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之后的夜幕竟然挂了一轮小弯月,残月洒下淡淡的光芒,地上铺就了一层薄霜。
月微冷,渐凄凉。
本就长夜不易入眠的金小妖今晚出奇沉沉而睡下了,西厢房内的绣床上,今夜安静得不同寻常,之前陪伴的采薇也并未出现,可想不愿再次被惊扰醒来。
整个闺西厢房空寂冷落,深沉而诡异。
漆黑薄光中突然一团黑影窜来,以迅捷之速潜至窗前。
黑影用手捅了一个小洞,微微一瞄,正是听到了她入睡的甘甜之声。
然后取出一根细管,吹了一口气,细管散出一股白烟,缓慢地弥散整个房间。
半晌过后,黑影便轻声开门,脚步急促地走在了绣床前。
不是黑影,而是一个身穿黑色带帽长袍的奇怪人。
透过黑色面具,能感觉到黑袍人的呼吸起伏不稳,便要失去了跳动的章法,想要伸出手指触碰她,却迟疑片刻。
终于狠舒一口气,整理了心中繁杂的思绪,便道:“小婕啊,你怎么忘记了我?”
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却感知她的呼吸是那么安静。
“为什么呢?”黑袍人自顾自地问,愁苦心凉,沉默许久。
“小婕啊,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不不,我是来道歉的,为了小连,给你道歉,你会原谅她,对吗?”声音幽冷,眼中似乎夹着泪花。
黑袍人缓缓地叹口气,颤声道:“我,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是我们应该感谢你的……”
见她沉睡香甜,便不会打扰太久,然后无奈叹息:“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你的怨仇,你的苦痛,你的不舍……我深知,我懂,我们是最好的知音之交对不对?”
又是惋惜的叹息:“只可惜……我不能陪你太久了,我真的……罢了,你都全然忘记了,可能这就是我们的命,但愿你一切安好,别了,但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嗓子哽咽起来:“真的,你的怨仇,你的苦痛,你的一切……让我替你来承担好吗?”
当下门外传来清冷的大喝:“笑话,你承担得起吗?”
“谁?”
西厢房愕然被推开,冷风吹进,黑袍人刚要破窗而出,逃之夭夭,却忽然脚下一软,从天而降寒绳大网,以盖天之势束缚了挣扎的身子。
黑袍人惊吓地吼道:“放开我,放开我!”
门开了,眩晕的眼前惊现了大大小小的黑影。
黑袍人想要消耗最后几口争气撑开粗绳之缚,身子血液却虚软地流动着,慢慢地流着……
众人已经站在闺房门前,也将这个罪徒团团围住。
殷仕安忙不迭地对着济公和尚恭敬鞠躬,脸色的惊喜还未遮掩眼底的疲态,可想为了殷雪之事彻夜未眠。
然后恭敬说道:“道济大师,眼下捉拿此人多亏你了。”
济公和尚轻笑,不愿领情便道:“殷大人您言过了,这多亏了这丫头,看来我的猜想十有**了。”
然后又打消黑袍人的念头,好意劝道:“哎哟,你别挣扎了,和尚我的寒绳大网可是在寒池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你弄不烂,撕不掉,你越费力困得越紧,不信你试试?”
黑袍人暗暗心惊:这个臭和尚为什么会发觉我了?
站在金乐天身后的汤伯冷不停插一句,嗔怪道:“原来是此人一直在作怪,还陷害娘子。”采薇有些心慌,连着双手也在发抖。
黑袍人冷哼,语气幽怨,吐字如冰:“罢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无话可说!”
终于金乐天挺出身子,释然笑道:“眼下已捉到黑衣长袍之人,看来我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我家小女也洗去了嫌疑。”
济公和尚低头深思之样,破扇摇了摇,神色兴奋却古怪道:“不然也,且听明天升堂之后方才定夺,还望请殷大人秉公处理。”
金乐天冷冷反问道:“难道事情还有不明之处?”
汤伯顺势叫屈:“对啊,我家娘子绝不是杀人真凶啊!”
济公和尚微微蹙眉,便应道:“这个嘛……就需要殷大人升堂定夺了。”
听到他们的交谈,黑袍人的脸上似乎泛起了笑容,一阵讪笑从黑色面具层层叠叠地涌出来,笑声森然快意,并没有惶恐后怕之感。
他说:“这世间,孰好孰坏,谁能说得了?好吧,我也不愿挣扎了,看来这次如你们所愿了。”
金乐天不屑地吐出冷气,眼色惊怔,便是怒道:“看来你是执迷不悟,知错不改。”
济公和尚无不怅然,叹息道:“去吧,可能这就是他们的命劫吧!”
