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裴慎,我之前忘了问你了——”祁言挂了电话后转过身去,看裴慎有些呆滞的停下手里叠衣服的动作回头看着他,像小狗一样懵懵懂懂的样子让祁言忍俊不禁。
裴慎问:“什么?”
祁言这才想到自己是有事要问他,他正色道:“你国际象棋定级了吗?”
裴慎又继续将另外衣服熨平挂起来:“定了。”
“哦——那你现在几级了?”
“2级。”
祁言有些诧异的说:“你升的还挺快。”
祁言看着裴慎忙碌的背影,有些犹豫的开口:“过两天s市的锦标赛就要开始报名了,你要不要参加?”
裴慎后知后觉哪里怪怪的。
自他在祁言家留宿的那一晚过后,祁言对他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
先前他因为姐姐住院的事情让他自顾不暇,现在想来在学校时祁言那些行为虽然谈不上霸凌,但裴慎以为他应该是看他不顺眼的。
是什么让他突然就转变了态度?
祁言……是否对他别有企图?
可这几天的疲倦忙碌和突如其来的如梦幻泡影般的短暂幸福,让裴慎刻意忽视了他第一次进祁言家门时,祁言看他的眼神和变化。
裴慎有些心不在焉,开口拒绝说:“不了吧——”
祁言却直接打断他:“哎我听说这次奖金挺高的,正好我要去s市玩两天,你是我的生活助理,得跟我一起去啊。”
似乎怕裴慎再推脱,祁言接着说道:“你要不跟我过去,我可要扣你工资的啊。”
裴慎定定看着祁言,见他一脸狡黠,裴慎暗自失笑。
他是不是又恶意揣度别人了。
不过是个有点骄矜的小孩罢了。
奖金?如果他得了名次,也算是能还一些祁言借给他的钱了。
裴慎弯了弯唇,但他想到自己还拿着祁言生活助理的工资:“既然我是你的生活助理,抛下你一个人去比赛岂不是不称职?”
“什么一个人,我在s市朋友多的是,不用你费心。”
祁言故意激他:“你不同意不会是怕拿不上名次吧?”
裴慎没有被祁言激到,但他也知道自己再拒绝的话也太不知好歹了:“那好吧。”
祁言弯了弯眼睛,起身拉住裴慎的手:“走吧,别干了,陪我出门逛逛。”
裴慎随口一问:“去干嘛?”
祁言嘿嘿一笑,他目光扫过裴慎没有抽出的手,莫名笑的有些荡漾:“去——谋点福利。”
商场更衣室外的灯照在身上,裴慎盯着地上的光晕微微晃神。
裴慎这才后知后觉祁言说的谋福利是给他买衣服。
同样都是暖黄色的灯。
老破出租屋楼道里斑驳掉粉的墙,四处贴满新旧不一的小广告,墙角偶尔会出现小孩瞒着家长偷偷买的辣条的包装袋,棒棒糖的糖纸,有时还会有不知从哪个书包里掉出来的铜黄色5角硬币。
因为通风不好的缘故,夏日里这些垃圾会散发出一股独特的霉味。
天黑之后楼道里会经常响起回家的人叫感应灯的声音,而后不用太久就能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那时裴慎并不知道,在同一个城市、相隔五公里不到的地方楼层构造会相差如此之大。
和祁言住处一样的被擦的一尘不染的落地窗,好闻的香氛,冷气很足的中央空调,一间更衣室的大小甚至远超裴慎的卧室。
在这里,所有人都穿着得体的衣服,不用忍受室外的高温。
“你不用给我买这些的。”
祁言知道裴慎会拒绝,他早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我又没说是买给你的,咱俩身材都差不多,你帮我试试。”
祁言正坐在沙发上喝着果汁,看见裴慎出来他眼睛一亮:“这套衣服很衬你。”
站在一旁的导购也由衷夸道:“您的朋友样貌不凡,穿什么都很好看呢。”
导购虽然夸的是裴慎,祁言闻言唇角的笑意却是加深了不少,他心想这导购眼光不错:“把他刚才试过的那几件都包起来,送江滨壹号去。”
“好的先生,您这边请。”
买完衣服后祁言没有急着回去,他问裴慎:“你姐姐喜欢什么礼物?”
裴慎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
“你上次在我家门口偷偷哭,是不是因为你姐姐的缘故?”
裴慎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
“我想去看看你姐姐,总不好空着手过去吧。”
姐姐喜欢什么?
姐姐喜欢……妈妈,喜欢妈妈的一切。
但是妈妈已经回到俄罗斯了。
在他幼时的记忆中,姐姐告诉他妈妈最喜欢喷木质调的香水。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姐姐喜欢木质调的香水。”
祁言煞有介事的点头:“那就买英国橡树与榛子吧,这个挺好闻的。”
这么多天过去了,祁言还是第一次见到裴慎的姐姐。
她很瘦,病号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面容比裴慎的更柔和温暖一些,海藻般的长发遮盖住她有些凹陷的面颊。
女人苍白而憔悴,看见裴慎过来便扬起笑来。
[阿慎,你来了。]
祁言有些惊讶的看着用手语回复裴槿的裴慎。
裴慎这才想到跟祁言说:“我姐姐听不到,你想跟她说什么话告诉我吧。”
裴槿微微笑着,她将目光转向祁言。
祁言将装着香水的礼袋递给裴慎:“代我向她问好。”
裴慎点头,而后将袋子递给裴槿。
[姐姐,这是祁言送给你的礼物。]
[祁言是谁?]
