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已过,当口已是五更天,天空半明半亮,街道河水面上泛起一道道若隐若现的白光。
眼下临安城街道寂静,有给大户人家送菜洒水的驴车经过,木轮子压过石头路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也有寺观中的行者敲打铁板或木鱼,沿街报晓天气之声,只听得‘天色阴晦’。
既然要帮衙门办案,韩萧奕定不会独自行动。
所以昨天傍晚在看望了韩老爷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回到衙门,一方面放下殷仕安的戒心,另一方面是找帮手。
殷仕安本想着随意派遣一个衙役就行,却不知自家女儿主动请缨,愿意跟他一起去侦破金府家奴的凶案。
殷雪也是路过大厅之时偷听了他们的对话,既然对方愿意跟随韩萧奕更无意见。
因为他们的目标一致,就是要找到凶手。
除了要找到凶手,自然是想法子取消与金府的婚约,只要金府同意,他自有想法让他们同意,不过她并不傻,当然是给了期限。
她的意思是三天,韩萧奕却是冷哼,伸出了手掌,纤细的手指张开,言下之意是给他五天。
好,一言为定,他们击掌为约!
从此他们的赌约开始,也为后来他们要成为CP盟友奠定了基础。
韩萧奕路终于来到了府衙大门,下马叩门,大门轻拍响了起来。
原以为会是一个仆人没想到开门的却是殷雪,他心底讪笑,没想到时辰刚刚好。
殷雪打着哈欠,眼底微微倦意:“果然是韩衙内,还真是比较准时,比我还卖力捉凶。”
然后打开大门,示意让他走入。
他也是轻碎一口,没好气地说:“少说这些没用的,走吧!”
这话有些冷意却是让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脑子清醒过来,方才走在前面引路,他紧步跟随。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庭院的西角的黑门外。
殷雪有些纳闷,明明昨天看起来还是公堂之上的温润公子,结果今天再次看来为何变得稍稍冷漠了?
也许是不熟悉吧,她心底叹笑。
等缓过神却未听到脚步之声,便是扭过脖子看了看,轻笑道:“韩衙内,你是怕了?”
他抬起头噙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然后才从怀里掏出一个铜板,然后放在了门口,双手祈祷,心里念念有词。
太好笑了,殷雪却没敢笑出声。
这个韩衙内在公堂之上那般气定神闲的,耀武扬威的,所以才会技高胆大地说出赌约。
眼下没想到却是小心翼翼,迷信过度,那铜板就是用来打点过路鬼神的钱。
这里就是敛房,府衙里专门放置尸体的地方。
如是县衙会有义庄,如是没亲属过来认领尸体便是放置义庄处理。
殷雪推开门,顿时一股潮湿之味扑鼻而来,果然这地方阴气森森,青石板地上整整齐齐摆放了不少尸体,少说也有二十多个。
这时点亮了油灯走进了一间小房,扬声喊道:“老宋,出来接客了!”
敛房顿时清亮了许多,也不见刚才阴晦之气,有了油灯就有了驱散暗黑的光亮。
听到熟悉的叫喊,从小房走出一个睡眼迷糊的老者。
透过烛光,目测五十余岁,五官长得倒是和善,眉毛稀疏发白,跟鼻毛差不多长,有些稀少的长胡须,一袭陈旧的青布衫,他打着哈欠迎了上来。
看到了殷雪,又点亮了一盏油灯,才看清了对面是个长相英俊的青年郎君。
老宋盯着他好几眼,又看向了神色古怪的她。
她垂下头,脸色微微发红,突然扑哧大笑:“雪娘子……你们……”连着韩萧奕也被他们奇怪的眼色弄得尴尬起来。
没等老宋辩解,剑柄已经抵在了他的喉口之处:“老宋,少说这些无用的,我们要的尸体呢?”
其实老宋没说什么,只是殷雪受不了他并无恶意的贱笑。
老宋故作惊吓,嘿嘿傻笑:“好,你先把剑放下吧,一个娘子家家的动不动就发怒,容易变老,以后谁还敢娶你呀!”
然后故意看一眼面色别扭的韩萧奕,殷雪的脸色更加酚红了,要不是身后他的轻咳之声不然还想跟老宋理论几句。
老宋嘴巴真是欠揍,又特别是在韩衙内面前,所以眼色狠怼回去,直到看到他们走向了尸体她才把目光收回。
“过来,你们要的尸体在这里。”老宋提着油灯走到尸体旁,然后蹲下来掀开了白布,叹息道:“料想你们定是为了金府家奴之事,这尸体是长生,死了三天有余,一看二十出头,怪年轻的,死了可惜喽。”
尸体的皮肤是青紫色的,两只眼睛瞪大如牛,一副死不瞑目之状。
老宋带上了手套,摸了摸他的脖子,说道:“全身只是这脖子有一条明显的淤青痕迹,确实是手指印迹,可想是窒息死亡。”
烛光曜在韩萧奕的脸上,似乎他的沉思加深了,便是问道:“这手指印迹看起来不太大,你能分辨是男是女?”
老宋无奈苦笑道:“男的有小手,女的也有大手,你叫我如何分辨?”
殷雪微微皱眉,冷静猜想说:“如果是个女的,力气也不会太大,就凭一只手硬生生掐死一个大活人,况且又是大男子,不太容易。”
“这可不定。”韩萧奕狐疑地摸了摸鼻子,然后站起身子:“如果只是单纯寻仇,那就好办了。”
殷雪也直起身子,双脚微微发麻,看向了他俊美的侧脸,出奇笑得欢喜:“我明白了,我们需要多走几趟金府。”
“案发当时有什么发现?”殷雪从腰口取下一个青瓷小瓶子,在油灯下递给他:“当时我们只发现这个。”
韩萧奕接过,用鼻闻了闻却没什么气味,这是很普通的小瓶子,不过这是装什么用的?