殷仕安手指一挥,便吩咐道:“来人,把此人押入牢狱,明日审理。”
“是。”几个衙役向前扣押。
黑袍人心下一凛,却望向了一脸沉睡的她,步态微微不稳,又好像欣慰地笑了,便是身子缩成了一团,仿若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也不愿去想。
殷仕安拜别了金乐天等人,领着嫌疑罪犯穿越了金府层层大院,冒着如霜寒气走向了府衙。
待他们走后,金乐天唤醒了沉默许久的济公和尚,心有担忧:“道济大师,眼下小女……”
只见愁苦刚刚释去不久,但看到沉睡不醒的小女,又像乱麻般似的织成一片愁网。
这时夜已经很深了,微微一点风,却带来了透骨的冷意。
济公和尚微微看一眼绣床,只见采薇帮她掖好了丝蚕被角,顺手拍拂了棉丝,采薇劝解道:“老爷,娘子不会有事的,你们就放心吧!”
“看吧,金老爷就不要多虑了。”济公和尚再次打消他们追问的心思,“这丫头吃了我的安神之药,今晚便不会犯病,兴许还能做做美梦呢,你们啊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汤伯也是劝解的意思:“就是呀,老爷,我们还是回去吧,不要打扰娘子和采薇休息了。”
待他们走后,济公和尚吩咐道:“小姑娘,你家娘子明晨可能不会醒来,你可要守护在旁边,不让她离开此房。”
采薇心里诧然:“为什么呀?是不是又害娘子了?果真不能信你这个疯和尚。”
济公和尚敷衍的不知怎说,叹息道:“哎呀,反正听我的,我不会害那个小丫头的,我可是为她好。”
采薇怀疑地扪心自问:“是么?”
走出了西厢房,在淡淡的清辉下,沿着长廊走到了荷塘之处,济公和尚轻叹一声,塘中荷香飘来,清淡地如有若无,方才深吸一口气,脑中顿觉清明。
昨晚府衙的牢房不太平静,只因这个奇怪的黑袍人誓死不愿脱下面具,以真容示人,守门衙役只好悻悻不理。
正值破晓之时,缓缓初升的红日,驱散了昨晚的冷意,给万物带来了一股暖流。
府衙牢房里的黑袍人,呆呆盘坐在了凉席上,似乎打坐了一夜。
守门衙役送来的稀饭馒头没动一口,似乎要用绝食之举,以示清廉。
本就暖人的微光,而耀在他的眼底,竟然流出了一种凄楚之感,离别之痛。
“喂,大人有令,我们走吧!”衙门升堂就要开始了,守门衙役奉命押他上公堂。
是啊,一切就此结束了吧,罪恶之血已经偿还了。
黑袍人深知自己的结局,一定会死于今日,这种感觉漫无天际,缥缥缈缈,捉摸不定,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有。
心想着却狂笑起来,两旁的衙役面面相觑,也不知这笑是为何意。
只是对眼前的依恋,仿佛飞流直下落入深潭,愤然不平由外露至深藏,由激烈而变得缠绵,红尘俗世,纷杂不清,人心叵测,不能分辨。
那些日偶遇知音,树下抚琴,敞开心扉,往日愉悦的情景,幕幕跃入眼帘。
又是潸然泪下,怎不知一个大老爷们以泪洗面,这是何等不堪却无可奈何。
公堂之上,已经围观了重重民众,这场好戏,岂敢少得了金乐天,可想今日又是陪审查案,同时济公和尚也坐落一旁,就此升堂之事拉开了帷幕。
“大人,嫌疑罪犯已带到!”衙役双手按压,黑袍人就地跪下。
“好,退下吧!”殷仕安扬手一挥,他们低头退下。
“堂下何人?还不以真容示人。”然后重敲惊堂木,脸色顿时严肃。
黑袍人愣地许久,全身像是石化一般。
再次敲打惊堂木,怒道:“还不已真容示人?难道你要违抗本官旨意吗?”
济公和尚起身走在公堂之下,便是打趣道:“大人啊,别急嘛,且让和尚我跟他说几句话。”
殷仕安面露和气,乖乖听从。
也不知济公和尚在黑袍人的耳朵嘀咕了什么,只见他双手握紧了,身子终于动了动,方才低头说道:“回大人,我叫小理,我害怕……害怕我现在的样子吓到大人……”
这声音听起来幽怨哀伤,似乎刚刚才哭过,有些抽泣。
殷仕安威严说道:“岂有此理,是人是鬼,本官一概不怕,来人,把他面具给我拿下!”
