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灰了吧。”陆暄装模作样地一揉,同时后撤了一步。白遥则是十分默契地挡在前面:“不劳费心,我们就先告辞了。”
说罢,两人也顾不得四爷信或不信,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四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周遭安静无比,他面具后的脸上也是喜怒莫辨,不知是不是戴的久了,人会和铁一样冷。
随后,他行至倒在地上的士兵身旁,竟顿住脚步,弯腰把白遥没来得及取走的钱袋捡了起来,那动作行云流水,若让人看到,真是要坐实地头蛇的身份。
陆暄和白遥没走正门,从房顶跳下去的时候,刚好听见鸡鸣之声,差点崴着脚。玉棠一见陆暄那副样子,什么都明白了,火急火燎地去厨房煎了一碗药。等药喝到肚子里,天色已有些亮了,陆暄斜躺在榻上,漆黑一片的眼前慢慢有了光。
只是这过程并不美好,是药三分毒,这药性又烈,她那五脏六腑仿佛烧着了一般,连带着头也疼起来,像是有人在太阳穴上扎了数根细针,又扭来动去的。白遥和玉棠在一旁静立,默契地没吭声,等陆暄“唔”了一声,自己要坐起来,玉棠才赶紧上前扶了一把,面有愧色道:“是卑职做事不周。”
“不怪你,”陆暄眨眨眼,瞳孔重新亮起来,“哪有自己吃药总让人操心的道理,是我忙忘了。”
三人迅速交换了京郊的见闻,听到四爷引他们入鬼市查到于大年来路的时候,玉棠忍不住诧道:“他为何这么做?”
白遥眉毛一扬,朝陆暄撇撇嘴:“看上她了呗。”
“嘴上积点德吧,”陆暄哭笑不得,“我和四爷才见过几次?”
“啧,”白遥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那半张脸糊的只剩眼睛,眼神几乎都没离开过你。你看不见那会儿,人家还急急地跑过来问,那可不是看上了吗?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酒馆那天,他肯定看的也是你……唔!”
陆暄实在听不下去了,把手里剥到一半的橘子“嗖”地一扔,正中白遥那上下翻飞的嘴皮子。
那橘子不算大,白遥艰难地嚼了嚼,咽到一半,便继续道:“难不成你真看上贤王啦?他求了亲你就避嫌,玩笑都不让开……”
门上突然“咚咚”几下,严管家亲切的声音传来:“小将军,起了么?您快点儿啊,贤王来府上啦!”
“老白,”陆暄感觉头又开始疼了,“你属乌鸦的?”
白遥缄口,作出双手投降的姿势,端起果盘到一旁吃起来。严伯离开后,白遥趁四下无人,也悄悄地离开了将军府,然而并不想回家等着被打断腿,况且,他对于大年一案也是悬着一颗心,索性跑去刑部熟人那儿喝茶了。
陆暄换了件干净衣裳,便匆匆去了前厅。
严伯已经带人摆上了早膳,洛衡毫不见外,已经坐在桌旁等着了。陆暄象征性地行了礼,便让一干人都退下,亲自给洛衡倒了杯茶水:“殿下一大早的,就是来我这儿蹭饭吃?”
洛衡笑眯眯地接过杯子:“虽说往后一起吃早膳的日子多了去了,还是想今日就见到你。“
“殿下,”陆暄没落座,正色道:“陛下还并未下旨。”
洛衡也不动怒,只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荆云在查武举考生的案子,明里,他不会得罪兵部,暗里,他和温茂的关系想必你也清楚。一个于大年,可大可小。一会儿皇宫如果来人守着将军府,你怎么办?”
他隐晦地往府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笑道:“晚舟,你不觉得,和我站在一起,是最安全的么?”
“婚姻大事,”陆暄叹道,“还望殿下慎重,您就不想求一位相伴终生的人么?”
洛衡闻言一笑:“你话里的意思是,我倾慕你是假的了?”他往前一探,要去握陆暄的手,而陆暄像被烫了一下似的,飞速地收了回来。洛衡不轻不重地碰了一鼻子灰,倒也没生气,接道:“我们是好几年没见了,可我念旧情。”
陆暄心里五味繁杂。
她少时与一众皇子同读同玩,这旧情也并非一滴不剩。但岁月从不饶人,十个手指头都没数完的年头,也足够把任何人雕刻地面目全非了。
“若是还念旧情,”陆暄苦笑,“就别勉强我。过不了多久就回北月关了,下次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洛衡用指尖敲打着桌面,倏地抬头道:“你就这么自信能离开京城吗?”
