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后,不过半月有余,大理寺就遣人传了话,说是周少卿查案时遇到些困难,希望可以烦请温相前去细说。
话说到这一步,意图已经十分明显,九成是周禾查出了一些不能直接写在卷宗上的东西,需要请示温栾才能继续查下去。
来传话的是个大理寺主簿,能被派来同温栾传话,应该也算是周禾这个大理寺少卿的心腹了。坐在从七品的位置上,倒也不是什么很会办事老城周到之人,就是个刚刚弱冠的青年,见了温栾这样级别的人物直接绷直了身子,话都有些说不利索,干巴巴的像是在倒豆子。如此,应该还是寒门出身,温栾心底为周禾默默的记上一笔,用人无论贵贱,善。
见他十分乖觉听话,又派了心腹传话的份上,懒怠如温栾也还是在冬日里,乘着马车前去大理寺赴约了。
周禾早已在大理寺门口恭候多时,就是没想到一同来的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人——摄政公主薛渺!
看着亲王级别的马车停在大理寺外的时候,周禾就已经心道不妙。当垂着头看见那双金线熠熠的绣鞋最先踏在车凳上时,他是直接脊背一紧,突然就有些后悔请温相来大理寺了,有什么话不能自己去温相府上说呢?!
可事已至此,周少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见过礼,周禾就同刚刚传话的那个年轻主簿,领着两人直奔地牢而去。
越往深处去,地牢里味道就越单一,只剩下淡淡的血腥气。越深关的人也就越重要,一般都是些皇亲国戚和五品以上的官员,很少会上大刑,也很少会有人进去。
阴寒之气愈发重,温栾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她今日穿的是件空青暗云纹素面的,里子是兔毛并着一层薄棉絮,主打的就是轻灵,结果就是冻得她面上都没了血色。
不过薛渺走在她靠前半步的位置并不曾看到就是了。
大理寺牢房内
当日来刺杀的两名刺客很荣幸的被周少卿关到了整个大理寺地牢的最深处,就是用刑时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听得真切,最多以为是耗子在叫唤罢了。
除了刑具哪都简陋不堪的牢房内,今日却早早就摆好了一只圈椅和一张高几,但仅仅只是一张椅子!
一只啊,也不是软塌,只能坐下一个人的那种椅子!周禾感觉自己迟早要完!好在在他远远望见亲王级别的车驾时就马上又遣人去准备了双份的东西,应该很快就布置好了,这种尴尬的场面想来也不会持续太久。
不幸中的万幸,在长公主落座后,端茶的小吏连茶水带着椅子就疾步而来了。周禾这才呼出一口浊气,他几乎觉得这张略显陈旧的圈椅和那小吏是自己的恩人。
温栾倒是不甚在意椅子的事情,只是目光似乎钉在了地牢的地面,上面带着冲刷不净的陈年血迹。温栾俯下身子素白指尖慢慢摩挲着地面,漫不经心的问着,“他招了多少?”
“与冬狩刺杀有关的诸事都招了,还连带着说出些下下官闻所未闻的江湖传闻,请您来正是下官想请教一二,以免误了查案。”周禾的话滴水不漏,话里话外的意思倒是清晰。
“叫他开口便是。”温栾收回手,拿着云纹的素帕子一根一根的擦拭着自己的手指,“殿下和我都在此,他定然不敢造次。”
“是,下官知晓了。”周禾应了,转头吩咐一旁的裴谨去弄些冰水泼醒跪在地上的人。
冰水混合着血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跪在地上的人也被激得醒了过来。他微微抬起头,铁链哗啦作响。那张脸面容秀气,是颇为稚嫩的娃娃相,冷水冲过后更显得青白,就连下颌处带着一道红肿的鞭痕也丝毫不会显得狰狞。
不等周禾说什么,青年瞥了温栾一眼,嘶哑的声音响起,“你想...要我做饵,钓大鱼,温,羡初你无耻!”
温栾一边听一边摆弄着手里的丝帕,薛渺则静静的捧着茶盏暖手面上看不出喜怒。
“你当年从真州带走了...我哥,你个卑鄙小人!混蛋!温羡初...你不得好死!”眼见青年一句正经话也不说,还净说些不该说的,裴谨皱着眉,已经扬起了手中的刑鞭准备抽下去,却听到长鞭破空而出的声音。
温栾甩动离人,朝着青年狠狠抽去,一道一尺长的口子带着鲜艳的血花一直从青年的锁骨蔓延到胸膛,青年也被这错不及防的一鞭抽的痛呼一声。
“这一鞭未用内力暂且让你长个教训,本官的是非功过还轮不到你来品评!”说完这句,温栾转头看向身边的薛渺,又轻声道:“殿下,臣可否借长公主府的地牢一用?”
“自然。”刺杀和雪夜之后薛渺十分清楚如今自己与温栾的处境,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私下她与温栾都是捆在一起的,像是月老的红线越挣越紧。况且看现温栾的反应,估计此次刺杀不止是为了除掉她,甚至可能还与温栾自己有牵扯, “胆敢招惹本宫,想必也早已有了牺身以赴的准备。”
“周少卿,这人本官要带回去,亲自审。”温栾血色浅淡的薄唇微启,说着残忍到令周禾发指的话。年纪稍长的文臣或多或少都听闻过,当年战俘里就没有温都尉撬不开的嘴。温栾极擅用刑,能叫战场上最血性的硬骨头都生不如死,伏跪在地上哭嚎着求她杀了自己。“你且下去带他冲洗的干净些,再换身衣服放进殿下的马车里。”
“是,下官这就去准备。”周禾对着身侧一直恭候着的裴谨吩咐几句,他便上前去解少年的刑具。
趁裴谨拆卸刑具的空档,周禾忽的想起带回来的刺客有两名,因而道:“大理寺还收押着一名刺客,不知温相打算如何处置?”
