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听完傅予怀的话之后,温芽心中一紧,竟失手打翻了茶杯,弄湿了沈烨的衣袖。
好在茶水不烫,沈烨也只是拂了拂袖,可抬眼间,他才发觉了温芽的神情不对。
“怎么了?”沈烨温声道。
温芽娥眉微蹙,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
“许是太冷了吧。”
刚说完,沈烨便将自己的斗篷脱下,给她披上,“这样可好些?”
傅予怀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杨禧,对方了然,唤了人来添些炭火。
不一会儿,屋里便暖烘烘的,温芽又离炭盆最近,此刻只觉着浑身发汗,燥热得慌,见桃察觉到自家小姐的心思,赶紧将沈烨的斗篷取了下来。
不觉间,戏曲已是尾声,台上的小生施然退了场。
恰在此时,杨禧进来通传。
“沈世子,眼下宁安候府的人正四处寻你,说是长公主有要事。”
沈烨眉头微蹙,很是为难地看了眼温芽。
温芽察觉到了他的犹豫,略微抿唇,“无妨,你先回去罢。”
得了她的应允,沈烨自然没有继续呆着的道理了,他握了握她的手心,“娮娮,你真好。”
温芽微扬唇角,没有再说什么。
沈烨离去后,那位点茶的女子,也倾身施礼,退了下去。
路过她面前时,对方偏头似是打量了她一眼。
门扉合上,便只剩了她与傅予怀。
两人皆是不言,各怀心思,耳畔只有外头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屋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傅予怀倾身,慢条斯理地斟满茶杯。
袅袅水雾腾然而升,隔掉两人的视线。
温芽始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
水杯落在她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冷冽的声线,“娮娮似是不悦?”
她缓缓看过去,有些疑惑。
傅予怀食指轻叩着桌面,十分散漫,“可是因为这香茵园没有那漫天天灯?”
温芽眉头微蹙,几乎是肯定道:“你跟踪我。”
他却勾起了嘴角,“娮娮此话言重了,这长安城并不信沈,自是谁都能逛上一逛。”
温芽轻咬红唇,手指收紧,攥住了丝帕,显然心下不悦。
“我身体不适,便先告退了。”
说罢,她便要起身。
傅予怀不语。
他缓缓站起身来,轻轻抖动衣袖,闲庭信步地向温芽走近,挡住了她的去路。
温芽手指下意识紧攥丝帕。
“你想做什么?”
傅予怀靠得更近,身影笼罩了她整个人,“我想做什么,娮娮岂会不知?”
他突然的凑近,温芽慌了神,往后退了两步,语气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她撇开眼,佯装不懂。
“我如何能得知兄长心思?”
“是吗?”傅予怀不依,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自己。
温芽倒吸了一口气,睫毛不住颤动,“上次马车一事,娮娮自当从未发生,还请兄长自重。”
“自重?”傅予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两个字在他唇齿之间徘徊,他眸色更沉,手上的劲儿更大一些,“与那沈家世子亲密相会,便叫自重?”
温芽后仰,撞到了屏风,此刻已是退无可退,只差一步,她便要贴上他的胸膛。
她咽了咽口水,试图唤醒对方的理智,“我与世子自有婚约在身,即便亲密一些也无可厚非。”
她的下巴留下了红痕,一双杏眼更是氲氤一片,可怜得紧。
可说出的话,却又这般难听。
傅予怀的脸色倏忽阴沉下去,他伸手从侧面握住她白皙的脖颈,拇指摩挲她的红唇,肌肤相触的瞬间,她不由自主地颤栗几分。
“娮娮儿时常说要嫁与我,那我与娮娮亲密一些,是否也无可厚非?”傅予怀低声道,语气半是诱哄,半是威胁。
这样的动作侵略性太强,他身上的檀木香悠然压下。
温芽睁大了眼,纯澈无比的眸子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你……你想怎样?”心中的阵地溃然倒塌,温芽乱了阵脚,甚至要倒下去。
傅予怀扶住她的腰,温芽瞳孔瞬间放大,腰间最敏感处传来阵阵酥麻,叫她动弹不得。
已经越界了。
这太荒唐。
温芽屏住了呼吸。
而罪魁祸首却是凤眸微眯,尔后,那向来冷戾的声线,蹦出了几个足以叫她崩溃的字眼。
“我要你退婚。”
“怎么可能?!”温芽睁大眼,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何不能?”傅予怀始终冷静着,可那极具侵略性的眼神却将她钉在原地。
温芽沉了一口气,她强迫自己冷静一些。
“兄长,你清醒一些,”她咽了咽口水,只当傅予怀是一时兴起,并不敢惹怒他,“我若提了退婚,于公是抗旨,于私沈府、傅府我都无法交代。”
“那又如何?”傅予怀淡淡道,他权倾朝野,亦有指鹿为马的能力,这旨他抗了又如何?
