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烟火嗖的一声窜上夜空,爆发出巨大的声响。明亮的火星落下,能看到乌军的身影。
被称为江月的人正是将月。
那日裴令望邀他进军营建功立业,还是以男儿身,他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然而跟着她来了,他才深觉上当。来了这里,裴令望根本没有告诉别人他是男子,所有人仍然将他当做女子对待。
他气势汹汹地质问裴令望,问她这和做家主有什么区别?!
不仅要为她做事,还要隐藏身份!军营环境艰苦,过得还不如将家!
裴令望却轻描淡写地回答他:“我说能让你以男子身份领兵作战封侯拜将,但是我又没说,我能让她们信服。”
将月大怒,起身要走。裴令望喊住他,对他说:“除非你能证明自己,让她们信服你。你总要证明自己有价值,我才能帮你吧?”
将月记得自己当时问她,要怎么证明才可以?
裴令望只回了他七个字。
“做到你能做的事。”
什么是他能做的事,她没有说,将月也硬气得不问她,自己摸索。
他跟着她们巡山,日复一日做枯燥疲惫的操练,他很多次都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有一股莫名的念头一直支撑着他。
他就不信,离了这女子身份他就什么都做不到。他会让她们心服口服,再光明正大说出自己的身份!
将月立在牛领队身侧,认真执行她的命令。
这是他的机会。
牛领队挥剑挡住几发箭,冲几十名队员高喊:“她们人来得不多!我们能顶住!”
她不知道其他边防军有没有接到消息,有没有时间做好相应的准备。她们是青山县的第一道防线,能拖一阵是一阵,为其他人争取时间,不能就这么轻松地被乌军击垮!
情况越是危及,牛领队越是冷静,提剑冲在最前方,和奔赴而来的乌军相对。这支巡山的队伍虽然在乍见乌军时有些慌乱,但她们经受了多日的训练,平日里也多有配合,当下也立刻加入战局中。
盾牌兵防守,弓箭手射箭,持剑的几名边防军在最前方击杀对手,一时间竟在对局中占了上风。
只是队中负责防守的一人,没经过这般惊险的场景,本是被家里送来享额外的俸禄,没人会料到乌军真的会来。她平日里就多有躲懒,现在面临这样拼命的境况更是手足无措心生胆怯。于是,本来稳固的防守,在她的失误之下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将人暴露出来。
牛领队一刀结果了面前那名乌军的性命,鲜血溅在脸上,甚至来不及喘息,就见敌方一支利箭直直射向队中一位毫无所查奋力厮杀的兵将。
她记得这名兵将,前些日子她家里夫郎刚有孩子,她满脸欢喜拿出喜糖分给众人。一家老小都靠她奉养,她不能出事。
而她自己无牵无挂,死在战场也算死得其所。
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动作,牛领队身旁掠过一道身影,是江月。
只见她凶猛地撞开那名兵将,利箭擦过她的鬓角,有如瀑青丝倾泻而下。
江月起身,众人的目光随之凝望他,像是从未认识过他一般。连乌军都被当户挥手停下进攻,凝视着那与寻常女子不同的人。
是惊叹于他的好身手吗?
不,是她们的视线凝聚在他的身上……和脖颈处。
月色皎洁,火把灼灼,将月下意识遮住自己的咽喉,遮盖他喉结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掉落。
他的身份就这样揭穿了。
牛领队神情复杂,其他兵将面露惊愕,连乌军都停下了动作。
原来,是男子啊。
“哈!”乌军领队的当户大笑出声,充满嘲弄:“你们大梁是无人了吗?竟然让男子上战场!”
“小美人!大梁怎能如此苛待你,让你上战场!不如来我身边,做我的阏氏!哈哈哈哈!”
乌军队中发出一阵哄笑,边防军好似遭受了极大的羞辱,气得满脸通红。
裴小将怎么能随便将男人带进军营中?!
刚刚出了差错的边防军仿佛找到了挡箭牌,咒骂他让他快些滚开,不要妨碍她们。
他救下的那名兵将神色惊异,后退一步。
一直对他关照有加的牛领队皱起眉,让他躲到后面去,不要妨碍。
乌军重新开始进攻,边防军重组阵型,这一次没有了将月的位置。
将月攥拳。他以为他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事情,她们就会接纳他。
因为身份吗?
他以为他该做到的事情是服从,帮扶,循规蹈矩听从命令
可即使做到如此,暴露身份以后,还是连证明的机会都没有了。
有号角声响起,鼓声阵阵,边防军的援军就要来了。
而这支队伍已经快要到了极限,步步后退,乌军一步步向青山县逼近。
弓弩手三箭连发射向边防军的兵将,牛领队肩上中箭,青筋暴起咬牙硬撑,勉力对其他人喊道:“撑住,援军就要来了!”
