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洹一把将他抱住。
陆卿被抱的太紧,还能感觉道微微的发抖,他微微一愣,有些担心的伸手摸他额头:“病了?”
萧洹觉得自己骨头都要变成一把锁,不管什么时候,他总会先问自己。
手劲太大,陆卿挣了两下都没脱身,只好用巧劲扫在他手肘的关节处,将人推开,站远几步才发现他眼眶有些发红,脸色却很白,要不是身上没什么伤口,他都要怀疑萧洹是不是没带禁卫,在路上被人捅了一刀。
陆卿声色沉了几分:“你到底怎么回事?”
萧洹吸了口气,感觉胸腔被一百万句想说的话一起堵住,字挤着字,分不出先后顺序,急的恨不能将心口剖开一股脑倒出来才好。
他盯着陆卿看了一会,最终带着点吃酒的鼻音说:“好几日没见到师兄,想的厉害。”
“……”
“今日太晚了,我能留下吗?”
萧洹话是这么问,可眼睛却躲躲闪闪在风雪和炭盆上滚来滚去,仿佛他说个‘不’字,今夜就要在门外活活冻死了。
半夜三更特意从宫里出来撒娇的么,什么毛病?
陆卿被他气着了,从鼻腔里轻轻嗤了口气,只好往里挪,给他腾出一个人的位置。
陛下要是长了尾巴,此刻估计摇的都要掉毛了。
陆卿闭着眼,感觉到旁边的人一点点挪近,心里略挣扎,可那挣扎还没外面的雪花大,心里无奈莞尔,还真是一点没说错,自己真就喜欢他,不仅喜欢,还纵容,都纵容坏了。
“师兄....你睡了吗?我有点睡不着...”
陆卿背对他闭着眼,将呼吸放缓,干脆不理人。
萧洹指尖蜷了蜷,屏住呼吸翻过身,只能看到他的发和背影,因为灯火的关系暖洋洋的,因为身形的关系,他几乎觉得陆卿的身形被自己包裹起来了,只要微微低头,下巴就能磕在他颈窝里的错觉。
很想据为己有。
“对不起…”
陆卿心知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没动,依旧闭着眼道:“对不起什么?”
“我…”萧洹深深吸了口气,要是陆卿回头,肯定能看到他眉头紧锁,眼眶充血的模样。
“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麻烦,跟着李将军学兵法的时候,师兄是因为我的身份不得不带着,后来你去关北,有了战绩,陵王手下还有弈州军,所以我总是在想,你是不是很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陆卿没说话。
“林老将军死的时候,边疆失守,是太后开口升任你为主将,所以我多加阻拦,不许你回京述职,直到......”
萧洹说到这,一顿,带着点哑声道:“我没信过你,从来没有...所以后来,也不是没想过要杀你。”
如果没有意外,如果不是南北大营来不及,他真的会亲手将宁北大将军临时扣押,和陵王一起扔进大理寺,那桌宫宴是格杀勿论的局,这话他说过,但总觉得说的不够。
陆卿微微睁开眼,他虽没亲口问过,不过结合谢在欢的三言两语和他的表现,这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也不知心魔了陛下多少年。
一个时局所迫的决定,就因为他的意外,这么多年放不开吗?
陆卿被‘爱翻旧账’的陛下惹得一阵沉默,只觉得后面传来翻云覆雨的情绪,在暗光里将人压得喘不上气,这时候无论是对不起还是没关系,都显得轻飘飘毫无着力。
他都快忘了。
陆卿心里叹息,用轻松的语气逗他道:“这么想要我的命,给你拿去...”
......
萧洹明知他在转移话题,呼吸还是一窒,觉得师兄好温柔,用这玩笑话软绵绵的杀了他一百次,就连发丝都化作了小勾子,正一下一下撩拨在心尖上。
他不禁呼吸微乱,觉得有些热,忍不住低声道:“…上次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嗯?转移话题竟然如此成功。
陆卿一时迷惑,话,什么话,正在思考,一阵热乎乎的气息从后面扫在耳根上,痒的令人颤栗,他被人不客气的从后面保住了。
陆卿‘嘶’了一声,皱着眉弓了下身子,这黏糊糊的感觉让人想逃。
萧洹道:“你就是喜欢我,喜欢到时时刻刻想给我买糖,喜欢到偷入平阳宫带我私奔,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
“……”
这是什么过度解读,他怎么好像又知道了点埋入土的旧事?
他第一反应是否认,可是后面的体温太热了,混着酒气,烫的人喉咙痛,说不出话来,这几日反复思量的情愫没有结果,可一次次的默许仿佛在证明着什么。
陆卿挺善于骗别人,但特别不善于欺骗自己,被他乱七八糟的这么一说,心里跳的厉害,到底什么感觉,他心里明镜似的,坦然还是掩藏,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最难理清的抉择。
要是身体没事就好了,他在背光出眨了下眼。
人的心理有时候很怪,理智的天平会在某刻倾斜,而原因可能只是光影作用,和不知名的酒香,萧洹在这短暂的沉默里察觉到了什么,门开一隙,现在要是不进去,就不用敲第二次了。
“反正我这辈子没体会过人情,谁让当娘的不像娘,当爹的也不像爹。”他说。
然后苦笑:“那点能当人的心思,全系在师兄身上,要真是我一厢情愿,我认了,可你若是因为怕出事,就打定主意捂着眼睛不肯看我,还不如现在就给个痛快。”
陆卿抿了抿唇。
“当了几年的空壳,我这辈子为了这破位子,这话说多了我自己都快信了。”
他从小就会缠人,多年金盆洗手,仍然宝刀未老,何况这话说的跟真的似的。陆卿的眼神不受控的一闪,心绪渐渐变得有些复杂,话说到这个份上,果然说服力非同凡响。
陆卿默然了很长时间,长到让人以为他睡着了,才道:“睡吧。”
萧洹听后,胸腔里紧张跳动的声音渐渐平息,眼神也暗淡下去,也是,他师兄在军营里呆了几年,令行禁止,怎么会轻易改变想法。
他自暴自弃的松开手,给他扯上被子,露出点自嘲的笑意。
陆卿呼吸声很平缓,拖着点尾音,听着有点像叹气。他受不了身后陡然失望的情绪,半是冲动半是自我鞭笞的将发丝扔开,没好气道:“大不了明年多给先帝烧点纸。”
......