[是我的……]
裴慎有一瞬间的愣神。
祁言是……
裴慎转过头,对上祁言含笑的目光。
[姐姐,他是我的朋友,你的医药费就是他垫付的,祁言帮了我很多。]
[那你一定要好好谢谢人家,等姐姐出院了,找到新的工作就把钱还给他。]
[不用姐姐还,我马上成年了,也可以去挣钱,之前都是姐姐养我,现在也该轮到我养姐姐了,姐姐不用担心,欠他的,我肯定会努力还清的。]
这时祁言轻轻咳了一声。
裴慎这才想到那瓶香水。
[姐姐,祁言送你的香水,你拆开看看吧。]
温暖干燥的木质香气萦绕鼻尖,裴槿恍惚之间感觉好像妈妈就在她面前,正温柔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
那张苍白的像精致娃娃一般的脸上染上薄薄的红晕,她的睫毛像蝶翼一般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的。
熟悉的味道让她一时鼻腔酸涩,但裴槿不想在裴慎和他的朋友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替我谢谢他,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从病房走出来,祁言看出裴慎心情有些不佳:“你姐姐很漂亮。”
提到姐姐,裴慎面色缓和:“当然。”
祁言目光探究:“不过裴慎,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你问吧。”
看祁言欲言又止,裴慎问他:“怎么了?”
祁言有些犹豫:“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冒昧。”
“我希望……你不要生气。”
裴慎面色如常:“没关系的,你问吧。”
祁言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见到过你们的爸爸妈妈啊?”
裴慎停住了脚步。
祁言忙转过头去看他,却发现裴慎好像是冷笑了一下。
可眨眼的功夫,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原来你想问这个。”
裴慎微微叹了一口气:“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不要我们了。”
“不过……”
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裴慎的神情变得柔和。
“妈妈是无辜的。”
裴慎的妈妈是俄罗斯人,来留学的时候认识了裴慎的父亲。裴慎的父亲年轻时长得很好看,又会哄女孩子开心,自然而然就把裴慎的妈妈哄的团团转。
她甚至愿意为了一贫如洗的他留在陌生的国家,两人结婚后确实度过一段甜蜜幸福的生活。
两人郎才女貌,就好像童话故事一般。
可惜。
结局都一样。
当青春逝去,韶华不再——
少年恩爱的夫妻变成了相看两相厌的怨偶。
当初结婚时父亲深情款款的看着她,说她这么美好的女人不需要被任何家务拖累,他愿意养她一辈子。
[你看看你,什么都做不好,老子娶你回家有什么用!]
裴慎的父亲没有出轨,但他嗜酒成瘾,每次都醉醺醺的被母亲扛回家去,然后抱着马桶吐的昏天黑地。
再母亲又一次开口抱怨他不要吐的满地都是的时候,醉醺醺的男人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清醒之后他带着满身裴慎母亲反抗留下的青紫痕迹跪在她面前,哭着求她原谅自己。
他说他爱她。
他说一切都是酒精再作祟,他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对待她了。
“他会求你,他甚至会下跪,
他还会打自己的耳光,你都不要心软,他会一次次地发哲,男人最喜欢发誓,
他们的誓言和狗叫没有什么两样。
你不要相信。”①
看着哭闹不止的两个孩子,她咬牙选择了原谅。
可是——
忍让与包容换来的是更恶毒的咒骂,更恶劣的拳打脚踢。
她不是没想过逃跑,她不是没想过反抗。
可被锁起来的证件和悬殊的体力让她绝望。
直到——
那是一个很平静的午后,夕阳的余晖将云镀上一层好看的橙黄色。
裴慎的父亲又出去喝酒了,裴慎的母亲伤横累累的坐在铁架床上,目光呆滞的看着缓慢垂落的太阳。
直到两个孩子站在她的面前,将太阳遮住。
她微微回过神来。
两双摊开的手中是她的证件、她的护照和一些被折叠了很多下的皱皱巴巴的钱。
还有一部记录下裴慎父亲暴行的手机——是之前她被裴慎父亲没收的那部。
那时裴慎太小了,姐姐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他只是懵懵懂懂的垂着头,而裴槿则满脸坚毅的看着她。
看着她依旧美好的、她最爱的妈妈。
最后一眼。
伴随着太阳最后的余晖,他们的妈妈跑了。
橙红色的光照耀了飞鸟的翅膀,将她的羽翼镀上了自由与真正的爱。
跑吧,飞吧——请一定要逃离束缚你的牢笼。
①选自余华老师的《女人的胜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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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