陆暄一怔,尚未答话,便见洛衡站了起来,一边擦手一边道:“点到为止——你这厨子的确不行,回头来我这儿吃好的。”
直到送走洛衡,陆暄依然觉得心里不安。作为今上的亲弟弟,贤王话里却有些说不清的火/药味——为何和他站在一起才最安全?
陆暄顺着往下想去,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另一边,白遥终于用甜酒、蜜语和好一通担保打开了刑部的小门。于大年独自一人在一间牢房中,武试的衣裳已经换成了囚服,他斜靠在草堆上,正百无聊赖地用草枝编着蚂蚱,那十根手指头粗而灵活,蚂蚱也栩栩如生。
“哥,你快点儿,”那刑部小伙长着一张精明的脸,眨巴着眼睛往路口望去,“我在这儿看着。”
白遥嬉皮笑脸地点点头,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转身,眼底的笑意褪了个干净。于大年见人来了,也懒得起身,语气里都是破罐破摔的意思:“大人是来带我去刑场吗?”
“于兄,”白遥压低声音,“我是替小容姐来看你的。”
于大年手上动作一顿,阴恻恻地抬起头。
“来不及解释了,”白遥示意于大年看看负责放风的小伙,“于兄,我知你不畏死,大仇得报,也再无遗憾了。但那些官儿会不会顺藤摸瓜,去九里街为难乡邻,还是未知。哎,小容姐没说这些,她就想知道你好不好,但我既是她的朋友,又怎会不担心,于兄想必也会理解。”
于大年沉默半晌,面上焦躁之气越来越压不住,最后索性起身来回踱步,肝火正旺之时,一脚踩扁了刚做好的草蚂蚱。他十分气恼地自言自语道:“他没告诉我这些。”
白遥敏锐地抓住了“他”这个字,悄不做声地放在了心里,随即又有些沾沾自喜。兵不厌诈,于大年如此反应,倒是坐实了因仇杀人的动机。
他深谙人心,以退为进,才能让惶然和良心打破于大年的防备。
白遥从腰间解下酒壶,道:“这是小容姐托我带来的。”说罢,便一步三回头地叹着气往门外走去。那酒是在路上临时买的,闻起来与鬼市那劣质酒香有七八分像,只求瞎猫能撞上死耗子。他一只脚抬起,准备跨过门槛时,终于等到了于大年一声“慢着”。
“兄弟,”于大年把酒壶捧在手里,视若珍宝地摩挲一番,“我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你既然能进来这牢房,定是有些本事。”
白遥知道事情快成了,小心翼翼地把喜色压下去,一脸沉痛地走过来,又重重叹了口气:“我是看不下去小容姐太过忧虑,才托了些关系过来,时候差不多了,于兄保重。”
于大年狠狠地下了决心,猛地抬头道:“你给小容带个话,我之前给她的画卷,里面还有一层。”
白遥一颗心狂跳起来,他点了点头,只听于大年又犹豫片刻,接道:“我妻女……葬在蓬安西林庙附近,若是……哎,罢了。”
他摆摆手,眼里蒙上一层落寞,走回去坐在原来的位置,又默不作声地编起了草蚂蚱。
白遥揣着乱七八糟的猜测,饭也没来得及吃,匆匆往将军府赶去。他行至一拐角处,突然被人捂住嘴扯到了墙根。白遥心里一惊,手还未拔出剑,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这位公子,我是小容!”
白遥以为大白天见了鬼,自己打着小容的幌子去套话,套来了一个真的小容。直到他一回头,和一张铁面具对上,瞬间透心凉,冷静地不能再冷静了。
四爷把白遥放开,好整以暇地立在一旁,示意他看看小容。白遥差点被口水呛着——那个花枝招展的鬼市小容摇身一变,换上大户管家的衣裳,浓妆也褪去了,反而更有风姿犹存之感。
“好,好巧啊,哈哈哈,”小容干笑道,“公子,我知道你和那位女公子都不是寻常人,昨夜我思来想去,实在放不下心,就把于大年存在我这儿的东西都带来了,看能不能帮着查案,早点还他清白啊!”
“他不清白,”白遥揉了揉眉心,想道,“带东西,这恐怕又是四爷的主意。不过,这儿离将军府这么近……是巧合吗?”
白遥:“好啊,小容姐,你都带了什么?”
小容低头翻了翻:“酒壶,一件要补的旧衣裳,以前,咳,送我的胭脂,还有一幅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旧案重审局中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