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声音极大,周遭的裴家军听得明明白白。
众所周知,裴将军孑然一身,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原来竟在西北藏了位美娇娘?
新鲜!
众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又纷纷朝一双男女投去暧昧的目光。
裴叙纵横沙场,还是头一次成了花边绯闻的中心,脸色阴沉了几分,“你自重!”
沈棠才不在意这些,她一个孤女行商什么眼色没经受过?
赚钱重要,活命重要,旁人的流言蜚语根本无关紧要。
沈棠握住了弓的另一端,脸上已是泪痕斑驳,“民女不敢再欺瞒将军,民女对将军的确图谋不轨。”
“休要胡说!”裴叙甩开她的手,一如既往威压逼人,但马儿被沈棠的热情惊得后退了一步。
沈棠跪着上前,再次伏在裴叙脚下,凄凄切切道:“民女仰慕将军已久,心心念念盼着将军来金威郡,又怎会当奸细害将军呢?”
“够了!”
周围的目光越来越复杂,一贯波澜不惊的裴叙脸上闪过一丝局促。
他恨不得割了此女的舌头。
可他不能,她毁他清誉,他杀了她反而显得心虚。
裴叙深深吐纳,压着心底的厌烦:“你后退,把话说清楚。”
“喏!”沈棠乖顺地依言后退了几步。
进退之间,她身上淡淡的兰香散去,裴叙才显得没咄咄逼人。
沈棠终于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回将军,民女的确是楼兰人,但自小就生活中原,在金威郡做点小买卖。可这李飞李大人欺人太甚,时常言语侮辱,还把民女的家财都夺了去,奈何他一手遮天,民女无处伸冤。”
沈棠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民女素闻将军清正廉明刚正不阿公正无私,故以才接近将军,想求将军为民女做主。将军忠勇机敏文武双全,救民女于水火,民女无以为报,愿为奴为婢随侍将军身侧,民女以后就是将军的人了,任凭将军差遣。”
沈棠一口气用完了所有能想到的漂亮词汇。
裴叙也是凡身□□,她就不信会有人不喜欢听吉利话。
况沈棠这话也把自己接近裴叙的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裴叙总不能再无凭无据要她小命吧?
“将军,这样您能明白民女的忠心了吗?”沈棠热切地望着裴叙。
裴叙也望着她,默了良久。
轻启薄唇,“你的话太密,说重点。”
沈棠:“……”
裴叙不喜欢巧言令色之人,自然自动屏蔽掉了她聒噪的甜言蜜语。
沈棠所有的斟词酌句都堵在嗓子眼里,气闷无从发泄。
这种惜字如金的人真是讨厌,好好一条舌头,不说话,留着还能做什么?
无奈沈棠身为蝼蚁,只能咽下心中不满,露出殷切的笑脸,“简单来说,民女不是奸细,民女可以自证。”
沈棠给人群里的阿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马车里厚厚一摞账本送了过来。
“这些是民女在金威郡所有账目流水,将军尽管查验。”
沈棠的父母也是商人,自会握笔起就学会了记账。
这些账本正记录着沈棠从八岁到碧玉年华,整整十年的生活轨迹,每一笔都经得起推敲。
这些流水足以证明沈棠从小扎根中原,与楼兰毫无干系。
这些账目也同样可以佐证沈棠确实被李飞讹诈光了银钱,等着贵人为她伸冤。
“将军若还不信,可以在金威郡随便查证,民女若有虚言,但凭处置。”沈棠将账本举高,呈到了裴叙眼前。
西风吹拂账本,发黄的纸张一页页被卷起翻阅,其上字迹从稚嫩到熟稔,有时间流过的痕迹。
裴叙面无表情淡淡扫过,忽而,指尖扣住了其中一页。
蹙起眉头,细看了良久,又诧异地望向沈棠。
那黑瞳像旋涡,复杂的情绪在其中交织,似怒似嗔,似防备,还有些窘迫。
沈棠一头雾水,脑海里过了千遍,也想不出这真真切切的账目到底有何处引起裴叙的不满。
气氛越来越诡异,沈棠被盯得心里发慌,忙收回账本想要一探究竟。
那账本却被裴叙先一步夺了过去,别在腰后,不许旁人染指。
裴叙莫不是抓到了沈棠什么小辫子?
沈棠慌张举手起誓,“民女对将军日月可鉴,绝无二心……”
“够了!”裴叙眼神一飘,避开了她灼灼目光,连耳垂也微微发红,“你可以走了。”
走?
沈棠呆若木鸡,立在原地,连嘴巴都忘了合上。
楼兰和中原关系紧张,奸细对一城首领来说是极为敏感的话题。
沈棠以为就算她能自证,也少不得费一番功夫,说不准还要在大牢里蹲几天。
可裴叙就这么轻易让她走了?
沈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情讷讷,“走、走去哪儿?”
“走去我看不见的地方。”裴叙不再理会她,勒紧缰绳,策马往城中去。
大军步履齐整从她眼前经过,尘土飞扬。
闹事的楼兰人也被裴家军驱逐出了金威郡,独留沈棠跪在了无人烟的黄沙中。
一切归于平静,风过无痕。
沈棠彷如做了场噩梦,良久,才反应回来,对裴叙招手,“将军,账本还没还给民女。”
裴叙脊背一僵,头也不回,“此物你不该留,别耍花招!”
