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着些微凉,扑在脸上降下了些热意,言栖方觉脸上的潮热微微褪去。
她摇了摇头,并不怎么在意:“天色已晚,怎么还在这里吹笛子?”她的声音很轻,从不远处飘进了柴宴宴的耳中。可仔细听,却能感觉出带了些哑意。
雪花从言栖的眼前飘落,她抬眼望向布满积云的天,一片漆黑。
柴宴宴将竹笛在手上转了个圈:“无事做,出来透气。”
房门里的光影落在地上,言栖的周身镀着一层微光。她身上罕见地披了件长衫,静静地立在门口。
柴宴宴微微侧身,有雪花从天而降,落在了柴宴宴的睫毛之上,略微模糊了她的视线,只能看到一袭白衣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将笛子放在一旁桌上,三两步走上前,整张脸凑到了言栖面前。
柴宴宴的动作快,停下的时候,被风卷起的衣角还飘在空中,片刻后才落下。他们二人的距离很近,柴宴宴只看见言栖的睫毛缓慢地颤动了一瞬。
两人被微光笼罩,柴宴宴感受到了屋中的暖意。
她忽的抬起了手,在即将触碰到眼前人的时候,却被言栖拍开。
言栖看着她走近,略微有些迟钝的脑袋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她后退一步将脸错开:“做什么?”她的语气不冷不热,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
柴宴宴并不理会言栖的动作,只是继续伸出一只手扶住言栖的脖子,手上略微带了些力度。随后她轻轻靠近,将额头抵在了言栖的额头上。
这一次言栖没有推开柴宴宴,她有些迟钝地感受着脖颈上的温度,莫名浑身有些僵硬。
那只手不大,掌面上有一些粗糙的痕迹,是多年前留下的疤痕。那痕迹在言栖颈上停留,颈部的皮肤有些发麻。
夜色模糊了周围的景象,言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眼前的人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鼻尖若即若离,轻微的吐息交错,一时间,两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热意在额头上炸开,柴宴宴被这温度惊到,再松开人的时候,脸上带着些不可置信与无措。
先前她在乌苏,最初那段时间身体极差,常常发热。柴允安会用一只手扶上她的额头,再之后也会被她的热度惊到。
之后一段时间,柴允安有时会用额头贴上她的头,冰凉的触感缓解了热意,但那凉意只能停留片刻。
而下意识的,在言栖拍开自己的手之后,柴宴宴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两个人的额头便已经贴在了一起。
她是第一次感受到额头上滚烫的温度,往日里感受到的只有冰凉。
原来自己也是这么烫的吗?
柴宴宴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动作有什么不对,只是声音里带了些焦急:“你在发烧,很烫。”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言栖的嘴唇像是有些干裂,似是很久未曾进水。略微有些发白的嘴唇微微张开,言栖整个人还未从方才柴宴宴的举动中缓神。
自进屋后,言栖便一直把自己包裹在棉衣中,灌了几口水后,便没了什么精神。她半倚在床上,闷出了些汗后才微微缓过劲。
往日里也是这样,她在营中不常生病,有时候受伤染了疾,也只是静养一两日,便又跟着大伙一同操练。
她本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只是染了风寒而已,捂一夜就好了。可看着柴宴宴脸上略带焦虑的表情,卡在嘴边的那句“并无大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微微垂眼,目光落在柴宴宴的脖上,片刻又移开。
柴宴宴并没有察觉到言栖的情绪变化,她的视线又在言栖的唇上停留了片刻,越过言栖进了屋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进到这个屋里,屋中依然有淡淡的药香。她在屋中环视一周,目光从床上散落的棉被上扫过,径直走到桌前。
壶中的水已经凉了,柴宴宴将它放到炉上加热,一转身,却看到了站在门旁面容复杂的言栖。
“屋外还有些冷,把门关上吧。”柴宴宴随口道了一句,再打算提壶的时候,手又停在了半空。
她此时才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过于热情,言栖还未曾开口说些什么,她便擅自进了屋中忙前忙后。
他们的关系还未曾好到这般地步。
只是记忆中发热的感觉让她格外清楚病痛中的不舒服,先前她有人照顾,可却并没有照顾过别人。
她的动作有些僵硬,这个想法冒出来后,便不敢再去看身后人的表情。莫名的,她有些尴尬。
身后响起了一道关门的声音,一时间屋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断断续续的水声在屋中响起。
柴宴宴面容复杂地将壶中的水倒进杯中,热气顺着杯口飘散出来,到半空中又消散不见。
她硬着头皮转身:“喝点水吧,你的嘴唇太干了。”
两人的目光相对,室内的温度一瞬间升高,柴宴宴觉得脸上有些热,低垂着眼睛,不敢去看言。
