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卓走后,蒋起便下到藏书阁,远远就见闻欲在中间的书架处翻找书本的认真,丝毫没发觉来人缓缓走进。
蒋起想抱他,但闻欲发觉了,转身回看,蒋起只摸到了冰凉的衣裳绸缎边。
闻欲有些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
蒋起霎时端上了一副严肃的模样,装的与正失忆的时候一样,“城内的红盔士兵好像已经发觉陛下的动向,还烦请陛下与我先出沈府向京城去。”
闻欲此时站在一个台阶上,故而可以和蒋起平视,只见对方淡漠了一天的眸子中好像多了几分情绪,那藏在依然幽深不见底的暗流深水中,但闻欲就是很轻易地捕捉到了,蒋起眼中熟悉的深深的笑意。
闻欲手里翻着书不停,说道:“不必了,有梅箐他们在呢,城内的红盔士兵只是几十,打不到这来的。”
听着他有些距离的语气,蒋起心中有些委屈,但一想到是自己今天先犯浑,才叫闻欲这样的,遂不禁懊悔。
闻欲早知这地方不能久待了,但沈卓这藏书阁中的书大多市面上没有,今日若找到了他想找的,也不枉费这一番功夫。
“陛下在找什么书,我来帮着找一找?”蒋起说着就撸起袖子加油干那样,已经准备好听闻欲指哪打哪了。
闻欲看他这副样子估计是恢复记忆了,但还装着不让自己知道,殊不知他那周身的气质,眼中不复冰冷的种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不一样来。想到这,蒋起还极力伪装,而自己已经看出来了了,就觉十分好笑。
嘴角挂着真切无比的笑意,“帮我找找后一排吧,书名叫做《浑天法气》。”
蒋起看他一笑,就暖了心窝百分,忙点头去找了。
这本书他听过,专**气内力的,不知道阿欲要这本书干什么用。
两人没说话各自翻阅着书籍,待两柱香过去后,闻欲拿起了一本绿色封皮的书,上面写着浑天法气四个大字。
闻欲笑着探头去看蒋起,举了举手中的书,“我找到了,蒋起。”
蒋起回身就见一个圆脑袋探出来,忍住想捧着来一口的想法,他一副很惊讶的表情,“这么快就找到了,我瞧瞧。”
却看蒋起走的越近,像是丝毫没察觉到脚下一摞挡路的书一般,被绊倒的正好,身体向前倾去,闻欲又只离他一个手臂近了,见状忙用怀抱去接他。
那时快的眼花缭乱,不知道蒋起怎么着,旋了个身子,自己变成了人肉沙包那个,怀里抱着闻欲狠狠砸在了地上。
两个男人砸出的声音不小,整个暗室都发出巨大的咚的一声,而后蒋起也很应景地嘶了一声,恰到好处。闻欲撑着地,脸上的担忧一览无余,忙去按了按蒋起的头,“怎么了,没事吧,摔到哪了?”
蒋起皱着眉发笑,捉住他的手,将他整个手都包在自己手里,柔声说道:“没事,这才哪跟哪啊。”他这话的语气很是暧昧,仿佛说的不是摔倒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闻欲耳根子微微发烫,想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却被蒋起包的更紧。这人将手慢慢移到唇边,欲有闻欲再抽一下就要吻上去的感觉。眼神迷离不说,散发出的暧昧气息更是让闻欲脑袋混乱。
故不去看蒋起的表情了,两人就保持着一个跨坐在倒地的那人身上,一个被跨坐着倒地的这样的姿势半天,闻欲终于抬起头,蒋起脸上已然没有了方才迷离暧昧的表情,现下只余一副皱着眉疑惑又担忧的神色。
闻欲心头一跳,忙抽出自己的手,自己手腕上的缓慢而微弱的脉搏声。
蒋起坐起身来,闻欲就要站起来。可蒋起把着他就让他坐在自己身上,微微抬着头,皱着好看的眉头看着他,“阿欲,你为何,为何......”
闻欲却忽然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肩膀上,“你为何恢复记忆了还要不说就是为了逗弄我?”
