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晚你都头疼欲裂,痛不欲生,这种滋味难道你要尝尽一辈子吗?”没想到济公和尚神色大变,说出来的话却有割肉的力度。
金小妖神色惊惧,身子颤抖地后退几步,幸好采薇扶住了她。
济公和尚还是咄咄逼人的架势,耸了耸眉毛,严肃说道:“你很想结束这痛苦之病,所以近日口服砒霜寻求一死,以便解脱?”
“我,我……对对,我想死……那种感觉……真是痛不欲生!”她抱头痛哭,笠帽的白纱抖个不停。
眼泪早已模糊了那张秀脸,谁未料想他们身旁的连理枝似乎眨着心痛的目光,亲眼看见她的痛楚层层被残忍剥开。
采薇的脸色彻底黑下来,厉声喝道:“你个疯和尚,别说了!”
然后掏出了丝绢为她擦拭眼泪,安慰道:“娘子别怕,别怕,那个疯和尚胡说八道,你可别信。”
金小妖的身子惊颤不已,嘴里像是封血一般,再度哽咽。
济公和尚的心里却是暗笑,再看一眼连理枝,方才扶起她,叹息道:“小丫头啊,我们还是回去吧,只要你现在吃了这颗红色药丸,今晚便不会头疼欲裂。”
看到红色药丸,金小妖顿时心底五味杂陈。
开口却是怀疑的意思:“是么?不会又是什么泻药吧!”然后抽了抽鼻子,声音也是微微沙哑。
“这是良药,它可以缓解你的头疼之感。”济公和尚好言相劝。
还是不太愿意领情,叹息道:“那还不是会头疼。”
“不要也罢。”没等济公和尚收拾起来,却见她一把夺去,霎时干吞了那颗红色药丸。
眼前的白纱摇晃不止,也惹出了济公和尚的讪笑,方才取出那只生锈的口哨。
“白鸽,白鸽,我要去金府!”
白鸽愕然飞来,他们还是坐在了腹背之上,直奔金府方向飞去,这次她却不再恐高了。
待他们的身影全然消失,好像从连理枝上发出了什么声音。
“小婕啊,你怎可忘记我了?”这声音悲凉透彻心底,还带着惋惜的叹气声。
“砒霜竟然没毒死你?我看你还能活到几时!”一种厌恨的女声听起来不由得让人心头发麻。
*
今日酉时,天黑未黑之际,天空灰蒙蒙地竟然下起了离奇的霏霏细雨,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黑衣人包裹严实,狠狠地抽打马鞭,马儿悲嘶惊叫,扬起蹄子一阵狂奔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黑衣人行至一处水潭旁边,刚才的灯火消失不见,眼前却是一片昏暗。
黑衣人停在远离临安城西南六十里处的地方,一脸忧苦地踏马而下,心口的痛意牵起好看的冷眉。
黑衣人停顿半刻方才口哨一吹,顿时有个小船打着幽幽的烛光晃来。
没等多久,船上的两个黑衣人打灯一看,阴冷喝道:“来者何人?”
闻言,黑衣人扯下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冷艳的面容,冷冷说道:“快让我进去,我要见堡主!”
两个黑衣人低头抱拳,脸色微微歉意:“原来是花梃姑娘,在下失礼,莫要怪罪!”
花梃急忙上了船,站在船板之上,回头催促道:“快点,急事!”
有个黑衣人手掌一拍,水潭里无比凶悍的巨蟒翻滚身子,拖船快速离去。
水潭上,烟气杳渺。
小船驶入山洞,长长的水道,缓慢地停在一处石滩上,几个穿戴整齐的杂役在上面等候。
杂役见此,恭恭敬敬低头道:“见过花梃姑娘。”
“我要见堡主!”花梃飞说,眼下可不想耽搁时间。
“请吧!”几个杂役想要尾随,却被花梃冷眼打住:“我自己去,不劳烦各位了。”
他们面面相觑,思虑再三,最终站立不动,任由花梃上前走去。
风尘打马过来,花梃本就萎靡不振的身子逐渐虚弱,每走一步,都喘着粗气,却只能咬着牙,努力撑着心口的剧疼悠悠前行。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在这霏雨加冷风的黑夜里,花梃皱紧了眉头,捂紧了心口,不得已加快步子往里探入。
修长的青竹在风中左右摇曳,层层竹叶婆娑起舞。
雨丝掠过,身子里的温热渐渐转凉,直到艰难地穿过那片竹林,微微发硬的双唇顿时勾起了一个大大的弧度,心想着终于到了千兽堡。
终于看到了明光,花梃不禁暗呼一口气,可痛意还是不可抑制地在周身的骨节处泛滥。
也在没有暖意的明光下,花梃眼底的喜悦却暗了下去。
黑衣武士伸手阻止,冰冷喝道:“来者何人?胆敢夜闯千兽堡?”