“不必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小理微微闭了眼,神情难却,方后叹息。
颤抖的双手终于触摸了那张黑色面具,小理顿了顿,还是拿下了戴了许久的面具。
公堂门口的民众无不收紧了心神,屏住了呼吸,不敢错过这场好戏。
民众惊呆一阵,惊呼与议论声不绝于耳。
坐在公堂之上的人更是错愕地难以置信,唯有心里明了的济公和尚无奈地摇头叹息。
“怎会如此?”殷仕安本就没缓过神,还是惊然问了出来。
因为听声音就知小理是一个十六左右的少年郎,曾可知跪下的却是带有剧烈反差的老人之态。
小理灰白的头发稀拉,掩着一些面目,待他迟疑抬起脸,悲伤地皱眉笑了,“大人,说来话长了。”
只见那面孔干瘪多皱,满脸深土黄的皮肤,暗红的嘴唇有些干裂,眼瞳凹陷,两只眼睛有气无力地睁开。
在场之人一再惊奇,殷仕安饱含深意看他。
金乐天微微闭了眼,心想这个杀害自家家奴的凶手怎会是一个老人之态,不禁面露不忍和怨叹之色。
“小理,请起。”殷仕安突然幡然醒来,涩声奇道:“那……请你慢慢长说……”
小理起身,身子微微踉跄,延误时间越久,身子脉搏越渐虚弱。
然后转过身看了公堂之外的民众,即使有些暖光,心底也微微发寒。
伫立良久,直到济公和尚的叹息声响起:“小理啊,你但说无妨,这殷大人定会秉公处理。”
这才觉醒,不由得悲从中来。
小理迟疑地点了点头,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全无,神色倦乏,眸子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竟有些茫茫然的孤寂感。
殷仕安回过神来,再次打消小理的顾虑,劝解道:“你说吧,只要句句实言,我会视情况从轻发落。”
小理狠舒了一口气,终于剔除了脑子里还未成形的念头,便说道:“回大人,其实啊我就是连理山上修炼上百年的树精,我就是连理枝。”
金乐天瞪大眼睛,气愤质疑道:“胡说!这世上怎可有妖精怪物?”
殷仕安转眼劝道:“金大人,且听他说完。”
金乐天闷哼不理,所有人一脸诧异,等待小理的诉说。
小理缓口气,自嘲的呵呵笑:“是啊,说到妖精怪物之事,你们这些人类就知恐怕,这些我理解,但是人类分好坏,妖精怪物怎不分好坏了吗?”
这句话直戳金乐天的心口,明知道对其不满,但金乐天只是闷声不悦,嘘声作罢。
小理继续道来:“因为我是世上罕见的连理枝,山下的村民发现后,认为这是一棵神树,可以祈愿美好爱情的见证之物,所以在其一旁修建了连理庙,供奉我们这颗罕见的连理枝。”
听到这里,济公和尚好奇问道:“这连理庙不是荒废了好几年了吗?为何如此?还有那小连也是连理枝吧,一男一女,配合刚好。”
小理缓缓点头,轻轻回应道:“是的,和尚说得没错。”
殷仕安眉头一皱,奇道:“那小连为何指认金小婕是杀害长生和玉嫂的凶手?你们是怎么认识金小婕的?”
“因为他喽,情爱作怪啊!”济公和尚贼笑一句,害得殷仕安惊呼道:“难道小连误认为你和金小婕有什么情爱之事?所以就栽赃陷害?”
金乐天怒火烧眉,开口呵斥道:“荒缪之言,我家小女可是清白之躯,怎可你就此冒犯?”
“对啊,我家娘子怎会认识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汤伯又是帮他捋气。
只见小理大笑,笑中亦是满满的愤怒与阴冷。
“怪物?我们以前可不是这样的!”然后愤恨地扔下这句,登时收敛起笑容,对着殷仕安俯身便道:“回大人,小理说的句句实言,但请众位不要打断我,让我慢慢告知实情。”
“好,且听你告知。”殷仕安拂袖伸手,摆出一副欢迎之态。
小理捋顺了衣角,方才继续道来:“本来被人供奉是一件如意之事,也许是我们贪婪吧,修炼了上百年也不能像人一样,来去自由,我们只能就此困在原地,不能做很多事,其实我们也想拥有人肉之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