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记 第5章 墨君

一转眼宁霄在“一品居”已是做了月余厨神，四喜被她养的皮光水滑，除了依旧挑食些，甭提有多乖巧，宁霄对它也是爱不释手，修炼时放腿上，做饭时放桌上，睡觉时，放枕头上。这些天，她日日醒来，都是被四喜舔醒的。一人一猫，处得甚好。

这天下午宁霄拿着掌柜给的工钱，想要出门给爹娘买些礼物带回去。于是便将四喜照旧放进香囊，出了门。

缈青感觉到宁霄气息走出仙障，便也跟着走下楼来。

宁霄之前手头没有银钱，又忙着照顾四喜，一个多月来，这是第一次出门，上次来酒店，走到镇上时，正值雷雨天，街上没什么行人，这次不然，酒楼里满堂食客见从后院穿堂过店走出一个神仙姿容的布衣姑娘，齐刷刷转头看过来，一个个似被施了定身咒，原本鼎沸的人声似被泼了一瓢冷水，滋啦啦静了下来，只偶尔传来筷子落地，丸子落汤的声音，让宁霄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有些仓皇地转身回到后院，跟掌柜借了顶纱帽带着，从后门出了酒楼。

一顶纱帽并没能把她从万众瞩目的状况中解脱出来，她给娘买了一对镯子，一身布料，这一路上带着纱帽引人侧目，摘了纱帽引人瞠目，出门不过五步就有人上前搭讪，幸得一面生的倜傥男子一路同行，对搭讪者虎视眈眈，这才顺利买回几件东西。她从没想到有一天如她般黑胖的姑娘能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更没想到，美貌过甚竟然会成为让人寸步难行的负担。

回到后院她就决定，最近不能出门了，挣够了盘缠就趁夜色回山。但是，她想安生度日，日子却不想安生渡她。很快麻烦事就找到了她面前。

最初是酒楼生意好得出奇，大堂中的食客哪怕吃不到那顶楼的限量厨神大餐，照旧挤得一品居人满为患。掌柜伙计忙不迭的跟没排上座位的客人道歉，客官们却十分地好脾气，哪怕蹲在墙角，端一口大碗吃宽面条，也不曾有任何怨言。而且，食客们性别日益趋于统一，女客本就不多见，如今更是一个也没了。

后来，女客虽然挤不进来，女侠倒是来了不少，有时是轮擀面杖的中年妇人闯进门来一顿杀威棒把自己男人连打带扯扭送回家；有时是年轻小妇人手持剪刀利刃逼上门来，对自家相公以死相挟；还有时竟有白发老婆婆拿着家法来寻自家儿孙。总之这些日子“一品居”负责外出采购的活计除了要买米面肉菜，还要不断的订购板凳碗筷，跌打伤药，店内餐具更新换代的频率史无前例的快，店小二拿的伤病抚恤都快赶上工钱了。

鸡飞狗跳的日子过了将将半月，这天，居然来了一队官差，二话不说将掌柜账房伙计一并带走，说他们在膳食中投毒使人疯癫致死。三两个官差闯进后院，缉拿宁霄，彼时宁霄正准备和面做玉蕊琼花糕，两袖高挽，两手白面。四喜正趴在桌边专心致志地打哈欠。一个官差走上前来一边喊：“在这里，找着了！”一边就要伸手拿她。

宁霄这一惊不小，吓得忙抬手挡，这一扬手，带起一大把白面，打翻了还未来得及加水的面盆。衙役的头，宁霄的脸，霎时间蒙在一片雾腾腾的白面中。一旁的四喜分外矫健，躲开面盆，怒视着一脸呆相的衙役，身体充气皮球似得迅速涨大，眼见小厨房都要盛不下了才停止变大。平时吃饭时，大小姐般斯文的小嘴一张，竟张得比衙役的脑袋海要大三分，两排白牙森森闪着阴光，一条血舌上是又尖又硬的倒刺。四喜深吸一口气欲怒吼，余光看到惊慌的宁霄，闭上嘴，用大鼻孔眼儿对准呆脸衙役一喷气，为首的衙役就像断了竹签子的风筝，撅着屁股朝同伴们砸过去了。

宁霄也被吓得呆坐在地，脸色苍白的望着高大凶猛的四喜，嘴里零零碎碎地唤着：“四……四……四喜？”

四喜缩了缩身形，缩到一般老虎大小，伏在地上说了声：“上来。”

宁霄又是一愣：“你……会说话？你不是猫？你是妖怪吗？”

“我若想害你，你早就投胎去了，若不想被这些浑人捉回去拷打，就先随我离开。”