言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在柴宴宴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多事的时候,手上的水杯终于被人接了去。
她莫名松了一口气,低着头后退了一步,顾左右而言他:“你身体不适,我就不打扰了,你今夜,早些休息。”
屋中安静,柴宴宴没有听见言栖的应答。她逃也似地推开门,冷风争先恐后的涌入衣领,将那燥热驱散的无影无踪。
言栖感觉身后的门被人小心地关上,没过一会儿,不远处的屋子也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她低头,将手中的水一饮而尽。半晌,她微微张嘴,用沾了水的舌尖润湿了干涩的唇。
片刻,又是一道开门声。不远处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柴宴宴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了那只被她遗忘的竹笛。
竹笛上已经落满了雪,有融化了的雪水从几个孔洞中流出。柴宴宴将落在上面的雪抹去,又将竹笛在衣服上擦了擦。
她本就没什么睡意,再加上方才与言栖的相处,此刻脑中有些混乱。
虽说二人的关系已经有些缓和,尽管是她先单方面远离,可看见对方有些病弱的样子,却依旧忍不住想要关心。
染了风寒并不好受,可言栖却一脸的平静,似乎并不把这点伤痛放在心上,但看在柴宴宴的眼中却有些难受。
往日里,柴允安照顾她的时候总是一脸的心疼,病痛也着实将柴宴宴折磨得不轻。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柴宴宴拿着竹笛的手微微用了些力,最后又轻轻地松开。
是了,体会过所以知道这感觉并不好受,不愿意看到别人承受罢了。
她不再多想,见言栖的房中还亮着灯,知道或许对方现在也没什么困意,索性又在院中坐了下来。
矮凳放在树下,并没有落多少雪。言栖轻轻地将上面的一层薄雪吹开,本就不怎么凝固的雪四散开来,像蒲公英一样,和空中的雪一起落到了地上。
她将竹笛口在衣服上擦干净,随后缓缓地放在嘴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过雪水的洗礼,竹笛再次发出的声音并不似先前的空洞,反而多了些空灵,在暗夜中回响。
依旧不怎么好听。
柴宴宴吹着吹着,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她似是习惯了这难听的声音,慢慢的顺着声音去寻找发声的音调。
空气中的寒凉被这声音驱散,柴宴宴习惯了夜中的冷意,手上的动作愈发灵活。
不知过了多久,言栖屋中的灯灭了,窗边陷入了一片黑暗。
一道声音传了出来,言栖的嗓音淡淡,又带了些隐忍过后的放松:“快些休息吧。”
她在屋中听柴宴宴吹笛子,奇怪的音色让本悦耳的声音变得幽寂。她能感觉出来柴宴宴是会吹笛子的,只是这笛子是在差强人意。
她将壶中的水饮尽,干哑的喉咙此刻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感觉,头顶微微出了些薄汗,也不知是热的还是难忍来的。
言栖说完,院中陷入了一片寂静。柴宴宴将笛子从唇边取下,嘴唇无声的张了张,最后又合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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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燃着火,柴宴宴进屋后拍了拍身上落下的雪花,将棉衣挂在了炉边。
火光在炉中跳跃,些许火星溅起又落下,微火照亮桌边的景象。
柴宴宴依旧没什么睡意,手下意识伸去腰间想捏捏自己一直佩戴着的荷包,随后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将它还给了女人。
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掌心的空荡让她略微有些不适。她往日里习惯了荷包的存在,甫一摸空,才感到些难受。
她看向了墙角被她遗忘许久的包袱,画被卷起放在一旁,很久没有被人动过。
柴宴宴走上前,拎起包袱在里面翻了翻。她此次离开本就没带多少东西,一个包袱便将所有的东西全部带走了。
包中依旧只有几件衣裳和柴允安给她留下的那块银牌。
银牌?
柴宴宴的手摸了个空,眉头不知不觉地拧到了一起。她记得那天将令牌放回包袱中了,怎么不见了?
她又在包中摸了摸,随后站起身,在屋中环顾,心中有了猜测。
可言栖拿走令牌有什么意义呢?那不过是一个仿真的令牌,经不起仔细察看。
柴宴宴边想边回到床上,漂亮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困惑。
除非,那令牌是真的。
这个想法有些大胆,可柴宴宴思来想去,并不能想出一个更好的原因。
倘若那确是苍平的军令牌,又如何会到姐姐手中?军中管理向来严格,令牌丢失当下便会引起哄乱。
不然便是被人隐去了消息。
柴宴宴回想起言栖每次提起柴允安时的眼神,带着些怀念与恨意,却一次次柔下表情。
言栖对柴允安的感情的确很深。
柴宴宴在床上翻了个身,只觉得周遭有些热。炉火的光将窗照亮,她盯着那光看,迟迟没有移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