花梃冷哼,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棕漆色的令牌,对着守门的黑衣武士说道:“我要见堡主!”
终于看清了令牌,城墙大门边的黑衣武士便低头应道:“原来是花梃姑娘,请!”
大门洞开,千兽城堡神秘地展现出它的壮丽雄伟,以及低调的奢华。
千兽城堡,亭榭阁楼,精绝房屋,雕刻得美轮美奂,又排列整齐,直至连绵不绝到后山上。
沿着中心宽阔的长廊步去,熟悉的地方让花梃身子的冷意渐渐退去。
再次深吸一口气,忽然身后的声音却禁锢了她的步子。
“花梃姑娘,好久不见了。”她后背一僵,忍着痛意转过身子,神志也渐渐清醒,浅浅一笑,抱拳恭敬道:“见过二总管,今晚可否见到堡主?我有急事禀报!”
二总管走上跟前,借助微光,能看到她惨白的脸颊,不由得心头冷笑,便道:“怎么了?莫说花梃姑娘离开千兽堡也有好几年了,不知堡主交代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花梃不屑地抬起头,冷峭说道:“这个……二总管应该无权过问吧!”
“那……请吧!”二总管便是不好过问,只好沿着长廊引导走去,见此花梃只好哑然其后。
“堡主是在战魂楼?”花梃确实离开千兽城堡好几年了,偶尔回来几次,大多数都是通过飞鸽传信。
所以不太确定问了问,不料引起了二总管的冷笑,沉默不语。
战魂楼位于千兽堡的西南角,背后远远的是著名的万寿山,山如镇魂宝剑,笔直耸入云霄。
其实本身的建筑不算奢华,正如磅礴战魂的气势,在万寿山的衬托之下,更显得大气。
这战魂楼占地较广,主楼不算大,一个四方端正的二层小楼孤单单地立在空地上。
其实这也符合千兽堡主的个性,沉稳不失大气,朴实可见精致。
在二总管的引领之下,他们来到了小楼门前。
“走吧,堡主就在大厅里面。”可能感受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停止了,二总管便是微微侧过头。
花梃确实停下了脚步,深深吐口气,总感觉心底不踏实,为了活命,不得不选择踏入。
抬头一望,大厅之内的光亮照如白昼,让花梃的心底更为担忧。
然后看到了二总管的背影越来越远,花梃还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入。
进入正厅,一眼就看到了龙椅上的堡主,花梃急切探近,就地跪下,领罪说道:“花梃见过堡主,请堡主恕罪!”
这堡主的年龄四十多余,身高大约一尺八,体格健硕,相貌甚是端正,几乎可以说成熟稳重。
此刻他的脸透露了雍容般的慈祥,眼底却凌然深邃,一脸刚毅之感,竟然也有一股书香气息,一望可知便是心志坚定的大人物。
身旁的二总管不超三十岁,一袭青灰长袍,眼眸灼亮,神色森然,五官也是尤好,一脸坚毅,可想身手武艺非同一般。
“哦,你有何罪?”堡主随意把双手搭在了椅栏上,一脸认真地询问。
花梃愣住了,微微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不该夜闯府衙,暴露了身份。”
“是么?谁知道了?”堡主神色悠悠,搭在椅子上的手指随意敲了敲,淡然笑道。
“是,是……韩少爷!我见到了韩少爷!”本来花梃心底也是确信不疑,心里猜想韩萧奕已经发觉她的真实身份了。
“你说我小徒儿?”堡主的唇角微微一愣,脑海里有些遥远的记忆,叹息道:“我那小徒儿因孝道离堡也有好几年了,也是一个贪玩之主,怎可知道你的身份?”
花梃神色黯然,低头肯定道:“是,确实是韩少爷!”
堡主轻柔问道:“花梃啊,你可句句实言?”
“我……”花梃屏住了气息,收紧了心神,再次抱拳低头道:“堡主明鉴,花梃句句实言!”
“那……你去吧!”堡主微微叹气,实乃一声遗憾,便是故作无奈地看一眼二总管。
二总管确定了眼色,顿时展开五指,向前一推,那掌力如大山重击在她心胸之处。
花梃还来不及闪躲,只好认罪硬挨,这一掌力使她后退两步,呜呜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花梃啊,知道你为何挨这一掌?”堡主还是忧愁了眉梢,脸色柔和,眼下还不想给她太大压力。
“我……”花梃只觉心中发苦,喉咙里像是落满了灰尘,无语不出。
“你不便说,还是让秦总管代你说吧!”堡主随意活动了手指。
他们交换眼色,二总管点头走上前,瞥了花梃一眼,冷哼道:“因为你并非句句实言!”