“她不会随你走，有我在，没人能动她分毫，你也不行。”缈青突然现身，剑尖直指四喜。

门外衙役早已吓得魂飞，软着腿跑出门去，此时，往日喧闹的“一品居”已经只剩两人一猫对峙后院。

宁霄连忙握住缈青执剑的手，“别伤它，它没有害人。”

缈青失笑，“是么，若不是它，又哪里来的这场**。”说罢转头看向四喜，“墨君可敢说此事与你无关？”

四喜迎着剑尖站起身来，化作一个身形略有些虚无缥缈的人形，脸色苍白，墨发披肩，一身雪袍上绣着乌金龙纹。“青君说笑了，我乃四喜，天性纯良，浑身上下无既无一丝儿妖魔之气，也无一丝儿鬼怪怨气，否则青君也不会容我这良久，又何来害人一说？”

“墨君这话说得好，只是敢问墨君可知你另外那一魂三魄今在何处，这些日子，又做了些什么好事？”宁霄冷目而视。

“诶~青君怎的如此迂腐，我既已被你那徒弟的离魂剑劈了，如今自应当作是投胎转世，如今我四喜好好一介良善生灵，与自家娘子大隐于厨，过神仙般的日子，那些降妖除魔的事情，自是不管的。”他邪溺一笑偏头问他，“不是听闻，这仙都为天下修仙者修行圣地，青君乃世间修仙者之首，这降妖除魔的事儿一向都是青君在管吗？”

缈青一双深目燃起星火，面生寒冰，手中长剑兀自发出嗡鸣之声，“你喊谁做娘子？！”刚刚被宁霄拦下的剑，再次抬至墨逸轩咽喉。

“青君明鉴，我与宁霄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共食共眠一月有余，早已是夫妻了，她自然是我娘子！”墨逸轩摊手耸肩，挑眉笑答。

缈青长剑一动，宁霄连忙再次握住那双犹如浸了冰的手，说：“你别听他的，我就是养了只猫，没当他娘子。”接着转头对墨逸轩说，“四喜快住嘴，你这浑猫，怎么满嘴浑话！”

“娘子这话说得好绝情，当我们风狸一族便是那么随便的吗？我这身子你也动了，我的屋子你也住了，我的床，你也睡了，给我起这破名字的时候，你自封家主，我也认了，怎的如今却要反悔？”墨逸轩面色不虞，颇有些委屈。

此时缈青再也忍不住怒火，左手一挥，一道凌厉的仙气破空而出，直劈墨逸轩面门。

墨逸轩闪身躲避，身形飞转化作一道光影，可还是被那仙气所伤，一缕发丝凌空飘落，两丈之外，墨逸轩以手支地半跪轻咳。

“先别打了！”宁霄这次把缈青两只手都握住，“缈青，你告诉我，你可是仙都仙尊？”

缈青眼神略闪，点头应是。

“那你可知道官衙为何拿人？”

缈青见宁霄未追问自己化身骗她并跟随而来的事情，略有些意外。“目前尚未查实，但当与那墨君的一魂三魄脱不了干系。”

“掌柜他们被衙役抓去了，定会吃些苦头，你可有办法去救人？”宁霄目有灼色。

“自当去救。”说罢，反牵起宁霄的手便往外走。

“宁霄！……咳！咳！……你当真要弃我而去！”墨逸轩身形微晃站起身来。

宁霄蹙眉，抿了抿唇，转身看向墨逸轩，“我听缈青管你叫墨君，我便也称你墨君吧，四喜这个名字你既然不喜欢，就不要了吧！你当知道，我当初拾你回来，只当你是只长了翅膀的猫，绝没有要拿你当夫君的意思。你说我动你身子，住你房子，睡你的床，虽是实情，但也有不确之处，我动你身子是为了给你包扎伤口，这房子是掌柜给我的住处，并非你的房子，那床也是你自己爬上来了的。且那时你就是只猫的样貌，我着实没想到要避男女之嫌。若有冒犯，还望多多包涵。现下我们着急要求救人，咱们还是就此别过吧！”

“宁霄！”墨逸轩转身看她，目光落在她与缈青相牵的手上，“你拒绝我，可是因为青君。”

“……是。”

“你喜欢他？”墨逸轩抚着胸口，迈步目光灼灼逼向宁霄身前。

“我……”宁霄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可不等宁霄说出接下来的话，墨逸轩便再次逼问“他甚至不曾以真实身份见你！处处相欺，谈何真心？”

