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时间是卯时三刻,虽说长公主府离宫中已经算很近了,但还是得在卯时就起身梳洗更衣。
这个时辰,外头大街上俱是漆黑一片,薛渺也还有些昏沉。毕竟在寒冷的冬日里,毫不夸张,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贫民百姓,都几乎不愿离不开温暖的床榻和被褥。
朝花如往日一般准备着,自家殿下在马车上要用的早点,因她有内力傍身倒也不觉得冷,这差事她来做刚刚好。
宁晚正在穿衣镜前为薛渺整理着上朝的的官服,就听自家殿下迷糊的开口问道:“温羡初呢?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来?”
宁晚手上动作不停,温声道:“回殿下,霜叶姐姐昨夜寅时来过一趟,说温相昨夜吹了风有些发热,常朝便先告假两日。”
“又病了?”薛渺拧了拧眉,忽的想起那人不是病弱,而是中了无可解的毒,继而道:“病了便好生歇着吧,若要用什么药从府上支就是了。”
“是,殿下。”宁晚满意的看着镜子里的人一身整齐的玄色亲王朝服,心里想着殿下也并非那般冷心冷血,其实心里还是担忧温相的,只不过碍于长公主的尊贵无法直接说出口罢了。
坐到马车上,薛渺看着身边空荡荡的,骤然有些失落。可是高傲的长公主怎么会轻易承认,自己正在为别人担心呢?
薛渺有些愤愤的拿起一块玫瑰饼,咬了一口,酥皮焦香很有层次感,内里的玫瑰馅料带着蜂蜜和花瓣的清甜。和大朝会那天早上吃到的味道一模一样,甚至还带着刚出锅的温热,但就是差了点什么似的。
咽下第一口,长公主喝了口茶,在想哪里不一样。第二口,第三口,一直到这一盘玫瑰饼只剩下一点碎渣,长公主也没想出,除去少了温栾恶心人之外,还少了什么。
马车到了宫门口,朝花刚要打起帘子,就见自家殿下冷着脸撩开帘子下车了马车。
快到晏和门时,长公主突然停住了脚步,冷冰冰的吩咐道:“那道玫瑰饼,本宫不想再吃了。”
朝花一怔,心想这玫瑰饼不是上次还点名说好吃吗?怎么就不想再吃了呢?想归想,她还是在自己殿下的吩咐后,行礼称是。
结果回到马车上,正当朝花准备去尝一块玫瑰饼,看看到底是哪里除了问题时,却发现自家殿下的点心盘,本放着玫瑰饼的那一层里徒剩些许饼渣。
自家殿下这不全都吃了嘛!怎么还说不许再做呢?约摸着是吃了几天吃腻了?朝花对这种猜测主子喜好和心意的事情,向来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既然自家殿下说不想吃了,那就不做。总归点心多的是,自然是自家殿下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
凉州卫
凉州城地处大齐最北,与北原只有一江之隔,属于镇北王的封地。凉州城的位置注定了,它不会如表面上那么宁静普通,要知道这里可是北原和大齐唯一开通的商路!
不打仗的日子里,城门一日就能进出近百个商队,码头里也永远挤满了商船。
同样这里也遍布各方人马的暗钉,就连城中最普通憨厚不过的一家农户,都有可能是哪个王公贵族早早就设下的钉子。
比如这家名叫红香坊的胭脂铺子,外头看上去就是个很小的铺面,还有些灰扑扑的,瞧着生意都不兴旺,实则内里暗藏玄机。在狭窄的铺子尽头连通着一座小院,院里摆着一张石桌和四个石凳,而石桌底下竟是一间宽敞的密室!
这会正是日头毒辣的时候,上面只留了一个伙计看店。
红香坊泼辣美艳的女掌柜和店里其他女娘,正在里面拆温栾从京城寄来的急报。女掌柜倒出竹筒里的纸条,小心翼翼的打开,就见上面的字迹笔力锋劲,字迹狷狂,竟然是温栾的亲笔!
女娘们见了,纷纷皱起眉心中微沉,定然是京中出了大事,主子才会写来亲笔信。
彻查本月凉州所有进出,疑似藏匿五皇子者上报,速回。
纸条的末尾还点着三点朱砂,这是十万火急的意思,是要在收到后六个时辰内,将回禀的内容用影灵送往京城。众人不敢耽搁,忙叫上面的伙计关了店一同下来整理。
“五皇子在北原为质,依主上所言,如今怕已经是从北原逃了。”女掌柜穿着桃色袄裙,手里的烟斗半磕着,眉眼生色。
“五皇子若要逃回大齐,凉州城乃是必经之地,可是近些城内日子并无异动啊?”一旁一个穿着掐腰水色绫缎小袄的女娘开口道。她的武功是在场中的人里最好的,直逼天织境。
女掌柜没再发话,她心里也觉得这事有蹊跷。一个皇子,来北原为质前都没出过几次宫门,怎么可能孤身从北原腹地守卫森严的天狼城逃回大齐呢?必然得是有人接应才行,还得是高手,否则都难以应对北原天君的精兵。
穿过草海,从凉州卫进入中原就是最便捷的路。五皇子不走这里还能走哪里?
