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顾
第二日一早,宁霄便将自己初上山时的衣物打成一个包袱,身上穿的也换上自己上山前穿来的布衣。这些日子,她身上排出的浊物越来越少,身形也渐渐稳定下来,宁霄就将自己以前的衣物全都按照现在的身形改了尺寸。宁霄在家没怎么学正经过女红,所以改出的衣物针脚虽然结实,但是卖相实在惊人,活像是一群蜈蚣爬满了衣角袖口。但是宁霄心大,一点也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这次下山,她早就想好了,可以到山下的酒楼去应征做个厨娘,这些天她在山上翻看缈青带来的书,学了不少新菜品,每每做出来,都很成功。想必是可以赚些盘缠的。
想到这些,她兴冲冲飞步下山,希望在晚餐之前,能够找到一家酒楼,可以容身。
缈青这早到元明那里去了一趟,只说自己要跟着宁霄下山住几日。山上的事情让他自己好生照看,元明自是点头应是。谁知待缈青走到正殿大门时突然回身说了一句:“过几日我会随你师娘回趟母家,这次你便随我去提亲吧!另外婚礼所需也要备着些了。”元明闻言又是惊了一惊,接着喜上眉梢,笑着应声:“师父放心,徒儿一定给师傅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
什么?轰轰烈烈!元明这几日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缈青睨他一眼,不与他计较,转身,出了大殿。
缈青刚出门,元明立刻飞书二师弟元净,让他速速回山一并准备师尊婚礼。
谁知飞书刚传出去半碗酒的功夫,二师弟一闪身便在大殿现了身形,只见他鬓角一缕头发散在耳边,艳红的衣服袖角被划破,耷拉在袖子下面飘飘荡荡,全然没了往日的倜傥模样。
正捧着葫芦喝酒的元明一看,圆眼一张,吃惊地问道:“师弟这是怎么了?又被哪个女妖精缠上了吗?”
“这次是个男魔,甚是难缠,我与他打了十天不分胜负,今天好不容易把他逼到仙都山下降魔阵,结果听到你飞书一愣神的功夫,又被他跑了。不过那魔物被我砍了一剑,十天半月化不了人形,害不了人,我晚些时候再去收他也是无妨。”元净从元明手中夺过酒葫芦仰头喝了几口,用袖子擦了擦嘴,转头问元明,“师兄说师父要娶亲了,可是真的?”
“那是自然,小师娘仙姿卓绝,根骨奇佳,不过半月已是修成仙身了。”接着他压低声音,凑到元净耳边说:“师父这次为了追小师娘,自己拜了自己为师,化作了缈青,如今名义上,可是咱们师弟,现下与师娘同住一院,日日厮守。刚刚出门时,还说要陪师娘下山住几日,临走还交代,让我准备去帮他提亲,筹备婚礼。我这不是分身乏术,才将你找回来守山门嘛!”
“哈!师父这千年铁树开起花来真是毫不含糊哈!”元净一手握拳掩住嘴边笑意。
“休得无礼,怎好如此在背后妄议师尊!”元明脸上一派肃穆,端出大师兄的架子教训道。
“好好好!师兄莫怪,我不说便是。”元净强敛住笑意接着说,“师尊可说过几日归山?”
