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晓梦

自醒转后，萧允宸觉得除了掌心传来的痛感比较清晰之外，身上倒没有什么其他大碍。在方才经过了与姜离的片刻交谈也醒了神，现下已可行动如常，只是双脚落地时，周身如同环绕着迷雾一般虚无缥缈，脚踏之处好不实在，以致他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捕捉到这一瞬的迟疑，姜离旋即抬手搀扶住了萧允宸，关切道：“要不你再休息会？既然已经困进来了，也不急你这一时半刻。”

萧允宸轻轻摇头：“没事，可能只是躺了太久有些迷糊。”

萧允宸眉眼一转，又接着问：“阿离，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周围的一切好像又真又假，所有的东西明明近在眼前，却又触手不可及一般虚无。”说着，萧允宸垂视地面：“我好像都感觉不到自己踩在地上，轻飘飘的。”

姜离顺着他的视看向地面，然后用脚尖碾了碾：“确实非常疲软，步子虚浮，身体却觉得比平日里沉重，不过我总觉得自己的神识还挺清醒的，不像以往做梦时，梦里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是谁，醒来之后，梦中如何，也多是记不大清。”

思及此，姜离头一歪，小声自言自语：“不过也说不准，也许我们出去之后也忘了这里发生的事。”

萧允宸作出一副轻松的模样笑说：“那走吧，别浪费这个机会，我们出去胡作非为一番。”

姜离扑哧一笑，手还搭在萧允宸的臂弯处，扶着他出了寝房。

甫一拉开房门，门口候着的年轻女子就迎了上来，十分恭敬地行礼：“小姐，公子，我家夫人吩咐过了，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交代给采衣。”

萧允宸悄悄打量了一翻，瞧女子妆扮素净却非粗陋，衣饰穿戴还算精致，举止透着清秀端庄，言语恭敬却不显卑微，猜测这家主人待下宽厚，不是个苛刻难以相与之人，便开口道：“采衣姑娘唤我二人姓名即可，在下萧允宸，这位是姜离。姑娘可否相告你家夫人现在何处？我二人承蒙你家夫人所救，想当面道谢。”

采衣笑着回应：“青凤夫人去城东蓝玉楼会客了，丝棠夫人现下在西院绣金楼，丝棠夫人方才也交代过，若二位想见夫人，便引二位去见她，夫人正好也有话想对二位说。”

萧允宸与姜离对视一眼，然后笑道：“好，那有劳采衣姑娘带路。”

绣金楼位于金宅内的正西侧，虽名为楼，但也只有两层。

其一层是琢玉匠人所在之地，其二层则是筑金师忙活的地方，这金氏家宅内的绣金楼，是专供大匠名师为宫廷贵族制作上品之所。

二人由采衣姑娘的引导，一路来到二层最里侧的房间，那是金丝棠平日里一个人待着研究绣金、镂金等技艺的地方。

“夫人，萧公子和姜姑娘来了。”

采衣侧身在门口，语气恭敬地朝屋内唤道。

“进来吧。”

屋内人作出回应后，采衣轻轻推开了房门，然后躬身离去。

萧允宸也是微微倾身表示感谢，然后转头看向屋内，便瞧见里面那位夫人放下手中的刻刀，面色平静地抬头：“你们终于来了，进来坐吧。”

“终于？”姜离忍不住问：“你一直在等我们？”

这金夫人的语气，像是等候多年再遇到故友一般。

金夫人起身，待二人进屋，她关上了房门：“我确实在等这一天，但你们出现之前，我也不知道我等到的会是谁。”

金夫人的声音里透露着沧桑，不似之前那般淡然。她的话，也让姜离摸不着头脑，却也不知从何问起。

“从你们闯入的那一刻，我就感知到了你们的存在，所以才会以游船垂钓为由，带人到你们出现的地点，将你们救上岸。你们在这个地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都能感知到，因为……”

金夫人有所停顿，然后冷冷道：“这里是我神识所构建的梦境。我很感谢，你们并没有选择伤害别人的方式离开这里。否则……”

金夫人的后话没有明示，但从她高傲盛气的语态神色中，萧允宸猜测，若他二人选用极端方式破除梦境，这梦境的主人，亦有能力拉他二人陪葬。他庆幸方才二人谈论到离开异境的方法时，并没有决定用杀死青凤的方式来破除梦境，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金夫人，我二人误入此地，本无意打搅，既然这梦境是您的神识所控，那您是否知道，该如何离开这里？”萧允宸十分恭敬有礼。

金夫人浅浅一笑：“入口即为出口，多年前，我便将那入口沉在了蓝水河底。”

“河底？”

姜离诧异：“可我进来的时候，分明觉得自己在不停下坠，照这么说……我们是从河底浮上了水面？”

萧允宸也无法判断二人所处是何境地，只能继续试探着问金夫人：“可否劳烦夫人，差人带我二人回到原处，我们这就离开此地。”

“你们的误入，也并非巧合，如今目的尚未达到便要离开了？”金夫人的笑容中带着深不见底的神秘。

“我二人确实受人所托，想将夫人带离此处，可如今看来，夫人并非受困于梦，若您不愿意离开，我们也无力强求。”萧允宸如实相告。

“孰梦孰真，又有谁能辨得清呢……在我眼中，你们所来的那个世界，才是我不愿重温的噩梦。”金夫人的眼神闪过一丝暗淡，然后又恢复明澈淡淡一笑：“现在的一切，我甘愿沉醉其中。只是……也将不复存在了。”

“什么意思？”姜离问到。

“这个虚境，只能承载没有实体形态的意念、回忆，你们的出现，打破了此地的平衡，我以神识为基，利用回忆构造的世界，从你们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崩塌。”金夫人话语平静，并无半分责备，仿佛早有预知。

她静静推开窗，示意二人看看窗外。

姜离探过头，发现窗外得世界已经开始逐渐褪颜，云层已无霞光，如白沙落瀑一般从天边坠落，恍如末世，带着无尽的压迫、沉重和荒凉。

金夫人面色平静：“你们也不必挂怀，因为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们出现得比我想象中的要晚，这数十载的光阴，我已经很满足了。”

姜离皱起眉头，犹豫再三，还是问到：“既然这里即将消失，那你会回去吗？”

“我？”金夫人长叹一口气，淡淡道：“一个年老将死的灵魂，还能回到那副年轻的身体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