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女垂着头快步走进屋内,行了礼回禀道:“主子,姎念姐姐说长公主殿下那边打发了人过来请您一同入席今晚的宫宴。”
幔帐内并没有传出温栾的声音,只是跪在榻前的霜叶冷冰冰的吩咐道:“叫长公主的人带话回去,就说主上今日狩猎颇为倦怠,晚宴烦请殿下一人前去。”
“是,霜叶姐姐。”听见是霜叶的声音小侍女不敢多问,屈膝做万福,推门出去向姎念回话,自不必多言。
这边换上一身宝蓝色织金妆缎宫装的长公主心里正发虚呢,她一边心不在焉的挑了一个碧玺蝴蝶花钿叫身边伺候的朝花带上,一边暗暗揣测着温栾的态度。
不多时,打发去的侍女就回来了,长公主忙问温栾说了什么。
侍女福了福身子原话回禀道:“回殿下的话,温相说是今日狩猎已经倦怠了,劳烦殿下您一人去赴宴。”
长公主心里咯噔一下,转而继续问道:“温羡初身边同你传话的可是她的贴身侍女?”
“回殿下,看衣着打扮应当也是温相的贴身侍女,但奴婢看着是眼生。”侍女有些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了长公主殿下的话。
这下子,长公主的心里是哇凉哇凉的,跟此时窗边的飞雪差不多。往日里无论大小事宜,只要与自己有关的一定是桂枝出面,她心里清楚桂枝出身鹰犬卫,是顶顶重要的存在。这也让她产生错觉,觉得温栾身边一应大小事宜都是桂枝来办。而这次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侍女传话,让长公主十分不安,只以为自己惹出了大事。
这样的胡乱猜想让长公主晚宴时全程阴沉着面孔,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很压抑,包括得了头筹风光正盛的岭南王肖芜。
小皇帝看自己皇姐脸色阴的犹如殿外的雪天,只当是今日狩猎不甚尽兴,又见众人也都不自在便恩准众人可早些回去歇息,自己也早早离了席。
回到风荷苑内,薛渺换下宫装沐浴过后,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见一个披着雪白狐裘的女子越上了风荷苑的院墙,不是温栾又是哪个?这会子薛渺心里才松快些,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道:“夜里昏黑,仔细些。”
仿佛应了刚才的话一般,那人落地时身形猛然打了个踉跄,薛渺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的小臂。
温栾不言语,任由薛渺将自己扶着带进屋内。
脱了外面罩着的狐裘,又等侍女端上两盏茶并几样点心果酒退下后,她才掩着唇轻咳了几声道:“殿下今夜宴上可曾饮食?”
“本宫从不用宴饮之食。”薛渺放下果酒,眉宇之间泛起一丝沉郁,她今日才遇上刺客,又何尝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如此甚好。”温栾嗓音有些沙哑,端起桌上的茶慢慢喝着,压一压喉中的血腥气。
今日温栾本就因狩猎事宜休息欠佳,加之薛渺被困之事劳神费力,一回到映水小榭强撑着沐浴过后就陷入了昏睡,刚醒来没多久就听侍女禀报晚宴已散,长公主回了院子。温栾便简单收拾一番匆匆赶来,任凭霜叶怎么劝阻也不听。
雪夜风寒凉,虽是披了狐裘也免不了有风灌进心肺,不过三四息温栾胸口处就传来细细密密的刺痛。她忍不住闷声轻咳,喉咙里霎时泛起浓郁的甜腥味,以至于从院墙上落地时连身形都难以稳住。
万幸长公主这风荷苑的炭火充足,才缓过来一些。
“今日之事...”薛渺急急开口,欲要询问遇刺之事。
“今日之事,臣已经叫人带回京去审了。”温栾罕见的打断了她,抢过话头。
“何人?”
“大理寺少卿周禾。”温栾放下茶盏,继续道:“一但审出来些东西,臣会即刻禀告殿下。”
“此人倒是可以一用,虽为世家子却是有才学的。”薛渺听见是周禾放心了不少,加之温栾一幅不愿多说的样子,便也不再追问。“只是往后这几日恐怕都不太平了。”
“已然是这般境地,围场宽阔又背靠骊山,刺客细作自是防不胜防。殿下这几日一定要仔细些,这批人来硬的不见成果,后面的便会在别处动手脚。吃穿嚼用一应东西只要从上京带的,身边的宫人也都须要挑仔细的来伺候。”温栾顿了顿,思忖片刻接着道:“臣怕烟云姑娘一个人伺候的吃力,明日里叫臣身边的霜叶过来殿下这处伺候可好?”
薛渺想起今日侍女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为何不是桂枝?”
温栾闻言抬眼看了薛渺一眼,“一则中了幻烟,怎么着也得睡上两三日。二则臣平日里朝堂之事都是由她帮着做,用习惯了。三则...”
