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依旧崎岖,柴宴宴拨开挡在脸前的松竹,烦躁地将它们推到一旁。
已经是第三次上山了,这点山路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松竹突出的枝丫依然让她感到有些难受。
所幸此次山路上没有雪,她走起来倒也方便。
青石路的原貌呈现在她的眼前,有些地方还长了青苔。尽管是冬天,可那苔藓依旧茂盛。
她从一旁折断了根竹子,枯竹的枝干布满了裂缝,黑黢黢的,让人看着难受。
柴宴宴在其中挑挑拣拣,终于找到了一根看上去还不错的。那一截竹子尽管也很脆,但相比较其他而言,已经算得上嫩了。
她尝试将竹子掰断,两只手刚握在一起,轻轻一用力,竹子便应声而裂,断口处尽是些层次的裂口。
摸上去有些扎人。
柴宴宴不信邪的又试了几次,没有一次能成功的将竹子掰成两半,反而脚边落下了不少竹竿。
罢了,她不玩了。
柴宴宴继续抬脚往山上走,随手拨开挡在脸前的枯叶,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
她突然开始佩服起前些天那个独自一人冒雪上山的柴宴宴了,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从哪儿来的精神。
其实这山并不怎么高,只是略有些崎岖,小路两边松竹扎在人的身上,不容忽略。
空气中依然带着些凉意,她抬头看了一眼天,淡蓝色的天边有不怎么明显的红霞,头顶积着厚厚的乌云,是要天黑的标志。
她得抓紧了。
柴宴宴的脚下加快,可还没走几步,她便感觉已经有些累了。她在心中嘀咕,之后再抬脚,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片刻后,柴宴宴看着头顶飘飘忽忽的雪花,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庆幸早了,雪又开始下了。
猛烈的寒意忽然涌了过来,柴宴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棉衣,庆幸自己清晨没有嫌麻烦不穿它。
她低头往上走,到了拐角处,头顶却忽然落下了一片阴影。言栖依旧一袭白衣站在她的身前,见到来人,表情才微微放松。
柴宴宴感到有些疑惑,这人到底有多少件这样的白色衣服?她好像都没有怎么见到言栖穿其他样子的衣服。
她三步并作两步的跨到言栖身前,察觉到对方的脸上带着些隐藏起来却又不经意间显露的焦急之色,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玩味。
柴宴宴将头探到言栖脸前,在对方别开脸前忽然说:“言姐姐,你担心我啊。”
言栖不是第一次听到柴宴宴对她喊这个称呼了,除了第一次,之后再喊她也只带了些玩笑与讽刺调侃。
可这一次,柴宴宴的脸上却带着笑,目光在她的脸上游走,像是真切地在寻找对方到底有没有关心自己。
言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又立马转开头:“你别多想,我只是下来走走。”
这话还没说完,她便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烫。柴宴宴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脖颈与耳垂,勾了勾唇,没有拆穿她。
“这样啊,我还以为言将军是担心我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柴宴宴的目光从言栖更加红润的耳垂上扫过,跨步上了几层台阶。
言栖站在原地,只觉得一阵风从身边掠过,对方脖颈间的纱布在空中飘荡了片刻,从她眼前一闪而过。
柴宴宴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换完药后的纱布也只是随意的系着,并不起什么作用。
松散系着的纱布反而更像一片白纱,绕在柴宴宴的颈间,让那一寸肌肤显得更加纤细。
偏偏言栖知道,那下面有着很多的伤痕。
从身旁飘过去的姑娘很有活力,明明经历过不好的事情,却依然很乐观。
言栖只觉得心口的位置忽然颤动了一瞬,眼中的神情有些低落。她缓缓张了张口,一声“燕燕”就要脱口而出,却被她止住。
那平静的湖面忽然产生了一丝波澜,就像言栖的心情一样。
柴宴宴是苍平曾经的和亲公主,又是柴允安的妹妹。于理,柴宴宴用她的安危换取了一国的安定;于情……言栖眼前浮现了柴允安那张满脸鲜血却又带着笑的脸。
于情于理,她的担心都没有问题。
言栖不再多想,刚准备转身上身,目光却落在了几十级台阶之下的那一片竹枝碎屑上。
上山的路基本是一条直线,只有在他们所处的这个地方会有一个小小的拐弯,加上有松竹的遮挡,并不能很好的看见远处的道路。
言栖的眼神很好,战场上便常常通过观察摸清敌人所在的位置,而那青石砖上落下的一地碎竹,此刻在她眼中更是显眼。
言栖收回目光,转头却正对上了柴宴宴的目光。对方在原地站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
言栖抬脚,正准备走上去,却听柴宴宴忽然开口:“你知道怀玉吗?”
她的眼中有些疑惑和探究,见言栖也是一脸茫然,又换了个问题:“江寻这个人怎么样?”