十分安静,后面的呼吸声仿佛消音。
——两团视线从身后将他洞穿,萧洹没听明白似的坐起来,弯腰到他那侧,尤带着点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
“你…”
陆卿被迫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目光亮的骇人,仿佛将屋子里的灯火都收走了,半是心烦半是忧愁道:“还睡不睡了?”
过了今日,他别想反悔了,可能也不大想。
陛下很苦,如果他真实的心意能给带来一点快乐,即使短暂,他也是乐意纵容的。
......
第二日一早,
整晚没睡的陛下头一次差点罢朝,他踩着时间和朝臣一起进的议政殿——各位大人从宫外来,陛下也从宫外来,以至于陈昂以为他宿在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一整个早上都在担心有妖姬祸国。
戴七自打挂牌回了鉴道司,正想方设法收拢些自己人,这日见雪停了,便抱着那堆良莠不齐的册子来陆卿府上。
“这些都是各地修正院交上来的,往年鉴道司在各地确实有私自加税的情况,与官府勾结更是常见,从未见过什么考评的,就算这些……估计也是现攒的吧?”
“你手底下能用的人有多少?”
戴七道:“日子还短,不多。”
陆卿:“去一趟连湘楼,你的人再加上那些探子,将各州商铺,至少也得是暗桩的情况给我拿下来。”
“你要给各地修正院做考评?”
陆卿有这个意思,但是没应,只道:“有问题的先裁撤,以后都是麻烦。”
戴七知道他要有动作,不过这才进京几日,他有些不乐意道:“派我出外事啊,那银子上……”
陆卿看向他,眼睛一弯:“你是要银子还是要命?”
“……”
讲道理吗还?
陆卿难得有人性,加了一句:“年关出去也查不到什么,你先将这事记下,过完年就走,银子你自己到户部报批,超出的部分写明情由给我,我去谈。”
每年这两个月份都是六部最忙碌的时候,各州府的折子上来,俗称‘报政’,边关按照往年惯例要回京述职,今年因为犬戎来人,秦丰防备着,特地请了旨留守。
“犬戎使臣来京,户部照例会到城外迎一迎,别的没什么新鲜,只有一处,想问陛下安排住在何处?行宫还是驿馆?”
萧洹看了谢在欢一眼:“驿馆,就说之前太后曾想移居行宫,不合适。”
谢在欢点头,心说妙啊,这段时间没动太后是因为年节将至,可她垂帘听政的事不能就这么过去,放出口风,正好压一压。
没想到萧洹眼皮没抬,道:“行宫离昭林的宅子太近,尹扶胥和他见过,万一碰到了反而麻烦。”
“也是……”谢在欢忽然反应过来,震惊道:“您叫他什么?”
萧洹挑眉:“昭林,你对朕有什么不满。”
谢在欢暗道,姓陆的这笔风流账终于还是记到了陛下头上,别的他管不着,问题是陛下用了陆卿表字,那他以后怎么办?叫陆卿,陆大将军,还是陆大人?
真他娘的头疼。
尹扶胥是典型关外人的长相,凌眉厉目,眼窝陷的很深,青茬长在脸上显得肤色不太干净,长的并不难看,但没几个中原人能受得了那份粗放。
使臣进京的那日,陆卿正带着春生和辛小年坐在酒楼里,点了一桌菜,见尹扶胥坐在马上,身后跟着顶女人用的小轿,弯刀侍卫的头发编成辫子,城中的百姓见了不敢靠近,在远处指指点点。
“陛下在朝中接见使臣,你这个禁军统领不在,合适?”
谢在欢:“总不能真让我和李公公一样,吃喝拉撒都跟着陛下吧。”
陆卿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谢帆是为了和谢尚书错开时间才选了今天休沐,他肆无忌惮的扫视尹扶胥的背影,笑道:“送完礼物送女人,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谢在欢自认晓得了惊天的秘密,见两个小孩看热闹开心,捂着嘴小声道:“犬戎人肯送女人,自然是送给陛下,你一点都不担心?”
陆卿盯着他看了一眼,这傻子把他当什么,女人么?
谢在欢说完这话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姓陆的不嫖别人就不错了,担的哪门子的心。
尹扶胥从楼下过,也不知是出生入死让他多了点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还是对于曾经的对手总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感应,反正他回头看了一眼。
陆卿正和谢在欢说笑,被他视线锁住的瞬间,眯了眯眼。
谢帆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觉得尹扶胥的表情像一只发现猎物的丛林猎豹,还没想起这人是谁,已经本能的警觉。
尹扶胥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
陆卿目送他走远,喝了口茶,问:“你刚刚说什么?”
“……”谢帆有点抓狂:“陛下说让你这些日子里驿馆远些,除夕宫宴尹扶胥在,你要是不想来,就在府中等他……”
陆卿盖上茶盖:“那你说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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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京师(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