“归期未定。”
“不会是直接跟着小师娘私奔了吧!”元净今天实在是高兴,忍不住又说了一句。
“胡闹!说你多少次了,不可胡闹妄言!自家师尊你也敢调笑,是不是还想到后山面壁思过去?”元明怒目瞪眼拍桌子,但是元净知他素来“色厉内荏”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怕他,只嘴上不断告饶,“师兄饶命,师兄饶命,师弟再也不敢了,我这就帮您再打壶酒去。”说罢,抓着酒壶一闪身消失了身影。
“把酒壶还我!”元明气结,他那酒壶里的酒足够他喝好几年,何须他去打酒,分明是这馋酒的师弟要抢他酒喝。不过元明也只是吼了这一嗓子,并没有真的闪身跟着去抢他的宝贝酒葫芦。山上长日寂寥,他们师兄弟之间时常这样打打闹闹,争争抢抢的,才有些意趣。
元明吼完元净,便从腰间又摸出一个酒葫芦,“傻小子,给你留的你不讨,偏要抢我那喝了一半的。还是那么缺心眼儿,怪不得会被师尊打发出去捉妖怪。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把自己的心智捉全了呢!”元明摇头喝酒,迈步出门,打算安排几名弟子采买些婚礼用品。
宁霄一路下山,在经过山脚与山外连接的山林时,闻到一股很浓的血腥味,她一路循着血腥味寻了过去,发现一只长着一对白色翅膀的花猫挂在一棵树的枝头,身上有一道血口,鲜血不断从那口子里流下来,已经在地上淌成一滩,那猫巴掌大小,翅膀和尾巴都无力地耷拉着,看上去十分可怜。
宁霄连忙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摸了摸鼻息,虽有些弱,但还活着。她又从包袱里取出自己裁改衣服时剪下来的布条,给它缠上,勒住伤口,然后在山里找了些止血的草药捣碎,解开布条给它敷上重新包好。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带翅地飞猫抱在怀里,感觉它气息越来越稳,身体渐暖,这才放下心来。她见这猫长相怪异,怕山下百姓看了奇怪,引发事端,就尝试着把它放进缈青送她的盛书的香囊中,见它在香囊里并无不适,这才快步赶路。
自从修成仙身,她只觉身体轻盈,体力充足,这脚程也是越来越快,从前拜师时半天的路程,如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走了出来。很快,她找到了山下最大的一家酒楼,见到酒楼掌柜,她将自己做的几样糕点拿给那掌柜尝了尝,掌柜立刻两眼放光,宁霄又做了一道菜,掌柜当即答应让她负责酒楼顶楼雅间糕点菜品专供。
这掌柜明显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他当即决定为宁霄单独僻了小厨房,让宁霄每日每种糕点只做一盘,菜品只做四盘,专供顶楼四大雅间。对外宣称高薪聘请了仙都厨神,他有信心凭着宁霄的手艺,不但顶楼雅间可以天天客满,而且许多管家夫人小姐也会纷纷竞价预定,掌柜单凭宁霄的手艺,就可以将廉价的瓜果米面硬生生卖出了黄金价。自然,他给宁霄的工钱也是十分丰厚,
她盘算着,自己只需一个月,就能够赚取足够的盘缠,若是再做一个月,就可以给爹娘攒一笔钱带回去,让他们重新买了牛羊鸡鸭,还可以找个丫头仆役照顾二老,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缈青在宁霄下山当日便跟着出来,因为宁霄不想让他跟着,他只好略等半日,施了仙术换了容装出来寻她。宁霄如今修得仙身,姿容绝世,身边若无人护佑,很容易招惹是非。
略一分神探寻,缈青便发现宁霄来到了“一品居”酒楼,一想便知,宁霄定然是来酒楼赚盘缠了。缈青想名正言顺的与云霄住得近些,于是便打算自己也去酒楼后厨里找份活计。
进到大堂,他便打听掌柜何在。活计见他姿容端方,贵气天成,以为来了贵客,立刻到后厨把正在巡视的掌柜找来。
掌柜一见缈青,飞快地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活计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接着满脸盈笑,躬身作揖问道:“不知贵客下榻小店有失远迎,客官,您楼上请。”
缈青略抬一手让他免礼,说道:“掌柜无须多礼,敢问贵店可须劈柴烧火之人?”
掌柜满脸笑容一僵,旋即化开道:“客官真会开玩笑,小店各类活计自是齐全,绝不会耽误客官用餐待客,您一百个放心。”
缈青见他误会,于是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在下是想留在贵店劈柴烧火,做些零工,不知掌柜可应允?”
“噶?客官说笑了,像您这般气度雍容,哪是……哪是我们小店能用得起的。”掌柜笑容消减了三分,客套道。
“雍容?”