“五皇子会不会绕路了?他身边既有能对付北原天君精兵的高手,自然也就有谋士。凉州卫地界上各方眼线太多,绕开凉州先到西域,伪装成商贾入关,再回大齐就容易许多。”那个伙计边说着,边卸去了易容,赫然是个貌美的女娘。
女掌柜磕了磕烟斗,点点头,:“阿画所言极是,若是这样就都说的通了。”
“那我先同其他人筛查这些日子进出城的人,芸娘你即刻修书一封给主上报告咱们刚刚所猜测的。”阿画吩咐道。
翌日
温栾晨起喝了药,正倚在窗边等着各方的回信,神思懒散,一派岁月静好之意。但似乎事实证明温相可能就是命运多舛,与这四个字有缘无分。
桂枝疾走进屋内的脚步,潦草的行了个礼道:“主子,长公主来了!”
还不温相等详细问问情况,她就从窗子里模糊窥见长公主朝服都没换,正怒气冲冲的朝这过来,一幅兴师问罪的样子。看的温相是后背一凉,这架势,殿下怕是气的不轻,想哄好可是得费不少工夫。
“温羡初!”长公主的声音已经在院子里响起来。
“殿...”温栾走到院内还没开口,薛渺就直接抬手一个巴掌打在她脸上,堵回去了剩下的。
这一下倒也没用多大力气,只是温栾目力不济又无防备,竟被打的踉跄了半步。薛渺不等她反应过来,就直接将人拽进了屋内。桂枝和姎念见状咬咬牙又摇摇头,默默退下,去准备冰帕子和伤药了。
“殿下。”温相挨了这一下只觉得满口血腥味,想来是牙齿磕破了舌头,应当并无大碍。
长公主甩了甩手坐在凳子上,一盏茶的的功夫才终于冷静下来开口问道:“五弟...五皇子从北原逃了,你是不是早就有消息了?”
“殿下是从谁口中得知此事的?”温相拿着冰帕子贴在脸上,淡定的反问道,企图偷梁换柱,改变话题。
结果长公主根本不上套,刨根问底道:“本宫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温栾笑了下,结果牵扯到嘴角的伤,又皱起眉头,“倒也不算早,前一日夜里才得到的消息。”
“为什么不立刻告诉本宫?”薛渺沉声问,“赐粥宴之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本宫与你结盟的诚意?”
“臣只是担心殿下因为疼爱弟弟,情急之下会做傻事,才没有立刻告诉殿下。”温栾敏锐的注意到薛渺对肖映的称呼,话稍一转就把怀疑薛渺通敌,变成了担心她做傻事。
可薛渺混迹官场多年也不是好糊弄的,一下就听出了温栾话外的意思,“你怀疑是本宫命人接应五皇子回大齐?”
一时间气氛陷入窒息般的沉默。
薛渺看见她不否认,才平息的怒意再次涌上心头,连带着的还有几许微不可查的委屈。
她是着实没想到温栾身为自己的盟友,竟会这般怀疑自己,声音都带着颤:“本宫身下是大齐的土地!这里的子民是大齐的子民!亦是本宫的子民!温羡初,你记好了!无论谁会通敌叛国,本宫都不会!”
“如有一日,”长公主声音沙哑透着落寞之意,却字字诛心:“本宫做的也只会是殉国。”
“不会的…”三个字几乎是呢喃。
长公主并未听清,只是狐疑的望向她。
温栾觉察到薛渺的目光,连忙改口道:“臣知错,此后绝不会欺瞒殿下了。”
“五皇子你是如何处置的?”薛渺不再纠结刚刚的事,但还是面色不虞,沉着声音。
温栾顿了顿,方才道:“皇族叛国形同谋逆,自当...格杀勿论。”
“叫你的人回来吧,五皇子是本宫的人。”这话完全是命令的口吻,没有给温栾留下任何回还的余地。
“殿下,事关两国邦交,不可轻言。”温栾放下了手里的冰帕子,正色道。
“这些年都是本宫给他命令,为避免暴露他只能在每年的七夕,以花灯的形式联系本宫一次,所以他拼死回到大齐定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这话前半句是解释,后半句依旧是强硬的命令。“他不能死。”
“殿下 此事非同小可。既然五殿下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那为什么回了大齐半月有余,只是待在岭南王领地,而不联络您?”温栾是丝毫不让步。
薛渺闻言冷笑一声道:“肖映虽身在北原,可命握在本宫手里,绝无可能背叛本宫。”每个字都浸透了上位者的倨傲和不可违逆。
早在七年前肖映去北原为质时,薛渺就把自己身边功夫最好,最衷心的死士留给了他,一来护着他性命,二来看着他以防万一。
“殿下,二月初九便是万寿节,届时北原,南梁,曲燕还有西域各国都将入京贺寿。因而绝不能在五皇子之事上,留下把柄。如若北原借此开战,必将生灵涂炭,大齐…。”没人比温栾更痛恨和了解战争。
“假死。”薛渺望着那人一如既往古井无波的眸子,挣扎片刻轻吐出两个字。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温栾吐出一口浊气,看着面前人阴冷的神色,还是选择了先退一步,“臣会以假死之计保住五殿下性命,还请长公主殿下安心。”
气氛微微松弛了一些。
其实薛渺清楚她虽妥协,但必定极其不情愿。不过只要事情办了,其余又何必追求太多?
棋子而已,听话就够了。
难道不是吗?
长公主想到此处,甚至没再看温栾一眼,径直拂袖而去,只是身形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僵硬。行至庭院风起,衣摆翻飞过,就再不见踪迹。
除却温栾脸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和桌上的冰帕子,就好像没有任何痕迹能证明她刚刚来过此地般。
一切仿若回到那个充满猜忌与试探的大婚之夜,荒诞,冰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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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君心重重 不应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