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的脚步声起起伏伏,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如侬身上搭着橘生带来的披肩,手死死抓住头尾,在胸口前把山羊绒揉成一团漩涡。她的酒已完全醒了,可对刚刚发生的事仍心有余悸,仿佛觉得这件细肩带低胸礼服是罪魁祸首般,恨不可把自己裹成木乃伊。
橘生走在她身侧,目光系于穆成虔的背影,焦虑地咬着指甲。她心里也没底,穆大少在商场与那些老狐狸也能杀个有来有回,哪能这么好骗。
可是事出紧急,她不得已出此下策。
三人中,唯有穆成虔春风得意,步子也最为松快,无意间让那对心怀鬼胎的姐妹花落下不少距离也不催,优雅地插兜等着,还同往来的宾客问好寒暄。将至门口,穆成虔侧首看橘生,笑眯眯地问:“贺二小姐,要不要再与魏先生确认一下他等候的位置?”
“好。我……我问问。”橘生手抖得险些连小包的搭扣都打不开,拿起手机,犹疑地拨通一个号码。
忙音两声后,对方接通。
“姐夫。”橘生声音乖甜,“姐姐快到了,你是在门口,喷泉旁,没错吧?”
“嗯。”对方沉沉地应一声。
“好,我马上送她出来,穆先生也在。”
挂断电话,橘生挽过如侬的胳膊,冲穆成虔扬起个笑:“穆少,走吧。”
穆成虔了然地提步朝外去,隔着十步的距离,如侬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一两句说不清,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如侬就一头雾水地跟着橘生来到室外,夜风冷得很,她不由把身上的羊绒披肩裹得更紧了些。
在月色不明朗的夜里,穆家庄园园灯暗淡,如侬并不能看得很清,却隐约看见确实有辆大G停在喷泉旁,驾驶座的灯光勾勒出男人的侧影,确实很像魏无让。
显然,穆成虔见此也愣了愣。
“魏教授?”
圈内都知道,魏无让更喜欢被这样称呼。而穆成虔不曾同他打过交道,也只能试探性地遵循圈内规则。
驾驶座上的男人放下副驾车窗,朝他们三人这头看来,嗓音温和:“穆总,如侬给你添麻烦了。”
“麻烦倒不至于,只是没想到你要来。”
话是对车内人说的,眼神却始终系在贺家双姝身上,带着点意犹未尽的阴狠,“不然,我必然亲自迎接你。”
“我也不过是回家时顺路,就想着来接如侬。是穆总太客气了。”
男人在车内不动如山,穆成虔看了看,往前步近些许。
“说来,这还是魏教授第一次来寒舍,闻您大名良久,总能交换个联系方式吧?”
驾驶舱内人影一滞,“这……”
“穆先生!”如侬心意一动,唤住了步步紧逼的穆少。她挽起个笑走近,将一张名片塞进他马甲左胸的口袋里,“您要找他,直接联系我就好。”
女人的暗香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穆成虔看了一眼如侬,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G,暧昧且下流地笑了:“我会打给你的。”
然后他朝车前挥挥手:“魏教授,我们下回再见。”
如侬假装镇定地拉开车门,机械般坐上副驾,扣上安全带,然后抬手将车内照明关掉。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目光紧紧锁在穆成虔身上,攥着安全带的手也不住颤抖。
好在那人对美人计很是受用,没再纠缠。
穆成虔的身影已经走远了,只有橘生在原地送他们离开。
“对不起姐,我差点害了你……”橘生委屈得眼泪快流出来。
如侬惊魂未定,缓缓吐了口气:“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江先生告诉我的。”她说话时,目光飘向驾驶座上伪装如侬丈夫的男人:“我也没想到,真能把穆成虔骗过去。”
“你做得很好。”如侬探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回去吧,自己也小心点。”
与橘生道别后,如侬升起车窗,江以商无声地发动车辆,驶出了穆家庄园。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洗手间外听到穆家管家要留三楼房间的指令,很凑巧。”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怎么想到假冒魏无让的?”
“嗯?”
如侬偏过头,看向江以商的侧影,魏无让与之有八成的相似。
其实,人们在谈论相似时,多半从正面评判,譬如都同样是瑞凤眼,或者鼻型、唇形一致。如侬也是偶然,才发现魏无让在这个角度与江以商的相通点。
她没想到江以商也知道。
“这是个巧合,我结婚后才发现。”如侬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
红灯,车辆停住。江以商支着头,漫不经心答她:“我也是这两天才在网上看到的。”
“什么?”
