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星辰再回到李著的帐篷时,李著已经睡下了,帐内烛火已灭,人息静谧。
在黑黢中摸索着坐在凳子上,方才的无用诉说,让他心间一阵压抑而又口干舌燥,于是手在桌上胡乱的摸,企图想找到能让他清凉下来的东西。
可摸了半天,哐哐当当的撞倒了好多东西,也没摸到他真正想要的,于是便索性放弃。
可谁知越是这样,心间的烦躁也多增了几分,多少情绪五味陈杂,波涛汹涌,而今却以一泻千里般的势头猛然潜滋暗长,如野草一般。
突然,随着几声咳嗽后又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上官星辰喘着粗气,而这次,却不仅仅是疼于心间,那既是侵蚀,犹如刀割、针扎……都是那些平时里,他心间,身体里长久以来所积累的痛,他们似会蔓延伸长,正在慢慢的,一点点的席卷全身,哪里都疼,没有任何伤口,却是药来也无能为力。
上官星辰强忍着疼,身上已是大汗淋漓。他抖着手缓慢的从怀中掏出药来,干涩咽下。
而那隐隐潜伏在身体里而随时可能发作的毒如同附骨之疽,扎在心间,久久不散。
这朱雀斜,当真让人琢磨不透,书上三言两语只交代道它是天下奇毒,便没再有什么多余的介绍。其他的毒往往是有毒发的警戒,或是规定什么日子是多久之后,然而这朱雀斜,两次毒发过来,完全无规律可寻,仿佛时时刻刻都有可能毒发。
不过也是,此毒记载少之又少,得过的人都死透了,自是没人记载。但上官星辰有些明白过来,原以为的毒发的好处,受伤时不会觉得疼痛,实则是酝酿的开始。
痛只有聚在一起的时候,更让人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想到哪天,骤然而至,死无人知。
上官星辰自嘲的笑笑,身上的疼已有所好转,然后心道他这一后半生,注定过得浑浑噩噩。
之前睡了很久,以至于现在并没有一点睡意。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记忆总是断断续续,精神也容易恍惚,甚至他更不清楚,血仇该不该报,如何报,能不能报,接下来,他又该如何做,如何走?
不知道。
只有这样一个答案。
他突然抬头看向四周无尽的黑暗,一时竟找不到出口,是黑夜,夏微凉,独自坐了一夜。
翌日早晨,上官星辰看见从外面倾斜而入的晨光,才缓过神来,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在帐篷里望了望,见旁边桌子上的药材混杂在一起,有几个药瓶子也东倒西歪,简直乱成一片。上官星辰想起昨夜,这些……都是他搞的,于是立马心怀着满心歉意,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床上的人,李著似乎是真的累得不行了,所以睡得特别熟,也难怪昨夜这么大动静都没把他吵醒。
然而床上的人也没好到哪去,李著整个人都是歪的,下面的床单也因为他的胡乱翻动辗转而揪成皱巴巴的一团乱麻,就连枕头也被他挤到了地上。
睡相真是不好。
上官星辰心道,接着又看着桌上他的杰作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将桌上歪倒的药瓶子全部立起来后便不敢在多手,是怕自己越弄越糟。只好满怀着歉意,对着熟睡的人道了无数遍抱歉。然后又见地上昨夜吐的血迹,心中的歉意更为加深,合情合理,他理应清理干净。
那血过了一夜,已经凝成了暗色血块紧紧扒在地上,看着似乎有些难清理,他在屋里找到昨日包扎伤口用过的绷带,在地上猛地一阵摩擦,期间还撞到了桌脚,害得桌边上的一个药瓶子一个不注意滚下桌沿来。
不好!
上官星辰神经紧绷,意识过来时手刚要去接,那瓶子却已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几圈。
不过好在这个瓶子结实,若是碎了他可不好交代。
他又看了眼床上的人,李著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在床上翻了翻身,却有满不在乎,砸吧砸吧了嘴,又继续睡了起来。
上官星辰似是松了口气,将药瓶子捡起往桌子更里面放了放,才又去擦那血迹。
心知如此干擦一时半会自是擦不干净的,他站起来,找到水壶,先是给自己倒了杯喝了之后,才往地上倒去。
上官星辰在地上趴着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清理完毕。
正要出帐,刚掀开帐布,面前一人也刚好要入帐,见此,两人双双顿住,相互对视。
上官星辰眨了眨眼睛,然后问候:“裴……将军,早啊。”
裴客看了他一眼,有些调侃的感觉:“早?现在可不早了。”
上官星辰抬眼看了看太阳,这才惊觉快至午时,只好尴尬笑笑,又尴尬点头。
裴客问:“李著呢?”
