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娥 第8章 第八章

第八章

“官场上的忌讳太多了。我们老爷今年本来高升，如今却处处艰难，丞相针对他不说，连皇后娘娘也跟着难为咱们。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帮了我们，就是帮了自己，帮了咱们一大家子人。”

佘氏一脸愁苦，殷切地求。

林氏整晚没睡，头疼得难受。

这会儿，又被她们左右游说，心里更乱了。

老夫人又重复了一遍：“不是孟锦里，就是你的宝贝莼儿，你可要想清楚了……”

孟锦里再好，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林氏的心里彻底乱了。

待到晌午，孟锦里和顾林莼过来的时候。

林氏已是筋疲力倦，懒懒地躺在床上。

早饭和午饭，林氏都一口都没动。

陆婆子吩咐小厨房熬了点汤送来，结果，林氏看了更嫌弃，摇头道：“端出去倒了。”

两人进门的时候，正巧听到这一句。

“娘亲，您怎么也挑嘴起来了？”

顾林莼故意打趣她一句，孟锦里察觉到了舅母的异样。

她的脸色很不好，像病了。

“舅母，您怎么了？”

林氏一见到孟锦里，心都揪紧了。

孟锦里对上她忧心忡忡的目光，越发在意了。

“舅母……”

林氏欲言又止，目光不经意地和她的视线分开：“没什么，许是昨儿夜里没有睡太睡好的缘故。”

“娘亲，您是不是也多了认床的毛病？”

林氏摇头，一脸疲惫。

“娘亲，您怎么不高兴了？”

林氏仍是摇头，沉默许久，才道：“莼儿，我有话同你锦儿姐姐说，你去把昨儿那个绣荷包做完，可好？你的女红，一直都没怎么练习。”

“啊？”

顾林莼有点不高兴了：“只同姐姐一个人说吗？那我呢？”

林氏有气无力似的：“莼儿，听话。”语气停了停，又说：“回头让你姐姐告诉你。”

“好吧。”

顾林莼会看眼色，懂事地回去了。

孟锦里静静等待，谁知，再抬起头的那一刻，林氏的眼中竟有朦朦泪光。

“舅母，您这是……到底出什么事了？”

孟锦里连忙起身去到她的身边，她握了她的手，冰凉。

林氏垂泪：“锦儿，咱们有大麻烦了。”

见她落泪，孟锦里有点忐忑不安，但她早有预感。

林氏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没把她当外人。

原来如此……

心头一寸寸地冷下去，半隐在袖中的一双玉手不自觉地攥紧，指甲直往肉里扎，硬生生地疼。

这么多天来，她心里积攒的那些疑惑，终于都解开了。

过份的亲切，体贴的照顾，陌生的慈爱。

“锦儿……”

林氏看着她的脸，她的眼，带着关心和不安。

她的情绪很激动，怕她会误会自己似的，解释道：“我是万万没想到，她们存了这样的心思，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带你们来这里。你别伤心，再想想办法……我下午又给云州写了一封信，等他们知道了，定会为你做主。”

孟锦里低敛双眸，隐藏自己的心事。

现在就算找外祖母来出面，也未必有个好结果。

“舅母……”

林氏忙应：“嗳，你说。”

“其实，我之前就有点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们这是被算计了。”

怎么会？她怎么看出来的？

林氏后知后觉：“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孟锦里摇头。

扑风捉影的事情，无凭无据，说来有什么用。

“唉……都怪我，来之前怎么就不多打听打听呢。”

林氏陷入自责，孟锦里也知她的心意：“舅母不必伤心，就算他们有心安排，人大将军府也未必会看上我。我到底是姓孟的。”

既然点名了要顾家的人，送她过去，岂不是弄虚作假了。

林氏闻言哭得更伤心了：“若不是你，便是莼儿……”

什么？！

孟锦里抬眸，心间汹涌的情绪，如惊涛骇浪一般无法隐藏。

“……这根本就是威胁。”

林氏点头。

孟锦里想了想：“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先回云州。”

“回不去的。莫说你我，就是咱们随行的下人，都出不去顾家这个门……”

孟锦里明白了。

这是一点退路都不给她们。人在手里，事在眼前，不答应也得答应。

林氏哭哭啼啼，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心里不光有气还有怕。怕事情无法收拾，怕孟锦里受委屈，更怕真的殃及到了莼儿，她的宝贝女儿。

孟锦里深吸一口气，稍微缓了缓，起身道：“舅母别急，我这就去见老夫人。”

“啊？”

林氏有点意外，有点不安：“你去做什么？”