心口的疼痛加剧,牵扯着筋骨脉络,花梃却只能抬头,紧抿嘴巴,无声摇头表示无辜。
二总管冷静说道:“几年之前堡主让你混入金府,可你倒好,正事不干却痴生情种,与金府马奴长生暗生情愫,也因为你的私欲感情,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不仅夜闯府衙,还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暴露了身份,你还有脸面回来要续命灵丹,你说你该不该死?”
花梃死死地咬住了唇瓣,忽觉眼里有液体。
二总管阴着脸,继续反问道:“花梃姑娘,这就是你的句句实言?”
花梃厉埋脑袋,大口喘息,直觉喉管如刺哽住,道不出,却更难受。
二总管忽然走向了花梃,蹲在她的身边。
俯视那凌乱的发丝,满有深意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心里似乎有些不忍,叹息道:“你说你这是何苦?那长生死得可真是时候啊,要不要你也去陪他,做一对地狱鸳鸯?”
花梃的双唇冷冰冰的,带着血腥的气味,不由得让她握紧了拳头。
发愣许久,终于对上了那张凌厉的面孔,眼里流出了悔恨的泪水。
抓住二总管的手腕,涩声道:“二总管,求求你了,这次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这次吧,求求你了……”
二总管决然地甩开了双手,起身停顿一下,但并不回头,低声叹息道:“迟了,一切太迟了……”
花梃猛地转过眼眸,只见光芒照在堡主的面上是一片黄晕,恍恍惚惚,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觉他深深的惋惜之意。
龙椅上的堡主一脸仁慈,恍若神情淡然坐落的佛尊,心底有丝丝隐痛。
“堡主……求求你,求求你了……这次就饶了花梃吧,花梃还有利用价值,还能帮你做很多事。”花梃又是祈求,为了活命,尊严什么的都不是。
花梃吃力地拖着颤抖的身子向堡主移动,明知徒劳却还是拼死挣扎,只因心有不甘。
“这件小事都办不好,堡主留你何用?”二总管不屑质疑道。
花梃还是拼命挣扎:“我能,我还能做很多事,只要堡主有令,我定当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可能求生的**在她周身火燎的痛意下,更让她疯狂了,伏在地上的手指骨节渐渐发白,另一只手指竟然陷入了紫檀龙椅之中,她脸色却出奇坚决。
堡主微微闭上眼,深情难却,待他再次睁开眼,竟然俯身扶起了她,轻轻问道:“花梃啊,堡主我待你如何?”
“自然不薄。”花梃垂头飞说,不敢看堡主的眼睛,亦是心中有顾虑。
“那……这就是你的报答?”堡主瞬间变了脸色,坐回了龙椅上。
花梃吃痛地闭上了发麻的眼睛,努力剔除嘴里的哽咽,低头笃定道:“是花梃办事不力,但请堡主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二总管抢先冷哼道:“理由?”
花梃略微沉吟,还是昂起头,凌细的发丝掩盖了一些面目。
却见她拂开了眼前的发丝,轻轻拭去了嘴角的鲜血,直视着他们,突然残留血丝的唇瓣裂开一个媚笑:“理由?当然是金府的秘密了。”
堡主思忖半刻,终于他走下了龙椅,一阵狂笑地轻拍她的肩膀,面露善意,笑道:“好啊,花梃啊你也辛苦了,那下次等候你的佳音了。”
花梃的嘴唇微微蠕动,沉重地抓紧了两侧衣角。
“秦总管,给她吧!”堡主温柔吩咐,黄晕耀在了他的脸上,出奇诡秘。
二总管便是停顿一下,也不愿掏出怀里的续命灵丹。
“堡主!”还想让堡主收回成命。
堡主伸手打住,脸色淡淡的,无一丝波澜。
二总管不得已取出了那颗续命灵丹,便是递给了花梃,冷笑说道:“花梃姑娘,堡主待你可真仁慈啊,还不磕头谢恩?”
花梃意外接过,立马就地而跪,重重磕头答道:“谢过堡主,花梃定会不忘今恩,完成任务!”
堡主故意打着哈欠,拂袖说道:“罢了,你也一路风尘多有不易,还是早些休息吧!”
花梃的额头有血丝渗出,低头便道:“谢过堡主,二总管。”
待他们走后,花梃再次抬起头,有温热的水珠含在瞳孔里,一触便要簌簌地落下来。
把那颗来之不易的续命灵丹果断放入了胃里,花梃终于绷不住了,发冷的脸蛋竟然流淌出了大颗泪珠。
花梃双手握着更紧了,静静凝视着暮色天空,眼中有她不可抹去的执念。
长生,你不会白白牺牲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是那么苍凉,为什么,总是那么一丝不甘心,为什么,嘴里充斥了黄连般的涩意?
没人注意到窗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