言栖不懂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只当柴宴宴是今日下山遇到了江寻。她缓步上前:“我与江寻也认识不久,对他不怎么了解。”片刻后,她又开口:“不过他人还不错。”
柴宴宴“哦”了一声,脸上的表情言栖没有看懂。言栖又道:“你今天遇见他了?你们二人年纪相仿,或许会有什么话题。”
“我跟他能有什么话题?”柴宴宴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烦躁,她还不知道江寻和那怀玉是什么关系呢。
之后的路两人再没有出声,快到山顶的时候,言栖突然停了下来。她从腰间取下佩剑,只轻轻的一划,一节竹竿便应声而落。
那是一个淡黄色中带着些翠绿的竹子,在一堆枯竹间格外显眼。言栖将其拿起在手上掂了掂,不甚沉,断裂的接口处平整,看上去竟还有些嫩。
柴宴宴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言栖将竹子伸了过来。竹干上的枯叶已经被剥干净,显得干净又清嫩。
言栖的另外一只手上还拿着剑,剑锋上有一些绿色的竹渣,察觉到柴宴宴的目光,言栖将剑抖了抖,渣子很快便飘飘悠悠地掉了下去。
她翻手收剑,在柴宴宴接过竹子后,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地继续往前走。不出几步,那亭子便显露在了二人面前。
柴宴宴将竹子在手中转了个圈,有些讶异冬天竟然也有这样的竹子。
见言栖神色不甚作假,柴宴宴索性将那事先放在一边。雪逐渐变大,她扭头,往方才来路上望了一眼,那上面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洁白的雪粒将青石砖覆盖,上面还留有几个隐约的脚印交叠在一起。
她勾了勾唇角,手上的竹竿转的欢快,心情莫名的好了很多。
言栖看着身后的人忽然蹦蹦跳跳地跑进了屋子,几绺长发从挽着的簪子上落下,在肩膀处晃来晃去。
小孩的情绪就是来的突然,言栖莫名的心情也好了不少,脸上也带上了一抹笑,抬手搓了搓有些发寒的胳膊。
她今日一早醒来,庭院里十分安静柴宴宴的房门紧闭,和往常一样。她望了望远处的云层,有风吹过,那云中一点一点的从远处飘进。
看起来今日的天气不怎么好,傍晚可能会有雨雪交加。
她像往常一样做好了二人的饭,可柴宴宴的房中依旧十分安静。知道柴宴宴近来心情不好,晚上睡得很晚,她也没有去打扰。
可莫名的,她有些不安,终于还是没忍住推门去看,可那床铺整洁,一点不似有人躺过的样子。
下山了?
言栖在屋中环顾一周,柴宴宴的包袱都在,桌上的茶杯还剩有一口温水。
言栖微微放下心来,知道对方很快就会回来。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了不对。柴宴宴本就不住在这里,走了也好还她一片清净,为何又惦记。
言栖将这份情感归功于对方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本就是来投靠于她,关心关心也是正常的。
她佯装不在意地离开关上门,可一整天的时间却都有些心神不宁。
终于,在云层飘来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下了山。
出门的时候有些匆忙,屋子里烤着火,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只穿了一件薄衫,一直到见到了柴宴宴后,才感觉有些凉意。
往日里在军营,她习惯了忍受严寒与酷暑,猛然离开战场,她略微有些不适,就连身子也弱了。
她心知自己染了风寒,看着柴宴宴进屋后也快步走进了屋中,往身上披了件棉衣,随后便坐到了火炉旁。
冷热交替,言栖只觉得寒意被慢慢驱散,随即而来的是略带炙热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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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宴宴再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几盏油灯在屋檐上晃晃荡荡,上面落了一层白雪。
她手里拿了根竹笛,原先枯黄的竹子被她凿了几个洞,做成一个简易版的笛子。
言栖的房中还亮着灯,对方的影子被拉长投在了窗上,安安静静的,似是在坐着发呆。
柴宴宴望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她走到院中的圆凳上坐下,将竹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便发出了有些空洞的声音。
竹笛的材质不好,做工又有些简陋,尽管柴宴宴努力地控制音调,声音却依旧难以入耳。
她尝试换了些力度,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勉强的位置。
头顶的雪花被树枝拦下一些,还是有不少飘飘落落到了肩上,没一会儿,头发就白了一片。
柴宴宴晃了晃脑袋,在抬手时吹出的音调比先前好听了不少。或许是有了之前的刺激,柴宴宴只感觉现在的声音格外顺耳。
她此前也并没有怎么吹过笛子,只循着记忆中的方法,断断续续的吹完了一首歌。
那歌是她在营中和众人学的,夜晚的时候一堆人聚在火堆边,拿着不知从哪倒腾出来的笛子和其他乐器,又唱又跳的。
格外热闹。
柴宴宴脑中的画面一点一点的清晰,柴允安也坐在她的身边,从一旁摸出了一根竹笛递给她。
那笛子发出来的声音格外好听,清脆悦耳,一点也不像这个笛子,呕哑嘲哳难为听。
窗上的影子动了一下,柴宴宴边吹,边发现那影子立了起来,然后消失在了窗上。片刻后,屋门被打开,言栖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带着些异常的潮红,在灯火下格外明显。
柴宴宴放下手中的笛子,皱眉看向她:“你脸怎么这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