蒋起被他这动作弄得心软了,不禁叹气。他方才握到了闻欲的脉搏,按说修道人的脉搏应是强劲有力的,不可能这么虚弱。
他抚着闻欲的后背,哄道:“阿欲,你同我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莫要觉得不告诉我是因为会让我担心,你不告诉我让我胡乱猜疑我才担心得很呢。”
闻欲闷闷地嗯了一声,小孩子一样耍赖着紧紧抱着蒋起,又不说话。弄得蒋起叹气的更深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在那里头我昏过去之后呼吸减弱,你担心,就将内力全部给我了是不是?”
闻欲这才离开他的肩膀,整张脸捂得发红,又懵懵然,“你这不是知道了?”
蒋起嘴角挂着无奈又心疼的笑:“猜也是好猜,只是我心疼,阿欲,下次不要那么做了,若不为自己保留一些,都成全了别人,你自己又会得什么下场。”
闻欲自然懂得,“这个人若不是你,我才懒得去救。”
蒋起道:“这嘴硬心软倒是被你体现得很好。”
蒋起凑上来要亲他的唇,闻欲以极快的速度从他怀里站起,正经无比地整理了一番衣裳,捡起地上的《浑天法气》翻看着。
看着他这一套动作,蒋起忍不住失笑,也站起身凑过去看书的内容。
闻欲本是有些心虚,才装作看书的样子,但看了一两页也真的看进去了。
书里第一页就讲了内力和法气的区别作用,以及适合修炼与不适合修炼的两种人的情况,都在一页上讲的很言简意赅。
闻欲越翻越快,直到停在长生不老这一页上,蒋起才觉出不对劲,他说闻欲修了那么多年无外道怎么可能还不清楚法气内力是什么,原来他找的是这个。
“阿欲......”
话音未落,暗室门口传来脚步声,是今宵。
他大汗淋漓地跑进来,气都没捋顺说道:“公子,公子,那城外,城外突然多了好些红盔士兵,现在正向这边赶呢!”
二人听闻,无不惊异,闻欲合上书,飞快地思考着,“定是那人等不及了。”
蒋起抓上他的手腕,蹙眉严肃说:“阿欲,我先送你回京。”
“来不及了,我两日前就往京城写了信,此时御林军应该快到城外了,我们先往南泊走,走不了的话,就上山,总之,越高的地方越好。”
蒋起看向今宵,“还不快去。”
今宵忙应答,疾驰而去了。
两人来到总厅,不见一人,想来今宵速度还是快的,立刻就将所有人遣散,改带走的人就带走了。
闻欲四下走了一圈,却不见阮朝歌,“我师兄呢?”
蒋起回道:“大概是和今宵一起走了,我们也先上山去。”
闻欲摇头道:“不,他那个性子定是会先找我的。”
他们边往大门走边说,蒋起想了想,出大院之前从怀中拿出一粉色东西,借着闻欲拿出的火折子放到天空之上,登时有个大大的元字停在上面片刻,转而消散不见。
等了不到半炷香,城内边也来了通讯,蓝色烟雾只模糊一片,没有字也看不出意思。
闻欲皱眉看着,直到烟雾消散,他转头问蒋起道:“这是什么意思?”
蒋起:“蓝色即代表是,红色则不是,大概你师兄现在正与沈卓梅箐他们在一起呢。”
闻欲点头,想阮朝歌与他们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况且这些红盔士兵都是冲着他来的。
做完这一切,二人要打开千斤门出去,却还没费功夫,蒋起就拉着闻欲定在原地不动了。
蒋起唇语道:“外头有人。”
闻欲点头说他也听见了。
不成想来的这样快,蒋起知道沈卓这府上有不少暗门,四通八达,全能出去,但通出去到最偏僻的一个角门就在闻欲那院子后面。
来到闻欲住的那院子,蒋起首先拉着他绕到后面,见一处枯井边上有一扇门,门上面长满了爬山虎,兴许是年岁久了,不知为何,这爬山虎竟然也没枯死,只是呈墨绿色依附在门上。
蒋起将爬山虎全部抚掉,门上挂着一把锁,已经泛黄,凑近了就有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萦绕在鼻尖。
闻欲上前看了看,说道:“我来。”便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匕首猛地挑开了锁。
木门登时不受控制地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
蒋起握住他的手,温度一下子蔓延到对方全身,笑着带动发愣的他的阿欲,跑出了沈府。
他们一路朝南方走,但所到之处无一不有红盔士兵在把守。对此,二人只好按照方才说的,先上山再说。
他们就近往一座最高的山上去,圭吾城外最不缺的就是连绵不绝的山,将山当成路走,也能远离圭吾。
山上一路杂草丛生,但好在草木繁芜,掩人耳目恰是最好。
天色已经步入黑夜,山上更是视觉不佳。闻欲被夜视能力很好的蒋起牵着走了一段路,本就这几日身子虚弱,现下只往高处去,更为消耗体力,故而不久就开始气喘吁吁,脚步也愈渐加重。
感觉到身旁的人渐渐慢下来,呼吸也加重了,蒋起不禁也放慢了脚步,不知不觉间让闻欲依靠在自己身上。
又走了不久,闻欲已经被蒋起完全背起来了。此时蒋起抬头见前方隐隐约约有个很大的黑乎乎的东西,便背着闻欲朝那里走去。
近见果真如蒋起所想,是一个还算可以让他们栖身的山洞。
走进山洞,蒋起放闻欲下来,怕他觉得黑,便随便拢了一些干燥的树叶子点火。火光升起,霎时照亮了二人的脸庞。
瞧闻欲脸色苍白,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蒋起便觉得浑身疼透了,像有人在自己心上淋了一层冰雨,结冰后再打碎掉。
他忍不住坐在闻欲身旁将人揽到自己怀里,“对不起阿欲。”
闻欲觉得好笑,说:“你突然道歉做什么?”
