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君来此,本是有要事同墨祈商议,人界历劫二十载归来,不知青邱何时设下了通行禁制,且已新君继位。”
栖风负手而立,水光自其头顶向下蔓延,将一身常服洗尽,取而代之的是洒金流光玄袍。
姜离登时感叹,若她也有这等随时随地换衣服的本领该多好。
“少君有所不知……十多年前魔族来犯,青邱遭受重创,自此后,父君为护卫青邱。遣尽魂力筑下此处的御守神印,他……也因此神陨。”
墨弄潮面露悲色。
栖风只眉眼微微一凝,随之开口淡然:“此事同你商榷亦可。”
姜离一直被栖风挡在身后,她看不到栖风的神情,但凭他廖廖几句中透出的冷漠,也信了栖风与青邱国主并不相熟。
姜离微微倾身,偷偷打量着墨弄潮的面容。
他的样貌同栖风一般,正如凡人及冠之年,叫人分不出孰长孰幼。只是栖风新着的玄袍更显沉稳,和墨弄潮的白裳相比,直压他三分气势。再回想栖风曾说自己去过青邱国主双生子的诞宴,而眼前人又自称现任国主,想来便是那双生子其一。栖风方才直呼,是前任国主名姓,如此看栖风的位分还要高上几分,也难怪墨弄潮对他这般恭敬。
“少君既有要事相商,不妨移步尽微宫详谈?我着人备上美肴佳酿为少君接风。另外,我青邱东南还有一处灵池,名净髓仙霖,浸浴两刻,便可洗去魂元所沾染的凡尘俗气,能助少君早日恢复全部神力。”
姜离探头惊问:“他的神力竟还未复全?”
栖风侧目。
姜离抬头迎上他喜怒不明的余光,心中忧怖不自觉发生,她默默缩回了身子。
见栖风冷面不应,墨弄潮朝栖风身后歉笑道:“方才多有冒犯,只因姑娘同舍妹相貌十分相像,一时情不自已,还请少君见谅。”
“冒犯的是我,你为何与他道歉?”姜离略显不快地走出栖风的阴影。
在与墨弄潮视线正面交汇的一瞬,姜离心头一颤,神识仿佛受到牵引,情不自禁朝前走去。
下一秒,却被栖风抽手拦住去路。
“带路吧。”
栖风冷言。
他心知墨弄潮口邀自己做上客,真实意图却是姜离。从一开始,墨弄潮的目光就毫不掩饰地追随着姜离。虽不知其缘故,但考量到神焱或许就是要在这位现任国主手中取得,便应下邀约。
青邱王室各系依山傍水分居,甫一进入王宫境内,姜离和栖风便分别被引去了聆音阁和净髓仙霖。
聆音阁幽静,设在一片紫竹深处。
通往的行道是形状随机的石板砌成,一条只容独行的小道蜿蜒曲折不见尽头,清风抚过,姜离总觉得能听见箫声在林间徘徊。
“丝音姑娘,你有没有听见箫声?”姜离好奇一问。
前头引路的女侍脚步停顿,她半侧过身,在瞥见姜离后又略显局促地低下头:“许是我灵力低微,从未能得幸听见此地妙音。”
丝音接着带路:“姜姑娘,前头就到了,国主交代,姑娘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就先在这聆音汤泉沐浴休憩,再去尽微宫赴宴。”
见丝音似乎不愿寒暄的样子,姜离也不再多说,只一路跟随其后。
聆音阁一层,另有三名女侍早已备好了汤浴。那是一方三丈宽的汤池,隐藏在四面纱幔之后。
虽说此地幽静,没有闲杂,可这半透半掩的纱幔叫姜离眉筋止不住抽搐,或许青邱神风豪迈,自己理应入乡随俗。可见几名女侍从没有退步的意思,姜离混不自在:“你们……是要一直守在这里面吗?”
“竹音和管音会负责为姑娘净身净发,弦音侍奉姑娘更衣,我会守在阁外。”
“这……”姜离为难:“我先谢过各位姐姐,只是我确实不习惯叫人伺候,能否请你们都在外面等一等,我,我很快就好。”
“可是……”丝音话未说完,弦音便笑道:“那我等就先在外候着,待姑娘事了再唤我们为姑娘更衣。”
姜离连忙说:“衣服我也可以自己穿的。”
弦音依旧从容,转身一挥手,九展盛着衣物饰品的承盘显现。
“这是国主特地交代为姑娘备下的衣饰,栖风神君难得到访,姑娘亦为贵宾,今夜国主会设宴款待二位。”
姜离不屑:“神君好大脸面,何必要我一个小角色盛装出席陪同……”
弦音抬手,慢慢取下飘落在姜离发间的竹叶,笑道:“栖风神君确实身份尊贵,可有人说过,女子盛装,是为悦己不为悦人,国主并非轻怠姑娘,姑娘何不当作栖风神君才是您的陪客?”
姜离被弦音逗笑,开解衣裳,四音退至帷幔之外。
姜离回味着那句“悦己不悦人”,她撩拨起浮水的花瓣,蒸腾的水气中隐有酒香,丝丝入脾,暖意流身。
“这浴池中,为何有酒气?”
弦音回应:“这汤池是引酒泉之水,辅以草药入浴,能祛除姑娘体内积寒,有助于聚灵。姑娘乏力脱身之感,现下可有缓解?”
“确实好多了。”姜离应声,又觉古怪:“你们如何得知我有乏力之感,且体质积寒。”
“国主初见姑娘时,便已觉察出姑娘体内积聚阴寒之气,特传音交代我们留心侍奉。”
“原来如此……”姜离深深呼吸,感受着酒意微醺,眉眼逐渐舒缓,身心彻底放松。
这一放松,就睡了过去。
无梦无忧,甚是安心。
将醒之时,姜离隐隐觉得有人靠近,在耳边私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
“姑娘?姑娘醒醒,该更衣了。”
是弦音的声音。
姜离眼帘沉重,还未完全清醒,便觉自己被人扶出了水面。
她闭眼任由来人的摆弄,有人为她擦拭着身体,还有不知何处而生的暖风在吹干头发。
不知过去多久,姜离醒来之时,已是九重衣饰加身,却没有厚重累赘之感。红裳媚而不妖,配饰繁而不杂,长发如瀑垂于身后,蜕去了几分少女的青涩。
尽微宫内,环水流觞露天而设。
姜离贪觉,但也没误时辰。本以为如此盛装,是要赶赴多大排场的宴会,可到时才发现,座上只有四人,栖风、墨弄潮、另有两位夫人。
姜离提着拖尾垂裳,她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一步一步略显拘谨。
两位夫人中,年长者白纱覆眼,似是失明。而另一位容貌绝伦的女子,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那眼神中流露出的亲切叫姜离受宠若惊,又似曾相识。再看向栖风,那张叫她印象深刻的脸上,还是却透着寒冰一般的冷酷,高傲。
姜离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完这一段路,又是为何落座在墨弄潮和年轻夫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