上官星辰道:“睡着呢。”
裴客道:“也好。今日,我便亲自带你体验下军营的生活。”
上官星辰有些没反应过来,“啊?啊……行、行啊。”
说着,裴客转身走了,上官星辰则跟在他身后。也许继夜晚之后,无论是表白之夜,还是昨夜诉说,都够上官星辰尴尬一辈子了。
不知裴客是作何感想,竟还亲自带他体验,是现在没仗打,闲的慌吗?
两人一路上无话,气氛比上官星辰想象得还要微妙。
许是终是忍不住好奇,又不想在此环境之下持久,反正他也得适应多练练胆子,所以先开了口:“裴将军,其实李著不在,你也是可以找别人带我体验的,不必你屈尊降贵亲自来……”
上官星辰说到一半突然卡住,裴客见此,撇了他一眼道:“怎么?你受宠若惊了?”
然而这一眼,让他突然冷汗直冒,“……”这该死的压迫感!
裴客仍然往前走着,解释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很闲?”
这话上官星辰听着有些不高兴,我闲?!好吧,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嘴又不长在我身上。这事,上官星辰腹诽了一会儿便过去了,毕竟他也知道反驳的话说出来会难以收场。
裴客突然停住脚步,上官星辰也及时顿脚,好在没撞在他身上,心里正庆幸着,裴客突然转头:“这就是军营将士们住的地方了。”
上官星辰看向他,正了正色,好家伙,这人居然比他高一个脑袋,之前怎么没注意。突然,想起对方刚说完话,于是又猛然回神,点头“哦”了一声。
这里有很多帐篷,和裴客的那顶都差不多一样大,上官星辰问:“多少人一起。”
裴客道:“好几十个吧。”说完,看向他,“到时候,我会跟你安排跟他们一起住的,你有介意么?”
上官星辰道:“没有。”
裴客道:“没有最好,不过你得知道,待在这,就必须遵守纪律。”
上官星辰站在他身后,十分听话的点头应道:“嗯。”
接着,裴客带他去了校场,其间还路过去澡堂的那条小路。
“澡堂上次你也去过,我便不一一带你去看了。”
“嗯……”
到了校场后,便说以后练武都来这里,然后又是随便介绍了一下说军营里的马棚,介绍完后,刚好午时至,便去了食堂,其实说是食堂那是体面,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棚子里,塔了两个灶口,用来煮饭、炒菜。而一群将士也便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兄弟们边吃边寒暄,这场景真是令人好不心酸。
“这是最后一个体验的地方了,是不是?”上官星辰突然发问。
“嗯……”
军营真的很大,大到你能看见这里装下了上百来不惧艰险的将士,展露头角,并且让人游览一番,也不是一步两步能一概而论的。但其实它又真的不大,游览来,游览去也不过那几个地方:校场、食堂、澡堂、住宿地和马棚。
将士们每天也不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着同样的生活,早晨早起来要操练,中午便休息着吃了一餐饭,下午依然要操练,吃完了饭,晚上也要舍掉睡觉的时间用来洗澡,然后再睡,值班的要巡逻,还要按时喂马,打扫马棚。
或许,哪一天,生活突然变了,也是冲进硝烟,要么迫不得已马革裹尸,要么继续回来千篇一律,直到等待马革裹尸的一天。
上官星辰看着眼前情景,想着裴客描述的将士们的生活,心头对于他们的重床迭架很不是滋味的出了神,同时也默默的感到敬佩。
“饿了么?一起吃饭?”裴客问。
“嗯。”上官星辰随口应道。
碗里的东西是粗粮,还附加一个馒头,和一碗清汤寡水,谈不上什么好不好吃,但足矣不让人饿肚子。
他与裴客一同蹲在地上吃了起来。
一旁吃东西的将士们也发现了他们,都有些惊异。
“那个是将军么?”
“好像是哎!真的是将军!”
“我去看看……”
“行了,你就别捣乱了,将军好不容易才来一次,就别打扰他了。”
“哎,将军真的好久没再来过了……”
“我再想到他夜里来食堂拿着剩菜回帐篷里吃,我就……”有个年纪较小的将士差点就要唔咽出来。
“嘘……”
“……”
几人似是注意到上官星辰的目光,也都噤了声,一面心疼将军,一面埋头吃饭。
几人的话,上官星辰也听着,也诧异的看向裴客,心中更是不解,可……他是为什么呢,要执意守着这破败的城?
他……
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似是感到了炙热的目光,裴客吃着碗里的粗粮,却没有抬头,吃得很认真的样子,他警告道:“无论做什么事,记住要专心。”
上官星辰闻言,有些心虚的扒了口碗里的粗粮,很听话似的也专注埋头苦吃起来。
但心里仍是忍不住想:
他……究竟是个什样的人?
一时,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