“是啊,客官,您瞧您这一身行头,少说也得三十两吧?瞧您这腰上的玉佩,头上玉簪,恕我眼拙,小的真还给不出价来。客官若是一时囊中羞涩,不妨到西街大兴典当行先去应个急,小店的活计一个月的工钱不过三十钱,这点小钱,怕也帮不上客官什么忙。”
“我非为银钱而来,无须工钱,只要有个容身之所即可。”缈青解释。
掌柜笑容尽消,略带狐疑,不禁暗想,莫不是什么案犯逃匿,想到我这里藏身了吧?“客官折煞小店,咱们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买卖公平,怎好无功受惠,便是您不要工钱,我们也不好白白劳您做工,客官还是到别家问问去吧!”说罢,抬手一揖,转身回了后厨。
缈青怔愣片刻,顿时明白了症结所在,于是转身到无人处变幻了一身粗布衣衫,将相貌幻化的憨厚老实,手上还细心地幻出些茧子。待一切妥当便再次朝“一品居”走去。
此时已近正午,一品居已是宾客盈门,酒楼内活计小厮一个个楼上楼下四处奔忙,连门口迎客的童子也被唤进去帮手,这次缈青进门站了半晌,几次张口都没人跟他接话。
他认得掌柜模样,感知他气息在顶楼,便自己向酒楼楼梯走去。谁知没走几步,一个小厮走过来拦他:“这位老哥,你是来找人吗?”
缈青点头应是。
“请问是找哪家席面上的?”小厮脸上挤出几丝笑容。
“我找掌柜。”
“可有要事?”小厮笑问。
“在下前来应征后厨帮佣。”缈青颔首回答。
“不好意啊,老哥,咱店里不缺人,这种事情掌柜没吩咐我们也不敢随便带人去找他,您请回吧!”说罢连最后那一丝笑容也懒得再挤,一转身旋风似得端菜上楼去了。
缈青站在楼下,凝一缕神识虽小厮上楼,听得他讲菜送上顶楼雅间,在里面正好碰到掌柜在给熟客们敬酒赠菜,奉上一盘宁霄做的点心,一张巧嘴将点心夸得天花乱坠,哄得一众客官连声夸赞。最后出门时小厮附耳给他说了楼下有人想到后厨帮佣一事。掌柜此时疲累,不耐烦地说:“到后厨拿点饭食好生送出去吧,最近但凡有人想来后厨帮佣一律不留。”掌柜狐疑:莫不是有人惦记着来挖宁霄的墙角吧!
“诶,好勒!掌柜您就是心善。”小厮声音甜脆,笑得那叫一个真诚可亲。
缈青一听入后厨无望,不待那小厮下楼自己一转身走出门去。
他不禁摇头失笑,想他缈青千把年来事事顺遂,今天居然一连吃了两回闭门羹。既然入后厨无望,那我就每日过来做个食客吧,总归是可以离宁霄近一些。于是,他第三次在无人处变幻行装,这次所化之形,端的是清贵倜傥。
这次来到“一品居”中午就餐食客已经散尽,掌柜正在大堂看伙计们整理门面,见缈青走来,忙不迭迎上前去招呼。缈青掏出一锭金子,问掌柜:“敢问掌柜,这些日子我想包下顶楼雅间,这些银钱可够。”
掌柜喜上眉梢,却做为难状:“客官,多谢您瞧得上小店,不瞒您说,今天小店请来一位厨神,一手点心做得那叫一个活色生香,这不一中午的功夫,顶楼四个雅间明天都已订满,您若不嫌弃,包个三楼的雅间,或者从后天开始包顶楼,您看成吗?”
“好!”缈青答得痛快,掌柜倒是略一怔愣,马上便引着缈青上楼去了。
待上楼之后,缈青环顾四周:“掌柜这里环境清雅甚得我心,我欲在此盘桓些时日,不知后院可有客房?”
