那个学徒，叫霁长安的，好好培养，日后也会是你梨园的人物。”晟君迟瞟了眼身后的屋子，快步离开了。

贾老板人精似的，话里意思再明白不过，这霁长安被晟君迟看上了，别回头被其他什么人染指了，只好好调教着，等晟君迟下次来了再唱给他听。

贾老板抬起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点头哈腰送二人离开“小的明白，小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