所以,他留她的账本做什么?
沈棠不解其意,又不敢再徒惹是非,便回了马车,整理剩余的账本想发现点蛛丝马迹,可一无所获。
“阿原,你确定呈给裴叙的都是账本,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吧?”
“确定啊!姑娘您身边哪还有什么别的书册呢?”阿原知道自家主子只爱赚钱,不爱读书。
马车里自然也不会有不相干的书册,便一股脑都呈给裴叙的。
沈棠却实在想不通:“可如果是账本,到底有什么魔力让裴叙这么个冰块脸都化了,还松口放了我?”
“姑娘这话问住小的了,小的哪能知道贵人怎么想?”
阿原懊恼地摸了摸后脑勺,“不过小的跟着姑娘多年也见过些世面,官家贵人说话做事向来露一半藏一半,只看你自己怎么悟,裴将军此举或许别有深意?”
“别有深意吗?”
沈棠若有所思依着跟李飞等人打交道的经验往下想,裴叙拿账本定然是对她的生意感兴趣。
他莫不是看上她在中原的商业规划了,想要与她合作,但又不好开口?
如果是这样,倒也正合沈棠的心意。
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孤女行商难免诸多阻塞,若能官商合作,实在是天作之合!
正做着美梦,马车一阵颠簸,骤然停了下来。
沈棠一头磕在了车窗上,脑袋里嗡鸣不止,随即听到阿原的惨叫声。
窗外有一壮硕的身影拎着阿原的衣领,把人扔出去数米远,撞在墙上。
沈棠呼吸一滞,脊背贴紧了马车壁。
“沈老板,欠了两个月租金加利息总共五百两银子,该还了吧?”
此时,一只手粗暴地扯掉了车窗窗帘,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头钻进窗户,在沈棠身上打量一圈,目光肆无忌惮落在沈棠起伏的胸腔上,“今日若再不给钱,那只能拿你自己抵债了!”
“对啊!还有咱们三个月的工钱一个子也没结呢!还钱!还钱!”
一群壮汉将马车团团围住,聚拢过来。
马车上影影绰绰,如幽魂恶鬼飘荡着,遮住了光线。
这些人正是沈棠商铺的房东和雇佣的伙计。
前些日子,沈棠用银子讨着李飞欢心,众人好歹有所顾忌。
可今日李飞下了狱,他们自然百无禁忌,尤其那房东章德明早就觊觎着沈棠。
按耐不住一把抓住了沈棠的手腕,舔了舔满是油星子嘴角,“不如沈老板今晚先伺候我一番,若是我受用,抬你做个小妾,房租就一笔勾销了,如何?”
话虽是商量,他身后的随从已经拎着麻绳涌进了马车。
这是要来硬的!
沈棠慌不择路推开章德明的脑袋,从车窗跳了出来,重重摔在了青石板上。
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起身。
“还想逃?”章德明抓住她的脚腕,将她顺着冰冷的青石板拖到小巷尽头,丢在一堆干枯的稻草上。
沈棠全身都疼,不知是被地面擦伤,还是被银针般的稻草扎伤。
此时夜幕已降临,街道上空无一人。
沙鸣山的沙尘暴吹入边城,此起彼伏,犹如百鬼夜行。
章德明一伙人拉长的身影笼罩住了沈棠,观赏着银色月光下,肤白腰软的美人儿扭捏挣扎,兴奋地吹起了口哨声。
“你这娘们伺候过李飞多少次了,搁我这装什么闺中淑女?”章德明迫不及待解开衣衫,露出大腹便便。
“章、章老板,我、我……”沈棠连连后退,却退无可退,贴着冰冷的墙壁,衣衫鬓发凌乱不堪。
可她越是害怕,章德明喘气就越粗,猛地压在她身上,充斥着酒肉味的嘴去啃她的颈窝。
沈棠一阵作呕,捂住了他的嘴,“章老板如此欺辱我,就不怕、就不怕裴将军怪罪吗?”
悠长空荡的小巷里,回荡着沈棠清越的声音,字字清晰。
巷口一抹玄色衣角闪现,又隐回了转角处。
余音消散,巷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裴叙这阎王的手段,白日里百姓都见过,难免恐惧。
章德明眼里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嗤笑:“你不会告诉我裴将军也被你这狐狸模样迷住了吧?”
沈棠缓了口气。
刚刚场面太过混乱,今日又与裴叙打了一天的交道,所以才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裴叙是能镇住妖魔鬼怪,可裴叙又怎会替她做主?
只是话已经说出口了,再否认,逃生的机会就没了。
沈棠故作镇定,一脚踹开了章德明:“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李飞冒犯了我几句,就被裴将军下了狱?裴将军待我青睐有加,看不出来吗?”
沈棠咄咄逼人,章德明有些虚了,支吾道:“裴、裴将军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连尚公主的旨意都给拒了,能看上你这乡野村妇?”
“所谓烈女怕缠郎,这倒过来啊,也是一个道理,世上哪有不吃荤的男子?野花自有野花的香。”
沈棠起身朝章德明走来,细腰扭动,眼中媚意横生,“章老板若不信,就与我试上一试。恰好待会儿我还要去伺候裴将军,不知裴将军看到我身上生了别个男人的痕迹,会不会心疼吃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