“三则,臣身边伺候起居的姎念,只于桂枝和得来。”
闻言长公主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只得尴尬的又端起果酒抿了一口,“总之今日还是多谢她了。”
“若是殿下不执意避开众人狩猎,倒也不会叫臣身边的人都这般狼狈。”温相忍不住没好气的讥讽。
“此番是本宫思虑不周,温相海涵。”长公主自知理亏便也说了句软话,只是眼神不住的瞟向窗外。
雪花簌簌飘落,虽刚入腊月,但一炷香的功夫风荷苑的青石地砖上就已经积起一层浮白,温栾顺着薛渺的目光也望向窗外,骊山行宫的亭台楼阁都是银装素裹的倒也有些意趣,但此时的风荷苑,景致终究比不得夏日,院子里一片枯败连处像样的花草也没有,看着颇为寒酸。
“赏雪的话还是映水小榭好些,里面有几棵打理的还算细致的玉梅,殿下若喜欢今日可小酌几杯,若是晚了也可直接宿在臣那处。”温栾到这时心头紧绷着的那根弦才松下来些,有心安抚下她今日受惊的公主殿下。
烛火摇曳间,那张风华绝代的脸庞又看的薛渺一阵恍惚,美人总是不一般的,总是难以拒绝的。鬼使神差,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没有自称本宫,如同天地间所有喜爱风花雪月的女儿家一般应道:“我是极喜欢雪天的,若是有些醉春酿就更好了,宿在你那里也并无不妥。”是啊,并无不妥,都是拜过天地祖宗的正经夫妻了,宿在一起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薛渺突然觉得嫁给温栾也不错,至少方便随时看美人不是。
既然薛渺愿意放下自己公主的身份,那今夜的温栾也定然不再是温相。暂时忘掉令人烦扰的经纶世务,重温一下年少时的风花雪月似乎于温栾而言也是个不错的提议。
心底的旧伤也随之撕裂,血殷殷的冒出来,怨恨燃起烈焰,烧光心底虚幻的梦呓和安宁浮华的假象,留下一地荒芜空荡,好催她继续前行,切莫为一人为缥缈的爱恋多做停留。
“如此,栾扫榻相迎。”女人的声音如玉珠相碰,清澈到让人恍惚觉得她是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女儿。
薛渺听着,那种血气涌动的感觉更加强烈,甚至连心口都有些悸动!自己大约是醉了吧,要不怎会有如此...如此感受?定然是今日忙乱惊险,太过疲倦所致,薛渺胡乱想着,总算把心头涌起的异样的悸动给搪塞过去。
这一夜,两人似多年好友一般坐在屋顶上撑着伞一边喝着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各自的过去。
“若非生在帝王家,我在这样的年纪定是要去看遍山川四时之美的。”薛渺说着猛灌了一口手里的醉春酿,动作之间广袖还带倒了身旁两三个瓷白的空瓶。
温栾身子有恙不曾多饮,只撑着伞一脸无奈的看着面前已经喝的找不着北的人。这醉春酿的后劲也太大了,初尝时候口感细腻清甜,温栾以为只是普通花酿,也就由着薛渺叫她痛饮了几瓶。结果阿渺就醉成了这副娇憨模样,好一个“最春酿”,雪天里都把人喝的两腮绯红,眼中含情。
“当皇帝也就那样!”女子身上的帝青妆花缎玉兰花织纹斗篷披的歪歪斜斜,她推开伞摇晃着站起身叹息道:“我才二十三岁,我想去看看凉州的黄沙,江南道的水,蜀地的山雾!”
“我不愿一辈子长困于一方小小上京城!”酒后方能吐真言。
半夜的风愈发寒凉,温栾却觉得心里烧起的烈火愈发大了,竟有燎原之势,炽烫烫的蔓延向四肢百骸,却不是因为仇恨和不甘,她低声道:“那我把这天下都变成阿岄的,可好?”
温栾唤的并非“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的薛皎月,她不要她的殿下一生孑孓独行。
而是“月宫青鸾呼不来,卧虎岄明空太息”的阿岄,这是当年雪妃所起的乳名,她怕她这生在帝王家的女儿注定会是天上的鸾鸟飞的太高太远,以至于都看不见人间繁华,要在月上广寒孤独一生,所以取乳名阿岄。
在人间受月光照耀,也无甚不好。
“自然是好的,还得有你这般美人相伴才完满...”薛渺身形打晃,一下子跌进了温栾的怀里,顺带着还蹭了蹭她的胸口。
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还是闪烁着,伴随着疯狂跳动的心燃烧起来。“我许你完满。”
世人皆知青州温家的小姐爱美人,且风流至极,见着貌美姑娘或是昳丽少年就要调戏一番,却不知大小姐心里一直有一个念念不忘的人儿。
一位如明月一般皎洁,一般高高在上,不可攀的人儿——大公主肖琮。
情爱这种东西,十五六岁的温栾就自以为很了解,不过就是那档子事。母亲听了却总是笑而不语,过来人总是清楚情爱之事是没有人能明白透澈的。
情爱是深潭,先掉进去的人总是最难上岸。
岸上的人又总想下去一探究竟,这般往复轮回,才使得世间千般人皆可为情爱所困。
永安十二年青州坊市轻纱吹飞,得见惊鸿一瞥,此生难忘。
再相见,平乐元年元日大朝会,变故生,五载过。
可无论那人是站在朝堂之上,还是游于坊市之间,都于温羡初遥不可及。
但,若是身份上注定有着天堑鸿沟,那便入仕途,位极人臣,站在她身边。
“我还是想做帝王...温羡初。”薛渺的呢喃将温栾的思绪扯了回来,“可笑...”
温栾执起伞,横抱起薛渺跃下房顶,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道:“殿下,这天下终会是您的,臣立誓。”
猎猎风声中薛渺蜷缩在温栾怀里,昏昏沉沉的问着:“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如何一定会是我?”
“因为您是臣选中的帝王。”温栾的声音出口便飘散在风声中。
薛渺迷糊的眨眨眼,睡了过去。
温栾稳稳落地,这夜风花雪月就此结束,血雨腥风的黎明诸多戏子即将开唱。
主线最终还是没上成我想要的样子!只露了个头!嗷!
下周继续努力!
1.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春江花月夜》张继
2.月宫青鸾呼不来,卧虎岄明空太息。《题县崖兰花图》刘基
第二句诗没找到原文翻译,自己翻了一下,不清楚对错,有清楚的宝子们可以发在评论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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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臣之帝王 终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