“后院是店内杂役所居,并无客房,客官若想住店,对面“怡客居”就十分不错,环境好,价格公道……”
“我若就想住在贵店后院呢?”缈青又拿出一锭金子。
“我这就给客官僻出一间客房来。”掌柜双手握住缈青拿金子的手,十分坚定地说。
于是,当天夜里,缈青就住进了掌柜的卧房,掌柜挤到了账房伙计的卧房,三个活计乐滋滋捧着五十吊打钱,商量着三个人怎么安排到宁霄院外轮值的时间,保证闲杂人等绝对不许靠近,正好三人可以共用两张床。
夜间宁霄就住在酒楼后院里,根据掌柜的安排,她并不太忙,所以,每天早晚,她有足够的时间修炼。山下灵气不如云渺峰充沛,而且凡尘怨怼之气厚重她修炼时需要耗费很大心神去拣择灵气,所以的速度不如在山上快。
她待那只被她藏进香囊的小飞猫极好,每天都会从后厨挑一些卖相不错的剩菜喂它,时时给它换药。只是,那猫挑食的厉害,给它摆上十样菜品,它也未见得愿意吃上一口,每每非得逼着宁霄吓唬它说,再不吃就把它扔到大街上自生自灭。它才不情不愿的略略吃几口。只是,虽然它吃的不多但是伤口却好的奇快,那么深的一道伤口,第二天即愈合结痂了。
飞猫极喜欢粘着宁霄,尤其是她修炼的时候,飞猫必定要趴在宁霄腿上,一起闭目养神。宁霄也非常喜欢它,但是在给飞猫起名字这件事儿上,却颇费了一番周折。起初,宁霄见它每每趴在自己膝头团成一团活像一团雪球又像棉花球一样又软又暖,便给它起名小棉球。但是,飞猫极不喜欢这个名字,每次宁霄这个叫它,它就转身傲娇的拿后脑勺对着她。后来宁霄发现它比较喜欢吃包子,便又想给它起名叫小包子。飞猫只听了一次,后来就再也不吃包子了。宁霄虽然喜欢这猫但也是有脾气的,见三番五次给它起名字,它都闹脾气,觉得不能这么惯着它,所以,再后来,当宁霄见它晚饭多吃了几口四喜丸子时,一拍桌子就给他定下了大名——“四喜”,为了防止它反抗,她还甚是威严地跟它开了个议事会。
这次她端坐在卧房唯一的椅子上,将一爪子把四喜丸子拍到地上的飞猫抱起来端端正正摆到椅子对面的地上,一人一猫,一个端坐俯身,一个端坐仰头,宁霄很喜欢这个气势。她模仿他爹当年教训她的样子,一手搭在桌几上,一手搭在膝头,沉声说道:“四喜,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着我,今天咱俩得把话说明白了,咱这个家里,我挣钱养家,你白吃白住,那我就是家主,也算是你的长辈了。连书院的先生都说,长者赐,不可辞,你瞧我小时候,我爹我娘给我起名黄大妞,名字也不甚文雅,我还当宝贝一样叫着,那缈青要给我起仙号,我都犹豫半天。如今,我给你起个名字,你还挑三拣四,是不想认我这个家主了吗?咱家可不能有这样不敬尊长的家风。既然这样,咱就一拍两散,反正你的伤也好了,我明天就把你送回山上。你要是还想留在这个家里,就不能继续忤逆尊长。今天你就表个态吧,要是想走,就叫几声,要是想留,就点个头。”
那白猫抬头看着她,嘴角抽了抽,胡子抖了抖似要张嘴喵呜,却最终忍着没出声,别别扭扭地梗着脖子点了头。宁霄这才展颜将正式定名四喜的飞猫抱在怀里好顿揉搓,安抚道:“这就对了,四喜要做个个乖宝宝。”说着她将滚在地上的四喜丸子沾了灰尘的部分用筷子剥了皮,递到四喜嘴边说,“来,接着吃完,浪费粮食可不好。”
四喜将脑袋左躲右藏终究扛不住宁霄的威压,最后恨恨一口咬上去,差点咬到宁霄的手指头。
缈青虽与宁霄同住到酒楼后院,但是,当他察觉掌柜对宁霄上心得紧,便也放下心来。只是在她住的院落设下一层仙障,防止她身上浓郁的灵气引来妖魔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