“就是微博超话里面,粉丝把我和魏无让的侧脸拼在了一起,说什么宛宛类卿。”
“什么粉丝这么无聊啊。”
“不知道谁的粉丝,反正那个超话,叫江河夫妇。”
“……”
话毕,红灯时间到了,江以商再度启动车辆上路。如侬拿起手机,疯狂在江河夫妇的超话下刷新,想找到罪恶的根源。
江以商从后视镜中瞥见她认真的神情,不着痕迹地笑笑:“所以你平时是自己上微博?”
“是啊。为了不手滑,我还搞了个小号。没想到后面被扒出来了,我只能又开了个。”
“点赞我不配得金像奖微博那个,也是手滑?”
如侬惊讶:“这你都看到了?”
“当然。”
她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些采访:“搞什么,原来老干部不上网啥的,都是你的人设。”
“我也看到有人吐槽你的人设,说你才不人淡如菊——”
“行了,这个可以不必说了。”如侬侧头去,看向窗外的夜景:“今天……谢谢你。”
“有没有考虑之后怎么办?”
如侬垂眸,诚实地否认:“没有。”
她刚刚留给穆成虔的名片是不知道谁给她的,顺手塞在手包里,又为了救急,随便送给了穆成虔。回头穆大少发现被她戏耍,还不知会是何等狂风暴雨。
江以商若有所思:“以后别来酒会了。”
“可是如果不去,我就只能像个望夫石一样等着机会找上门,我不想坐以待毙。”如侬眼色暗了下去,声也低,“今天这样,我也不想的。”
车在庭院里缓缓停下,江以商熄火,“下车。”
如侬解开安全带,却没急着拉开车门。她酒虽醒了,酒劲还没过,身子软得很,倚在副驾上休息。
见她没动,江以商也不下车,骨节分明的指扶在方向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偏首看她,目光递去的意思,分明是“怎么了”。
如侬喝了酒,说话都带着鼻音,比她平时听上去嗲了许多,小姑娘撒娇似的:“没力气,我歇会儿。”
“好。”江以商也不动,掏出手机开始处理工作。
他看上去比寻常艺人要忙碌很多,亲力亲为地处理娱乐圈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所以回复消息的速度时快时慢,有时手指稍滞,神色认真地措过几遍辞,才打出完整的句子。
如侬看笑了,男人头也不抬,懒懒地问她笑什么。
“我在笑,别人在娱乐圈浮华鎏金,你却像疲于奔命的社畜。”
“你的感觉没有错。”
他垂目处理消息时,手机光映亮他侧脸的轮廓,刀削斧刻的利落线条,使他看上去更为冷峻。有人说江以商出身寒门,却让人觉得矜贵,是因为他时常流露的、**餍足后的虚无感。
结合当下的情状来看,分明是应付这群有钱人应付得辛苦,才会有那样疲惫松弛的神色。
如侬将头舒服地倚在车窗上,好整以暇地看向男人,“原先以为,你是很享受这种生活的。”
“上位者自然享受,可惜我不在其中。”
“那便是我对你的误解了。”
江以商没多话,目光仍落在手机上。如侬原以为,他该借此机会解释一番,可是什么也没等来。
她去拉车门:“好了江先生,我回去了。”
男人笑了:“怪我没有陪你?”
“不,我休息好了。”大G太高,如侬试探着去踩踏板。她今夜为了搭礼服,挑了不常穿的8厘米高跟,上车时一鼓作气,下车反而怕起来。
“啪”地一声,主驾驶那侧车门开了又关,江以商走到副驾座前,像个骑士一样恭谨:“我扶你。”
如侬摇头,两下蹬掉高跟,赤脚踩着脚蹬下车。夜风唰一下灌进来,吹开她的裙摆,冷得好一哆嗦。
男人躬身去,拾起她散落的高跟,无奈:“你就是在怪我。”
“江先生,我只是觉得,您这样做很失礼。”如侬下巴微扬,像只骄傲的天鹅,“就算再讨厌一位女士,也不该把她晾在一侧。”
“没有讨厌,正相反,是喜欢。”
如侬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又骗我。”半晌,她才艰难吐出这句话。
“这次没有。”
“不信。”
江以商同她相隔一步之遥,且一直保持这个距离,按兵不动地注视着她。如侬看回他脸上,却遗憾地发现,不论从前还是现在,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真话时,会是什么神情。
她想起那个失魂落魄的夏夜,在ktv的喧嚣里,曾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某处碎成一片的声音。
“江先生,同样的当我不会上两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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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