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单是看着九里街形形色色的人对四爷又敬又惧的模样,陆暄便知道面前的人绝不简单。常年行走在阴影里,他的心机不会亚于朝堂那些巧言善辩的政客。
谁知四爷竟笑了笑,低声道:“陪我去一个地方。”
陆暄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才说过的话,便要不作数么,”四爷已经迈开步子,“这就是我要的交换。”
陆暄愣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捉摸的神情,提剑跟了上去。
“哎!你们走那么快干什么!”白遥突然发觉自己被落在后面,忙小跑了几步,“去哪儿啊!”
他望向远处,疑虑从心底涌起:“再往西走就是京郊了,这大晚上的,四爷不会搞什么鬼吧?”
四爷带他们走的确是一条羊肠小径,两旁的杂草已经长到腰际,惊蛰已过,这里似是下过小雨,叶片上还有残留的水滴,偶尔也能踩到一脚泥。走出三里地,眼前才开阔起来,月光毫不吝惜地洒在地上,镀了一层如纱的温柔。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墓碑,碑上无字,却被擦的干干净净。碑前放着一簇白色的花,如繁星点点,还有一盏酒壶。不远处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庙宇,在夜色中显得肃穆而孤寂。
四爷拎起那酒壶,缓缓洒在了地上。
白遥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沉思半晌,突然一拍脑袋道:“恕在下冒昧,这是‘游侠丹心’那个故事里的庙……和碑么?”
四爷手上的动作一顿,沉声道:“想不到这位兄台竟听过。是,也不是。”
他将酒壶轻轻放回地上,盯着那无字碑看了片刻,又道:“这里葬的,是我的老师。”
陆暄心里莫名一沉。
“我不是什么游侠,”四爷淡淡道,“老师被仇人追杀至此,我来迟一步,没救下他。安置那孩子是真,可他不愿信我,什么也没说便走了,至今无音讯。”
白遥有些尴尬,拱手道:“失礼了,我不该问这些。”
“无妨,”四爷道,“传闻,不过是人们愿意信的东西罢了。今日……是他的忌日。往年都是我自己过来,这回多了二位结伴,老师也不会那么寂寞罢。”
“是,”白遥还有些过意不去,忙应道,“故人已去,四爷也别太伤怀了。”说完,他还煞有介事地躬身一拜,又转头给陆暄使眼色,让她赶快过来意思意思,查出来这么多线索,只用陪一陪偶尔孤独的地头蛇,简直是稳赚的生意。
陆暄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从见到这无字碑开始,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萦绕心间。
“难不成还会鬼上身?”她一边想着,一边走上前去,刚弯下腰,突然瞥见不远处有一个浅坑。
这坑……竟是马蹄的形状!
“怎么了,”白遥见她迟迟不动,伸手搀了一把,“扭到腰啦?”
“你看那儿,”陆暄低声道,“这蹄印很新,的确不是中原马。”
白遥一惊,忙过去蹲在地上琢磨起来。陆暄直起身,朝四爷严肃地一拱手:“多谢四爷帮忙探查于大年一案,在下还有事,不能相陪了,这情我来日会还。”说完,她便与白遥对视一眼,便急匆匆地沿着马蹄印一路往西奔去。
四爷站在原地,良久,才看向那无字碑,轻声叹道:“老师……您想让她知道么?”
冰冷的石头不会说话,故人的音容笑貌,也只能留在记忆之中了。
“玉棠上次探的就是西郊,只是查到一半,断了线索,”白遥语速飞快,“想不到今日误打误撞……”
“嘘,”陆暄打断道,“我听见声音了。”
白遥连忙闭嘴,两人改用手势交流,比划了几个来回,又一同蹑手蹑脚地朝右前方走去。这附近是一片浅水河滩,陆暄躲在草丛中,伸手拨开叶子,从缝隙里看向对岸,发现四个士兵打扮的男人正原地休息,两匹马在他们身后静静地立着,另外两匹在河边饮水。
“胆子也太大了……”白遥心道,“我没看错吧,这几匹马像是军马!”
他在北月关的时候,有一次擅自带兵去刺探敌情,没探出什么东西,还差点误了大事。陆暄看准了他那公子哥儿特有的洁癖,罚他在马厩里扫了半个月,那气味简直不堪回首。然而与军马日夜相处,白遥的确在马匹辨认上大有长进,他眨眨眼睛,把头往前又探了几寸,以目所测,这些马的高度、形态都与大尧所用军马杂交乌玉一致。
“要出事,”他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本想着是玉棠太敏感了,如此看来,真的有人做着掉脑袋的生意。”
白遥担忧地看向陆暄,不论是谁在暗处操控,只要与军政相关,陆暄都极容易受到牵连,甚至被设计成替罪羊。因此,就算他们远在关外,也在京中留了一些眼线,以备不时之需。
陆暄自然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她用手势示意白遥去确认马匹情况,又指了指自己和坐在河边的人。
白遥心领神会。
下一刻,陆暄飞身跃起,浅滩上接连炸出几朵水花。归尘剑出鞘,直逼一人咽喉,但在利刃快碰到血肉之时,她猛地收了力道,换成手刀干净利落地打晕了对手,那人连哼都没哼一下,便一头栽倒在地。
“什么人!”