“墨君也知真心倾慕，所需的当是真心而非真身。你早已伤愈，可化人形，却非要以真身痴缠宁霄，既已决意做宁霄的妖宠，又怎能要求宁霄待你若人？”缈青反唇相迎。

墨逸轩弯唇一笑，“青君也不要高兴地太早，焉知你不是以情劫相逼，缠得宁霄心软？你们一日未成亲，我便一日有机会。”说完，化身白光消失在院中。

缈青被说中心事，不由心中一沉，他略犹豫着转身看向宁霄说：“宁霄，你可怪我？”

宁霄灿然一笑，说：“你当初是怕收了我当徒弟，今后被人议论吧？”

缈青释然一笑，“这次你出门，我委实不放心，所以……”

“我知道，那天出门给我娘买礼物，要不是你跟着，我怕是没有那么顺利回来。”宁霄狡黠甜笑。

“你知道是我？”缈青有些意外，他的化形术，以宁霄的修行绝对不可能识破。

宁霄摸摸鼻子，“就是觉得像。”她可不想说自己是闻出他的味道，免得他觉得自己鼻子太灵，像小狗。“好了我们快去救人吧！再晚了怕掌柜要受刑了。你能带我飞吗？”

“好。”

缈青揽着宁霄的腰，带她飞向空中，“一品居”外将散未散的看客们见空中突然腾起一朵金色祥云，云头上站着一对神仙姿容的璧人，哗啦啦跪倒在地，七嘴八舌地呼喊着“神仙显灵了！”“那厨神果真是神仙那！”“神仙保佑！”“二位神仙呐，求您保佑我家娘子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吧！”……

嘈嘈杂杂，惊呼的，跪拜的，许愿的，百态丛生……

宁霄这才觉得不妥，似乎太过招摇，便转脸去看缈青，缈青笑着与她对视：“不必介怀，这样待会儿反而方便行事些。”

才刚在空中飘了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已经到了县衙上空。缈青按下云头带宁霄稳稳落在大堂上。堂内众人扑啦啦跪了一地，唯有县令还傲然立在堂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道：

“下立之人是妖是魔尚未分清，你们倒是跪得痛快！”

缈青一眼看出那县令眉心残留的怨愤之气，手指一弹，一丝亮光弹出，瞬间没入县令眉心，将一团樱桃大小的黑气包裹着逼出来，落回缈青掌心。

县令怒容顿消，脑海一片清明，立刻走下堂来俯身施礼，“方才失礼，多有冒犯，还请两位仙人赎罪。”

“无妨，只是那墨君留下的小把戏，都起身吧。”缈青抬手。接着，他迈步向前，看着堂上停放的几具尸身。伸手以仙气相抚，一团团黑气从尸身四溢而出，皆被白光罩住，片刻之后。几具硬挺挺的尸体，居然都活了过来。旁边诉冤的家人见状喜不自胜，磕头如捣蒜，口中不停谢恩。

被五花大绑的掌柜如释重负，一张哭丧许久的脸上留下几行泪来，跟着众人一同道谢。

缈青望向刚刚醒来的几人说：“不必谢我，尔等心性不坚，才会被妖邪入侵，此次他虽未取尔等性命，但也需多休养些时日。今后须勤修私德，不愧屋漏，方能避免邪气侵体。”

宁霄留神闻了一下，那些邪气侵体的人的确身上多多少少带了些与妖魔之气十分相近的味道。就连那县令身上，也有这样的气味。

正想着，却见缈青转身对那县令道：“你身为一县父母官，更当心怀百姓，修身养性，当时刻牢记举头三尺神明在，法度之外还有天道轮回。”

县令哪会不知他弦外之音，煞白了一张脸，俯身磕头：“下官惭愧，定不负神君教诲！”

宁霄见掌柜还被绑着跪在地上，连忙向他走去，却见缈青又是一弹指，掌柜伙计们身上的绳子就松垮垮掉下来。宁霄止步，转身孺慕地望向缈青，对于他这些一挥手、一弹指的仙法颇为羡慕。

此时从尸身上吸出的黑气在莹白仙气的绞杀中渐渐消退无形。从县令眉心吸出的黑气却悬在两人身前不见半丝消磨，缈青信手一捏，白色气团拧成实质，变成一颗水滴状的莹白宝石，内里嵌着一只金翅黑斑的蝴蝶，宁霄看得出神，不由张嘴叹了句：“好漂亮！”说罢就伸手握住。缈青欲拦，见她欢喜，终是抿了抿唇说：“你若喜欢，便收着吧！”说罢又凝了些仙气化成手链，将这水滴状宝石串起来，为她戴在了手上。

大堂上的事就这样了了，掌柜犹豫地看向宁霄，不知除了那些感谢的话，他此时该说些什么。

宁霄倒是看向掌柜，从香囊里拿出一大包袱点心来，说：“多谢掌柜这些时日的照拂，宁霄十分感激，但是之后怕是不方便在‘一品居’继续当厨娘了，这些点心是剩下半月顶楼雅间所需的量，不知掌柜可否把这个月的工钱给我结了？”