这种时候，该是长辈出头，她一个小辈能做什么。

“事已至此，我得亲自弄个明白。我不仅要去见老夫人，还要去见顾明泽。”

堂堂尚书府，这么一大家子人，就没有一个明事理的正经人吗？

事不宜迟，说去就去。

这会儿，正是刚刚用过午饭的时辰。

顾明泽正问起这件事，他今儿在工部又受了不少“闲气”。

沧州河堤急需重修，否则要出大事。然而，圣上的折子是批下来了，修葺的库银两和施工明令，却是迟迟不能到位。最近，他总是在怀疑所有人都在针对他，想要给他使绊子。

“话是说明白了，可事情还得再等等。”

“她们没闹？”

佘氏摇头：“没有，只是有点不乐意。”

“还是盯紧点儿吧。”

“是……”

正说着话，外头来了丫鬟，急匆匆地报：“老爷，夫人，云州的孟姑娘候在外头呢，说要见您。”

佘氏一愣，看看丈夫沉下来的脸色，忙道：“你先让她回去，老爷正要午睡，不方便见她。”

丫鬟犹犹豫豫：“回老爷夫人，奴婢刚才是这么和她说的，可孟姑娘不依，还说……”

“蠢东西！”顾明泽嫌她啰嗦，骂了一句。

她来干什么？想闹了？

佘氏也没了好脸色：“快说，吞吞吐吐地作甚？”

那丫鬟也是为难：“姑娘说，今儿一定要见老爷和夫人，否则，她就不回去，站在外头一直等。”

佘氏面露难色，看看丈夫：“我还是去看看，老爷先歇着。”

她在厅里见她就好。

正值晌午，毒日头下，孟锦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须臾，那丫鬟委屈巴巴地让着她进去。

佘氏好整以暇，见她缓步而来，脸颊汗津津，忙吩咐道：“快拿些冰镇酸梅汤来。”

丫鬟搬来绣凳，又盛来一碗酸梅汤。

孟锦里按着规矩，屈膝行礼，喊她一声：“舅母。”

佘氏淡淡点头，望着她一脸笑意：“这么热的天，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仔细中了暑……”

孟锦里拿出绣帕，低头拭掉额头和鼻尖的汗珠，整理干净，方才抬头道：“舅母，您一定知道我为什么要见您吧。”

她目光清澈，吐字清晰，毫无拘谨慌乱之态。

佘氏有点意外，眉心微动：“你都知道了。”

“是的。”

佘氏叹息，脸上流露出一丝沉重：“你是好孩子，难得来一趟金陵，事情本不该如此……可惜，天不遂人愿，我们也是进退两难。”

孟锦里沉得住气，不卑不亢：“论理，长辈们这么疼我，记挂我的婚事，我该感激才是。不过，大将军府的复杂状况，绝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应对的。”

此时，正在里间休息的顾明泽也竖起耳朵在听着。

佘氏又是一声叹息：“我也知道难为你了，这不是没办法的办法嘛。你还小，又是刚来金陵城，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孩子，你若是肯点头答应，便是救了顾家的所有人，好孩子，你要帮帮我们啊。”

多诚恳的语气，多无奈的表情，仿佛她是救苦救难的大善人，驰骋沙场的大英雄，上得天，入得地，能文能武，有权有势。凭一己之力就能颠倒乾坤，转危为安。

孟锦里听罢，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隐现波澜。

她压下思绪：“我要是执意不肯呢……”

堂堂工部尚书就这么无能吗？要靠嫁女儿保平安？

佘氏没想到她会当面拒绝，脸色稍稍一变：“这样的话，莼儿就要受委屈了，可怜她那样娇滴滴，什么风雨都没见过，这么懵懵懂懂地嫁过去，日子要怎么过……”

不是在劝，就是在逼。

她和莼儿比亲姐妹还亲，她怎么忍心怎么舍得，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伪善的人，说起道理来，总是头头是道。

一旦让她拿捏到了别人的善良，别人的软肋，便会毫无保留地下手。末了，还要再来一句：这都是为了你好。

虚伪的人最可恨。

“舅母，我敬您是长辈，不敢妄议官场之事。我虽是小辈，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不愿被任何人轻贱，更不想委屈我自己。您方才说莼儿妹妹还那么小，的确！甭管外头有什么风雨，也不该让她一个小孩子去扛着。”

孟锦里拿话顶回去，语气更强硬了。

她不怕得罪人，是他们太卑鄙。大人们就该有个大人们的样子，敢作敢当才行。顾府，从来没有人小辈敢这样顶嘴！还顶得这么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