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可真够冷的,骨头缝里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里面吹冷气。
江有汜会觉得很冷吗?她的脸色好像越来越差了,伤口真的如她所说没有裂开、已经痊愈了吗?棠知是想要告诉他们什么呢?他们这时会在交谈些什么?
叶继予站在其中花坛旁,看着正在边缘漫步的二人,眼神有些放空。
栀子树连带着花坛里的所有植物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枯败样。雪压断倾斜的枝干,连同矮小的茎叶一同埋葬起来。
他侧身,一个雪球砸在了苦苦支撑的一截树枝上,树枝不堪重负地被砸进了厚厚的雪层。
他将视线落在了企图用雪球偷袭他的人身上。
“棠知的状态越来越差了。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总是突然问我江有汜是不是还活着。今天早上他也魂不守舍的,甚至是在我的提醒下才想起还要来儿童公园汇合的。”李迎踏着雪走近他,眉间是融化不开的郁结,“他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脑海中的画面了。可能是因为感受到了这些,他同时愈发地焦虑起来,然后加重了这种状态,但他又找不到任何的出路。”
他知道即使把这些告诉给叶继予也无济于事,但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你的脸色也算不上好看,是因为太冷了吗?”
李迎一愣,下意识扯着大衣的下摆将外套拢得更紧了。
“还好。”
叶继予隔着他对上了江有汜看过来的视线,看着二人熟稔的动作,说:“江有汜应该有办法缓解他的焦虑。你看,他的神色已经缓和了一些了。我看你也挺需要找她帮忙的,为什么不去呢?”
闻言,李迎回过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两人的互动,忽地再次把注意力放到叶继予的身上,使得叶继予从心底涌上来一股不祥的预感。
李迎笑了两声,说:“看起来你也有话想说啊。”
“……不算是吧,我还在犹豫。”他没有否认。
“犹豫什么?”
“我有点看不清前面的路了。在曙光城的时候,突然江有汜和林琅就脱离了队伍,突然我们就被迫分开了。似乎下一秒我们就会走上了不同的、再也没有交集的路是一件很大概率、很稀疏平常的事情。”
沉默了一下,李迎说:“这种事情早该习惯才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但我不想这样。”他强调,“我不想这样了,甚至她完全不知道我的想法。”
“那你想怎么样?去找江有汜表白吗?”李迎戏谑道。
“嗯……啊,不是——”叶继予语无伦次起来,“没有,我没有要去表白。”
“嗯哼。”
“好吧,我确实是在犹豫这个事情。我很在意她,在意她的身体、在意她的心情、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切都牵动着我的心绪。我想把自己情感表达出来,但又害怕对她造成困扰。”
李迎耸耸肩:“你确定这会对她造成困扰?”
他张了张嘴,感觉心中的苦涩蔓延到了嘴边:“太奢侈了,这种行为对我们来说太奢侈了。”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能做的。想说就去说呗,免得后悔。”
“如果她拒绝我怎么办?如果她觉得我的这种行为很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办?”叶继予有些恐慌,“如果她答应了呢?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我找不到我们两个人的未来走向。如果我离开了她,或者是她离开了我,我简直不敢想会怎么样。”
“你是想要她答应你、和你在一起才去表白的吗?你只是想要向她表达自己的喜欢,而不是为了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结果。就算她拒绝了你又怎么样呢?你已经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
“你们聊完了吗?刚好叶继予找你有事,江有汜。”
叶继予猛地回头,这才发现江有汜和棠知已经绕到这里来了。
江有汜侧了一下头,说:“边走边说呗。”
叶继予被推了一把,只好强装镇定地跟在她的身侧。
李迎拉住准备一起走的棠知,说:“让他们单独聊聊吧。”
“没看出来你还挺好心的?”
“你的情绪确实是稳定多了。”李迎对他的嘲讽毫不在意,“因为我也想跟你聊聊。”
“想聊什么?”江有汜问。
“就是……”叶继予绞尽脑汁找话题,“林琅这个老师当得怎么样?别看他看上去不太靠谱,其实他很会教人。”
“挺好的,他挺负责任的。”
“我有打扰到你吗?我是说,你和棠知已经聊完了吗?”
“没有啊,我们聊完了。怎么突然这样问?”她感到有些奇怪。
“没什么。我在想,虽然我们现在是一起过场的,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把我们给分开。”
“你是说在曙光城里发生的那件事吗?如果你害怕的话,我以后尽量早点找到你们?”
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叶继予深吸了一口气,说:“很久之前,‘江有汜’对我来说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为了报恩不得不接近的符号、一个在安全区内被神话的符号。以前我问过卢令,他到底在做什么、想要做什么。他说得对,只要我遇见了你,就不可能还要找他要这个答案,答案就在我的心中。”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我没有受到狂热派的情绪感染,也不是一时的头脑发热。你的一举一动,每时每刻都牵动着我的心绪。”叶继予不知道把两只手往哪里放,从脖子涨红到脸,“我喜欢你,江有汜。”
“啊?啊。”她无意识地从喉咙里溢出几个音节,更加认真地分辨起眼前人的情绪。
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他喜欢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自己呢?
江有汜不知道。
在她的印象里,叶继予一直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既迟钝又敏锐,既有所恐惧又对一切无畏,既正直又有所取舍;他既有自己坚定的目标,也在被别人推着往前走;他既尊敬养育了他和林琅的叶予照,又不会将她排在特别靠前的位置。
可以说,对于叶继予今日的告白,江有汜既感到些许惊讶又觉得十分自然。
或许他并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而是自己在不安定的环境中让他更加坚定了他自己的方向……谁又不是这样的呢?难道叶予照还有别的什么低成本的方法能够让那么多人按照她的想法来做事吗?
她忽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可能比较了解自己身边的人,虞七月也好叶继予也好,甚至是其他偶尔出现的人。但她并不完全了解他们,绝大部分时候的了解只是一种基于现实的推测。她永远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叶继予亦是如此。
这是一种距离,是一种区别于她在之前独自探索时感受到的与身边人的隔阂的距离。只是在整个小队,他们是相互依靠、彼此直撑的;放大到他们所说的后备人员,他们是一种相互需要的关系。
叶继予有些难为情了,懊恼于如此冷的天气也没能使他的温度降下来:“抱歉。”
“不接受你的道歉。能被你这样的人喜欢,这对我来说也是一股力量。”江有汜直面着眼前这个等待着她的男人,给出了自己的回应,“你的心意我收到啦,但恐怕我不能答应你什么。”
“没关系,我只是想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而已。”叶继予松了一口气。
江有汜看着他的双眼郑重地说:“虽然如此,但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刻。”
“我的荣幸。如果我死去,或许你会在下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想起我,想起这次的表白,就好像我们也有一段安宁的旅程。”
“我们本来就有一段安宁的旅程,今后也还会有的。”她耸耸肩,“别这么丧气嘛,说不定我会比你先死呢?”
“我绝对不会看着你死在我前面的!”他急切地反驳道。
江有汜轻笑了两声,道了声谢。
“已经见证过太多死亡了,我不喜欢再看到那种场面。”说着,叶继予的脸上显露出几分厌恶。
“我们是伙伴,可别一直抱着所有人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让我活下去那种心态哦。不然……”
“不然什么?”他问。
她扬着唇角,抬脚将脚边的雪踢到他的靴子上:“不然我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