如果的确没装过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还有这瓶子到底是死者的还是凶手的?
韩萧奕略略沉吟,殷雪也是思考片刻。
眼见他们并无进展,老宋好意提醒道:“要不我们再看看另个尸体?”
又掀开一旁的白布,尸体的皮肤颜色,死状与之前相差无异,不过身体左侧有了一个深入的刀口。
“这刀口是致命伤吗?”韩萧奕锁紧眉头,好奇问道。
老宋微微摇头,又是摸了摸尸体的刀口,如实说来:“不是,我检查了两处伤口,从血的凝固时间来看,应该小于脖子伤痕之时,而从这刀口进入的角度分析,应该是一刀致命之处,可想对方是一个深懂身体结构之人。”
殷雪惊呼道:“意思是刀口进入之时,对方已经窒息死亡?”
“可以这么说,除了那个后来的刀口,这两人的死法极其相似,不排除一人所为。”
老宋缓口气,冷静说道:“当然不排除有人模仿作案。”
刚刚说完,后背倏然迎来一个手掌:“你说了当没说。”
老宋抖了抖身子便是站起来,委屈地看一眼殷雪:“那……总比他什么都没说好吧!”
本以为与雪娘子共事这么久,肯定会向着自己,老宋心底失策了,原来是败给了颜值。
然后偷瞄了几眼,可见她脸上有可疑的红色,还为他辩解:“韩衙内在动脑子,你就尽说些无用之话。”
这下老宋心底有些拔凉了。
“你就向着他,我走了,你们慢慢想吧!”老宋顿时转过身,故作生气地离开。
殷雪才是无奈,这个老顽童,也不过逗他一下,也不必这般当真吧!
“啊对了!”殷雪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当时我们发现玉嫂的时候,案发现场也有这个青瓷小瓶子。”
“也就是说金府确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韩萧奕拿着青瓷小瓶子,细细端详,眼角诡异一笑,殷雪见此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现场还有什么发现?”韩萧奕又看向了两具尸体继而追问道。
韩萧奕看在眼底,扑捉到了她的小心思,冷峭说道:“既然殷捕头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开口,那捉拿真凶之事可就不好办了。”
殷雪不由得心头一颤,微微低头,方才舒口气:“是的,还有发现,就是在玉嫂尸体旁,用鲜血写了两个字。”
“是不是小婕两字?”韩萧奕冷静说道:“你也认为这事跟小连有关系吧!”
殷雪心底一叹,迟疑地避开他有些压迫的目光:“本来玉嫂也不识字,就算写出小字,那婕字较复杂,根本不是她本人写的,通过昨天升堂审案,我就断定那后来的刀口和血字,定是小连所为,只是不知她为何要陷害金小妹。”
“不是为钱就是为情了。”韩萧奕直起身子,扭动脖子,减少身子的酸痛之感。
正当他们探案有了一丝进展之时,牢房那边竟然传来急报,说是小连离奇失踪了!
目睹小连离奇失踪的不是别人,正是隔壁的刘老三。
他们接到急报,立马赶赴府衙牢房。
只见刘老三坐在牢房里,身子还不停发抖,似乎经历了什么可怕之事。
“刘老三,到底怎么回事?”殷雪刚探入牢房,便是用力拔出长剑。
只见剑锋一砍凳子已碎成两半,这就是给这种人的下马威。
“知道我佩剑得厉害了吧,如果你不如实相告,这凳子就是你的结局!”这恐吓之举惹得韩萧奕一再无奈地笑了笑。
“我,我说,我什么都说。”刘老三急忙惊吓地站起来,还有些喘息未定。
向着没耐性的殷雪提出了要求:“我口渴了,我想喝水。”
殷雪目光寻求了韩萧奕的意见,然后才吩咐来人送水。
刘老三足足喝了三大碗凉水,还惊颤地打嗝了,不过还是喘着气:“昨晚大概子夜,我本来都睡着了,隐约感觉到隔壁有声响,我就猜想可能是耗子出没,也没在意就继续睡觉。”
“不知怎的,声响越发越大,还夹杂着痛哭声,于是我揉了揉眼睛,谁大半夜不睡觉在哭什么呢?”
“果不其然,是隔壁小连的牢房发出的哭声,更奇怪的是她一会儿在变,一会儿在变,然后……就没人了……”
殷雪本来对他没有耐心,利剑再次出鞘:“给我说清楚!”
“我说的是真的,我当时吓傻了,直到声响完全停止,她就不见了,当时我心里害怕极了,没敢告诉你们,直到一大清早看到了巡逻的官爷,然后才……真的,我不骗你们……”
在场之人无不冷眼相对,也根本不相信刘老三的话。
唯一相信的就是韩萧奕,良久,镇定的语气:“我信你!”
这才舒了口气,似乎被人相信了特别感到欣慰:“还是这官爷有眼力劲儿。”
殷雪顿时嗤之以鼻,对着他似在劝说:“韩衙内,你怎么会相信他的荒谬之词?再说大晚上的他又是独眼,八成看错了或是产生幻觉了。”
韩萧奕表面点头,但是看着空无一人的牢房,不禁发问:“你说得也有道理,可你怎么解释小连离奇失踪之谜?”
殷雪捏紧了佩剑沉声不语,其他衙役亦是想不透彻。
“也许不解释就是答案。”韩萧奕站立之下,久而久之,方才说出这句深奥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