掌柜听得有些怔愣，大约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跟凡人讨工钱的神仙，自然是满口应是，但是因为这次是被人绑了出来的，所以身上没带银钱，于是便邀宁霄回酒楼去取。

门外跟着祥云追来的人此时已经在衙门他外围了一层又一层，见掌柜得了美貌仙子的糕点又一时付不出工钱，忍不住嚷道：“我说掌柜的，还回什么酒楼，不如在这里把仙子的点心卖了换钱，我出五十两银子买一块！”

“对对对！我也买一块！价钱随你要！”

……

掌柜见状满脸堆笑：“哪敢如此，多谢诸位关照，这点心平时什么价就是什么价。想要的客官，麻烦您排个队。”

账房立刻进入角色，立刻站在掌柜身边准备收账。

一会儿工夫，一包袱点心卖完，掌柜从账房兜银子的衣襟里捧出银子，跪送到宁霄面前。

“多谢仙子之前照拂小店，小民感激不尽，这些银两本就仙子凭手艺所得，理应孝敬仙子。”

宁霄哪里受过别人这样的大礼，一时很不适应，连忙扶起掌柜：“掌柜能把点心卖出这个价钱，可不光是我的手艺，还有你的本事，你不借机跟客人多卖银钱，我自然也不会多要工钱，该给我多少，我就要多少，你是个好人，定然会有好报的。”宁霄高兴地从一捧银子里取出几块。掂了掂分量正合适，便收进香囊，转身跟大家告辞。缈青便携着她消失在众人面前。

一转眼，他们落到了山中一处无人的湖边。宁霄好奇：“我们这是到了哪里？”

“落霞湖。”

宁霄望着湖光清明如镜，映着晴空白云，岸边花香袭人，微风轻拂细柳，四周三面环山，只在西面平坦的缓坡上，绿草如绸铺展开来，一片豁然开朗。想必每到黄昏霞光倒映，景色必是美不胜收。

“真是个好地方！”宁霄由衷叹道，继而转头望着缈青问：“今天堂上那些人，果真是墨君的一魂三魄伤的吗？”

缈青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宁霄说：“不曾想墨君的离魂竟耐得住杀意，不曾伤害那些人的性命。”想必他是真对你动了心思的，宁霄，他日你成仙成神，万众仰慕，你可还会愿意独守我一人？

“墨君……他杀过人吗？”宁霄有些犹豫地问。

“墨君是风狸神兽，魔族之君，名叫墨逸轩，虽不曾听闻他滥杀无辜，但风狸一族却是以人间恶魂为食的，若人心尽恶，他便会食尽其魂魄，人自然就死了，连轮回都不得入。”

“你……要去杀他吗？”宁霄微声询问，缈青听得出，她语调中的担忧。

“从上古至今仙魔大战不断，魔族虽曾几度势微，却从来不曾真正灭绝，每次镇压的越是厉害，待其悄然崛起，反扑的亦越是厉害。若是墨君此番能够有所顾忌，约束部族，仙都也就没有理由赶尽杀绝。”

“那人界会否因此遭劫？”

“凡人从来躲不过个人生死劫，有些人，是犯了天罚，命该绝于妖魔之口。仙都的责任，是守护凡界免遭人间劫。若是魔族入侵，无辜百姓遭难，仙都必不会袖手旁观。”

“那我们，要去找他吗？”

缈青扫了一眼宁霄带着魔蝶手链的手，笑着说：“不必，他若有异动，我们再去找他不迟。”缈青看着宁霄腰间香囊笑问，“你这次下山，可是想挣些盘缠，回家探亲？”

宁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额角，“是，也不是。”她转身望向云光浮动的湖面，信手捋着一绺发丝在指尖缠来缠去，“之前也跟你说过，我在家中曾经闹出几桩怪事，爹娘怕我被当成妖怪，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才凑够了盘缠送我到这里。我想赚些银子，给他们带回去，贴补家用，他们年纪也大了。”

“银子赚够了吗？”缈青笑问。

“虽然不多，但是也不算少了。”宁霄调皮一笑，眉角鼻端，皱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缈青只觉万里晴空顿生千朵云莲，此生若能时时看着这样的笑靥，便是一瞬万年，万年一瞬……

第一次，想写一个自己心中的故事，期盼着能够与喜欢这个故事的人，分享我心中的世界，一起与那个世界里的人，经历人生喜乐。感谢每一个读个这个故事的人，感谢你们，来我的世界做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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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