温芽张了张嘴,心凉了半截,她忽然意识到,傅予怀的确是认真的。
鼻尖倏忽一酸,滚烫的泪水滑落,她向来绵软的声线,此刻听来竟像是求饶。
“为什么?”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心中最大的疑惑。
傅予怀的眼神明显顿了顿,眉头微压,似乎想起了什么,良久之后,方才低声道:“不是你说过,要与我永远在一起的么?”
温芽竟听出了他这话中,微不可闻的情绪波动。
不知为何,她竟在此刻回忆起了儿时。
彼时阿奶和李嬷嬷都笑话她,已是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要兄长陪着说话才睡得着。
一听这话,小温芽的眼睛里便蓄满了泪水,她提着裙角,十分委屈地迈着小短腿跑回了自己的昭华院,紧闭大门,谁也不见。
直到傅予怀习完功课来陪她用晚膳,笑着在外敲门。
一听是他的声音,小温芽的唇角迅速扬起,可又想到了阿奶和李嬷嬷的话,嘴角又压了下去。
“今晚我不要哥哥陪我了!”小温芽气鼓鼓道,心中某个地方胀胀的。
傅予怀失笑,不紧不慢道:“哦,那半夜麻叔谋来抓小孩了,娮娮可不要哭着找哥哥哦。”
小温芽脸色一变,心中胀胀的地方变得又酸又涩,瞬间呜呜地大哭出声来。
听见她的哭声,傅予怀二话不说便踹开了房门,几步上前抱起正哭得伤心的小温芽。
小温芽哭得快把身体里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可傅予怀却在笑。
“好了,娮娮,哥哥在,不会让麻叔谋把你抓走的。”
小温芽看见了傅予怀的笑颜,顿时更觉委屈,“呜呜……哥哥坏……”
“好,是哥哥不该吓你,原谅我好不好,”傅予怀一边拍她的背一变哄着,“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桃酥,你不哭了,我就给你。”
小温芽这才止住了哭声。
彼时傅予怀也才十六岁,还是个脊背单薄的青涩少年,可对于小温芽来说,哥哥的怀抱就是她的家。
如果可以一直和哥哥待在一起不分开就好了。
小温芽一边吃着桃酥,一边想。
“哥哥,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好不好?”小温芽吸了吸鼻子,回头对傅予怀说。
她的头发方才乱作了一团,此刻傅予怀正在给她编辫子。
傅予怀失笑,他摸了摸小温芽的头,“那日后哥哥娶了妻生了子怎么办?”
小温芽不懂,她歪头看着傅予怀,糯糯道:“什么是娶妻?”
傅予怀温声解释,“就是与心悦之人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小温芽眼睛一亮,差点兴奋得跳起来,“那哥哥你娶娮娮吧!这样我们就能永远不分开了!”
夏末的日光照进屋子,将两人镀了一层暖光,少女稚嫩的脸庞还沾着泪水,天真可爱。
傅予怀终于被逗笑,两人笑作了一团。
余晖拉长了身影,也催促着两人长大,成了如今这般疏离的模样。
温芽思绪回转,嘴唇动了动,“儿时的话如何能当真?”
“如何不能?”傅予怀松开手,欣赏在她脖颈上留下的痕迹。
温芽一边落泪,一边摇头。
这样的傅予怀她只觉得陌生。
于她而言,傅予怀是皎洁的天上月,谁也不能亵渎,月亮就该高悬夜空,不该沾染丝毫尘埃。
可现在,明月却偏偏主动来到人间,要与她一同沉沦于这浊世。
她挣脱他的手,向另一面退了好几步,眼圈红了几分。
“我不愿意,”温芽眼睛通红,“兄长莫要再逼。”
话毕,她便转头向外跑去。
跌跌撞撞之间,温芽撞到了一个人。
“你没事吧?”
她抬头去看,原来是方才那位女子。
温芽摇摇头,眼中早已蓄满的泪水顷刻落下。
那女子也怔住了,回忆刚才的力度,并不足以将人撞出事,可面前这位女子哭得这般伤心,她又有些犹豫,“可是撞疼了?”
见桃看见了她,赶紧迎上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
温芽擦了擦泪水,声音嘶哑,“无妨,回府吧。”
见桃不敢多问,只得掺扶着小姐下楼。
而杨禧见着温芽逃也似的地离去,皱了皱眉,抬步进了屋里。
屏风之后,那个玄色身影依旧凭栏而立。
杨禧看不清他的神情,却依旧能感知对方糟糕的情绪。
他顺着傅予怀的视线往下看,那抹倩影逐渐隐没于拥挤的人群。
“准备好了么?”冷冽的声线响起,透露着簌簌杀意。
杨禧躬身,莫名觉得今夜的风似乎比前些日子还要冷得多。
“一切已准备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