“小心!”
其余三人刷刷几下拔出兵器,与陆暄缠斗起来。白遥看时机一到,直奔马匹而去,谁知这些受了惊的马匹破坏力并不亚于持械之人,白遥以一斗四,苦不堪言,差点被踹跟斗,他一个不留神,其中一匹倏地挣脱了缰绳,往南奔去,嘶鸣声划破夜空,甚是刺耳。
“闹大了。”白遥欲哭无泪,却无暇顾及,只好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他将马匹安抚下来,对其品种也作出了判断,脸色愈加沉重。
白遥朝一旁看去,发觉与陆暄打斗的只剩下一人,那人出剑狠厉,是个练家子,但绝非陆暄敌手,总算是放了一半心。几招来回,那人也“嗵”地一声躺在了地上。陆暄长舒一口气,收剑入鞘,却仍站在原地。
“过来啊!”白遥喊道。
“你过来,”对方有气无力地说道,“坏事儿了,我没带药。”
这一语如平地惊雷,把赖在原地的白遥炸了起来,他连忙冲到陆暄跟前,将此人上下打量了一遍,没发现什么新伤,心里紧绷的弦才忽地松掉:“吓死我了,怎么不喊我帮忙?”
陆暄眼前一片模糊,简直是三步以外不分人畜,嘴上功夫却没落下:“我打得过,你呢,看个马都看不牢靠。”
“我……”
“别废话了,”陆暄道,“看看这些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尤其是令牌。”
白遥闻言立刻行动起来,陆暄并无杀心,这四人皆是晕倒在地,其中一个被白遥折腾地想要悠悠转醒,又被他一拳打回了不省人事的状态。
“有一封手书,”白遥严肃道,“这私印……君杰……竟是温茂!”
“是写给谁的?”陆暄问道。
白遥:“没直说,但从措辞来看,应当是一位身份尊贵之人。这东西拿走吗?”
陆暄:“容易打草惊蛇,留下吧,这儿离九里街近,布置成被拦路抢劫,更能降低对方的警惕。值钱的物件有吗?全拿走。”
白遥:“……”
向来财大气粗的白少爷嫌弃地看了陆暄一眼,身体却很诚实地当起了劫匪。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白遥一回头,只见方才跑开的一匹马竟被一人骑了回来!
“得,冤大头来了,”他低声道,“是四爷。”
陆暄突然如临大敌,一把抓住白遥的袖子:“掩护我,别露馅。”
四爷翻身下马,一转身便看见了这一幕。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白遥将陆暄护在身后,不知道的,乍一看真像是路遇劫匪,英雄救美。
四爷握着缰绳的手突然一用力,刚扬起的嘴角顿时恢复原样,一脸淡漠地走过来。
“四爷!”白遥作出吃惊的表情,“你没回去啊。”
四爷爱答不理地一点头,目光越过白遥的肩膀看向陆暄。
陆暄这会儿连一步之内的人畜也分不清了,眼前黑漆漆一片,只能通过声音辨识方向。她略略低头,垂着眼帘,把攻击性严丝合缝地收敛起来,竟还有些天真的单纯。
“那什么,”白遥干笑道,“一不小心和陌生人起了冲突,吓到我朋友了。”陆暄闻言,装的像模像样,又抓的紧了一些。“我们先走了,回见啊,回见。”
两人转身欲离,陆暄差点被那几个人扔在地上的酒壶绊倒,踉跄几步,被赶上的白遥一把揽至身前。白遥索性当起了拐杖,低低呵了一句:“你走慢点。”
这一声传至四爷耳中,竟是无比暧昧。
他看向二人的背影,陆暄走的甚是小心,脚步落定前总有几分试探,而一旁的白遥就差把“紧张兮兮”顶在脑门上了,隐约能听见他说着“哎,往左一点”、“绕开绕开”之类的话。
四爷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又顿住,没忍住,索性回头大步追上,拦住二人,问道:“姑娘眼睛怎么了?”
醋王上线,保护我方小白兔白副将。
陆暄和老白是损友没有感情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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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冷月浊酒无字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