“若是我能在第一次知道红盔士兵的存在,就令营中的人全部将其扼杀掉,便不会让你现在吃这些苦头了。”
“这还算得上苦头?我开始做皇帝那一年吃的苦头才多呢。”
蒋起放开闻欲,双手捏着他的肩膀,他的目光是那样平静,就好像说的并不是自己一样,有的只是波涛汹涌过后的风平浪静。蒋起突然很希望,那风平浪静上的一叶扁舟也有他的位置。
火焰慢慢的变小了一些,蒋起说道:“我去外面找一些东西点火。”
闻欲点点头,看着蒋起的身影走出去,没入完全的黑夜里。在消失不见前先一步转开头了。
闻欲实在不想去看与不久前蒋起被黑雾全部吞没的相似的场景了。
看着微弱的火光慢慢黯淡下去,直到熄灭前蒋起无声息站在面前,一股脑将找来的干树叶和树枝全部倒在了还余留的一点火光上面。
闻欲:“……”本以为还要重新点火,但没想到下一刻小火苗从草木中涅槃重生,燃起了熊熊大火。
这火烧势很高,估计能烧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他们说不定就睡着了。
见蒋起脸色有些怪,眉头也紧紧蹙着,闻欲手里噼里啪啦捏着干树叶玩,问道:“怎么了?”
蒋起挨着他坐下,犹豫了下,还是回道:“我去山的南边找的干树叶,看到了……”他怕闻欲听了晚上睡不着,又犹豫着不说了。
可闻欲一脸淡定的接下他的话:“一些衣冠冢?”
蒋起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一把将人圈在自己怀里,笑说:“这时候不害怕了?”
闻欲将手里玩着捏碎了的树叶丢到火堆里,拍了拍手,顺势躺在蒋起胸膛上,“我记得小时候父亲同我说过这座山。那时一边害怕还要一边听呢。”
蒋起失笑,按在他头顶上摩挲了一下,“这么可爱啊阿欲,叫我真想见见小时候的你呢。”
闻欲哼了一声,“可惜了,你见也见不到。”
又说:“其实在我小的时候,这座山叫忠骨山,忠烈的忠,因为这里埋葬的都是世代为朝廷出生入死的人。有骁勇的武将,也有遭人陷害的不可依照规矩下葬的文臣,皇帝知道他们委屈清白,才让其和武将埋在同一座山上。”
闻欲说到这顿了顿,默了片刻才又说:“而之后葬到这的多数为武将,因为在战场上尸骨无存,他们的亲人只好为其立了衣冠冢,自此之后,到我快成为皇帝时,这座山的名字已经完全变成了冢谷山。”
蒋起点头,下巴搁在了闻欲头顶,“但变成了冢谷山后,这上面的衣冠冢就不保证是不是忠臣的了。”
闻欲:“是啊,谁人都能葬在这,名臣还是奸佞,倒平白污染了忠臣的墓。”
蒋起又拥紧了闻欲几分,他没说方才出去捡树叶时,在分散的衣冠冢之中,也看到了百里彦姑母和叔父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