一道身影又一次从她眼前掠过。
牛领队神情有些恍惚,好矫健的身手!这即使放在女子身上,也是少见的。
那道身影身轻如燕,借力跃起踏着一支支羽箭逼近乌军,然后抬起了手臂,伸手一指。
“将那个梁军的男子活捉了。”乌军的当户饶有兴趣地身边的人说,带着恶意的笑:“让他知道哪里才是他该去的地……”
噗。
当户喉间一紧,好像有风灌进,说不出话来。
她瞪着眼睛,看到了周围士兵惊恐讶异的神色,向大声问她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样看着她!
太快了,快到乌军来不及反应。
当户瞪着眼睛向后倒去,一支小巧的银箭插在她的喉咙上。
不知何时起了风,将那男子散落的长发吹起,又送他翩然落地。
“并非大梁无人。”
他收起袖中暗器,开口声音沙哑雌雄莫辨,是早先服用了太多变声的丸药所致,即使已经停用了一阵,也难以恢复男子的声音,但出口的话,却宛如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乌军脸上。
“杀乌军,实乃微末之事,大梁之男子亦能做到。”
火光箭雨中,将月的目光晶亮。
原来这才是他能做的事。
行旁人之不能行之事,证明自己,为国杀敌。
这种羞辱,换了旁人来,还做不到这种效果呢。
乌军首领已殁,又被如此嘲辱,士气大跌。
丢人!实在是丢人啊!
裴令望带着援军策马赶来时,刚好听见他的这番话,隐去嘴角的一丝笑意,长剑直指前方,稳声下令:“杀!”
于是有千军万马向乌军奔去。
在一片刀光剑影中,裴令望干净利落地料理敌人,间或瞥向身旁每一道奋勇的身影,心中大感欣慰。
青山县,可救。
乌军节节败退,有支援乌军的步兵和骑兵赶来,要突破重围踏入平地,却被边防军早已铺设好的的铁蒺藜逼得节节败退。另有一队边防军,在裴令望的指挥下攀过山路绕到后方,张设铁械锁参连。溃败的乌军落荒而逃想要逃脱,却被障碍物绊倒,顿时人仰马翻,喊叫声与嘶鸣声不绝于耳。
败步骑,要穷寇,遮走北。
边防军从未打过如此顺利的仗,将乌军尽数剿灭,不知不觉已经天光大亮。每个人都狼狈不堪血染衣裳,却精神振奋激动不已,看着裴令望的目光带着敬佩和崇拜。
这位裴小将,提前铺设了障碍物,又预判到乌军来袭,平日里操练认真训练艰苦,才有了今天这支队伍顽强抵抗、射杀乌军首领的成果。
这,是位了不得的人才啊!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来到青山县,但这更说明,上天垂青青山县,垂青大梁!
只有那支巡山的队中兵将神色不自然,偷偷看向已经束发整理的江月。
这个人,也是她带来的。她究竟是否知情呢?
“大人,我要检举!”一名女子突然高声喊道,跪倒在裴令望脚边。她表情愤怒,指向一旁的将月:“他是男儿身,竟然混入我们边防军的队伍中!幸好今日我们机警拼死顽抗,不然他一个人,就拖了我们所有人的后腿!”
周围的兵将的眼神落在了将月身上,或惊讶或愤怒或嘲弄。
裴令望看向将月,声音清晰清朗,每个人都能听到:“你是男子?”
将月迎着众人的视线,走上前来,一字一顿:“我确实是男子。”
“但乌军的首领,是被我所击杀。”
将月微微扬唇,将那句对乌军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杀乌军,实乃微末之事,大梁之男子亦能做到。”
周围的兵将面面相觑,真的假的?看其他巡山兵将的表情,竟然确有此事?!
这样也行?
男子也能杀乌军……听着……怎么这么痛快呢?!
“好!”裴令望忽然拔高声音,神情肃穆对周围将士喊道:“我大梁人才辈出,养得出好女儿好儿郎!击退乌军,扬我国威!”
“击退乌军,扬我国威!”那名被将月救下的兵将第一个应和,随机是牛领队、见识到将月杀乌军的其他兵将,再然后是所有前来的边防军。
告状的女子脸色青白,不可置信。
这样也行?
——
“怎能如此轻敌!死得这么丢人!!”耶律伦珠在扎营地暴怒起身:“一群废物!”
战败就算了,竟然还被杀了,而且还是区区男子!
这是攻心!
她耶律伦珠从未受过这般耻辱。
而此时,她的部下又传来新的消息。
“耶律将军,右贤王那边传来消息,她们已经攻破越州,战况良好。左都尉也带人去支援郢州了。”
耶律伦珠深呼一口气,这次行动只有她这里失败,定会被其他人耻笑。她阿姐耶律图雅的大计,不能毁在她手上。
“青山县的将领是谁?”她向部下发问。
“据传来的消息,说是叫裴令闻。今年五月才来到通州,做了青山县主簿儿子的妻主,才进了军营。没想到还有些真本事。”部下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听说那名男子,也是她带进去的。”
“不过是靠男人吃饭的废物。”耶律伦珠冷笑起身:“休整几日。我去亲自会会这个裴令闻。”
“败步骑,要穷寇,遮走北”摘自《六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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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