“先留着。”温栾起身道,最关键的已经得手,其余的陪衬自然也就只能是替死鬼了。
骤然,地牢冰冷的空气被一道凄厉的惨叫声烫热。温栾,周禾同正在拆刑具的裴谨倒是毫不意外,只薛渺听得脚步一顿回过头去。
这时她才发现,一直以来迫使青年跪在地上的刑具是两道细长的铁链,那铁链泛着幽幽的寒光,穿透他的琵琶骨,刺入他年轻的身体,将他死死禁锢。裴谨到底是个文官主簿,不抵狱丞手法娴熟,卸刑具时一星半点的巧劲都没用上,只运转着几分内力,而后硬生生扯出了那根黏连着新生血肉细铁链,旧伤撕裂,伤上加伤这才使得青年发出如此惨叫。
“惊扰殿下了,还望殿下恕罪。”侧前面带路的周禾看见薛渺回头,连忙拱手作揖,心道:也该让裴谨那孩子学学如何安安静静招待贵客了。
片刻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开来,薛渺闻的只想作呕,顾不上多言,只是摆摆手道了句无妨,随即偷偷捏住温栾宽袖的一角,拽着她加快步子向外走去。
走动中衣袖交叠,薛渺的指尖无意间蹭过她冰凉的肌肤,留下淡淡的余温。那种柔嫩的触感似乎带着能让人撑过冬日希望,狠狠地灼伤了温栾,令她的手一僵,本能的向后撤去。
感受到温栾的躲避,薛渺微微侧目,就看到那人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竟罕见的闪过一抹令人怀疑的慌乱,扯着她袖子的手指也不由得松了。
一路无话,回到长公主府上。
少年并没有像温栾说的一样被扔进地牢,而是被当值的四季沉默的放在了一间偏室。
一只冰凉的手隔着纤薄的妆花纱附上他的额头,声音里透着惋惜,“高热,一时半会审不了。”
“好桂枝,替本官看着些,别弄废了。”温栾收回手,站起身吩咐着。
“是,主上。”桂枝的声音消失在远方,少年也彻底失去了意识。
晴川城
晴川地处大齐南侧,终年四季如春,天下车马络绎不绝。原因无他,在晴川只要是有关江湖,无论什么事情都能探听的到,武功绝学,传闻轶事,儿女情长......没什么江湖事是在晴川茶楼里坐上半日听不到的,如果有那就坐上一日。
主街上招牌最显眼的就是赤鲤茶楼,赤鲤是晴川最大的茶楼,也是拂衣殿最大的堂口。
此时一个一身褐色短打小二模样的人一路小跑着进了后头的煮水间,直直跪在了正给灶火添柴的男人身边。
“堂主,有消息了!”一向稳重的卫槐声音急促打着颤儿,眼中惊惧满溢,“今日上午,探子来报小公子被带进了长公主府!”
啪嗒!男人手中的柴火应声落地,“你说什么?!我儿被长公主带走了?!”
“是,堂主,小公子...的灵符也已经被毁了!”卫槐几乎急的要落泪。
宋琅右倏地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凳子,“璃儿与长公主之间无甚交集,只怕是温羡初带走了我儿!”
“若殿主问起情况,就写赤鲤堂双卫...”宋琅右顿了顿,想着自己的小儿子,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生死不明,赤鲤堂堂主已携晴川拂衣殿众前去寻救。”
毕竟带走宋璃的可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长公主,而她背后还站着另一位掌权者中书令温栾。痴儿都知道公然对抗这两位的下场,一般江湖客大概很快就该去找阎王报道了。
拂衣殿又怎么会贸然与这二人正面对抗呢?更何况是在刚刚刺杀失败的情况下,恐怕是会打碎牙齿和着血咽下这个哑巴亏吧。
毕竟拂衣殿只需要承受失去一个晴川鲤卫的代价,一个已经沦为弃子,沦为废人的晴川鲤卫。
拂衣殿主唐遥精于算计定然不会出手,宋琅右自己的儿子只能他自己去救!哪怕对手是温羡初。
卫槐猛地抬起头,震惊的看向宋琅右,随后还是单膝跪下,狠狠地点点头道:“是,属下明白了!”
等到卫槐走后,宋琅右默默的熄灭灶火,在灶膛的一堆灶灰里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铁盒,铁盒灰扑扑的,上面还带着些许烧焦的痕迹,大约是放的久了凹槽处都有些锈迹。
宋琅右直接用内力震碎了铁盒,齑粉散落一地。一对短剑赫然躺在地上,泛着凌冽的寒光。哪怕多年不曾见血,也依旧带着浓烈的杀气,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峥嵘的岁月。
本命剑回到主人手中,发出一阵嗡鸣回应着。
这篇真是熬干了我的心血,痛苦!
最近很累呢,大概是要洗掉了吧...(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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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真州琉璃 晴川赤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