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白遥喃喃道,“居然在这儿碰上四爷?”
陆暄也没料到这一茬,分不清地头蛇来意,只好按兵不动,警惕地看向他。四爷与初见时一样,依然是一袭黑衣,转头的一瞬间,那铁面具在昏暗的灯光中闪了一下。他看向陆暄,嘴角竟向上弯了弯,道:“他们是来寻我的。”
“麻杆儿”吓了一跳,愣了片刻,忙把手里的刀收到了背后:“哎,是您的朋友啊,失敬失敬!”紧接着,他回头对那帮弟兄们吼道:“都干嘛呢!快!”
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流氓们瞬间蔫成了矮冬瓜,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把兵器藏在身后,对着四爷弯腰的弯腰,作揖的作揖,气氛一下子从剑拔弩张变得喜庆起来,活像大过年的串亲戚。
“二位,随我来。”四爷说罢,便转身朝里走去。他声音有些哑,听得出是刻意压着,又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白遥往前一探头,看见了一条幽深的地下走廊,里面的光时明时暗,像是窜动的火苗。他抓了抓陆暄的袖子:“要不我们……”
话未说完,陆暄便抬腿跟了上去。白遥磨了磨牙,在心里把她翻过来倒过去揍了一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陆暄低声道,“这道理不懂么。”
“我不想要虎子,”白遥回道,“这位不是好惹的人物,有进没出怎么办?”
陆暄没理他,为了观察四周,把步子拖的很慢。走廊两边的墙上的确挂着火把,映着脱落的墙皮,虽然设的与皇宫地牢有些相似,却是说不出的老实穷酸。走出数十步,才来到一处开阔之地,往左看是一间开着门的小屋子,架子上摆的像是药草,走近了还有淡淡的苦味。右边则是一扇紧闭的石门,森然之感扑面而来。
“这儿不同于别处,”陆暄心道,“像是有机关。”
拐角处临时摆置了两个床铺,一个腿上缠着布条的男人正躺着轻声打鼾,他身旁的女人满脸倦容,正靠着墙休息,听见声响,忙站起来叫道:“四爷……”
“不用动,”四爷道,“司徒姑娘来看过了?”
“是,看过了,保住了命,”女子说着说着,竟流下两行泪,“您和司徒神医的大恩大德,我,我就算是当牛做马……”
“不必,”四爷径直打断,“好些了就找个地方住下,做点正经营生。”
女子又千恩万谢了一番。白遥心里惊叹道:“想不到地头蛇还救死扶伤,做这等好事?”眼见着四爷和陆暄都继续向前走,他只得赶紧跟上,不出几步,便看到了向上的土台阶。
陆暄暗暗在心里画出了这地下走廊的地图,这么一绕,他们又往西走了不少,甚至越过了住户密集的几条巷子。她跟着四爷上了台阶,眼前一亮,颇有些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
这是一条更隐蔽的小巷,此时却十分热闹。酒味混着劣质香粉味从最高的一座三层小楼飘出来,白遥想了想里面莺莺燕燕的画面,吓得赶紧摇了摇头。
“这儿就是夜里的‘鬼市’,”四爷开口道,“两位看看,要找的人在不在?”
“哎呀,”三人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什么风把四爷吹来啦?”
来者是一个约莫三十岁的女人,却花枝招展地像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她穿着一件艳丽的花裙子,看得出很旧了,却洗的干干净净。此人名叫小容,无姓,也无人打听她姓什么,一概以“小容姐”相称。鬼市的人来去自由,生于天地,走的潇洒,过去的牵挂被深深埋葬,彼此都心照不宣,不碰不该碰的前尘旧事。
四爷对小容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小容难得看见他身边有女人,还是个模样不错的,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来者是客,今夜这酒宴可花了我不少功夫,四爷要不要带朋友一起,来赏个脸?”
她说话的时候凑近了一些,脂粉气一缕缕钻进白遥那狗一样灵的鼻子,让他忍喷嚏忍的十分辛苦,听到这番盛情邀请,更是吓得一激灵:“什么宴?”
小容把目光转向白遥,心里“啧”了一声,瞬间就看透了年轻人的心思,不知该夸他清高还是叹他龌龊,但瞧见四爷也看向自己,像是也对这问题颇有兴趣,便照实回道:“就是几日前说的,老于的庆功宴呗。”话音至此,还多了些抱怨,“得,朋友都叫齐了,他这正主连个影儿都没有,就算是中了举又算个屁……”
陆暄心下一凛,脱口而出:“中举?”
小容顿了顿,玩味地看向陆暄,似是要问些什么。但她还没绕开话题,四爷便不知怎的,罕见地顺着问了下去:“这个老于,大名是什么?”
小容:“于大年,就是那个厨子……”
陆暄脑子“嗡”地一响,与白遥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是竭力压制的震惊之色。
一炷香后,赌坊的小隔间里传出小容难以置信的喊声:“什么?老于在宫里被抓了!那,那还能活着出来吗!”
“宫里还在查,不让传消息,”白遥装作武试的考生,尽可能用沉痛的语气道,“我与于兄虽相识不久,他却帮了我太多,此等仗义之才,我不信他会平白无故地杀人,何况那出了意外的还是官员之子,真有什么事,也是百口莫辩啊。”
小容还没缓过来,呆呆地看着白遥,见他继续编道:“所以我找来了宫里的熟人,一同来找于兄的朋友,希望能找到证据为他平反。”说罢,还长长地叹了口气,趁此机会暗暗戳了戳陆暄。
陆暄忙顺着演下去:“小容姐,您也别太着急了,不如想想于兄此前有没有提过他的仇家,或是,这几日有没有反常的举动?”
小容虽急的冒火,却对两个陌生人依旧存疑,再次把目光投向四爷,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心中再三犹豫,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江湖人快意恩仇,大不了拼命干一架,可民遇官怎么样都是吃亏在前,何况是朝廷命官。四爷于自己有救命之恩,他在这儿担保,这两人应当不是坏人。
“老于是两个多月前过来的,”小容叹道,“他说,是经熟人介绍,在九里街五岔口那儿住了下来,租金只收一半。这人以前在蜀州当厨子,刀功好,也爱喝酒,往鬼市跑了几趟,就成了常客,偶尔得空也去城里转转,还买些小玩意儿给隔壁王大娘的小孙女。我们原本以为这就是个离乡奔京的普通人,谁知混熟了以后,他居然说自己是来考武举的,还被骂吹牛骂了好多天。新人容易受欺负,有人做的过火了,他也没说什么,就关起门忍着。”
小容说着说着,眼里闪过亮晶晶的东西,伸手蹭了一下:“我本觉得,一个大老爷们儿怂成这样,活该被骂。谁知有一天,有几个流氓皮痒了,主意打到了普通人家,去抢王大娘扣扣缩缩攒了一辈子的银子,还把小丫头推了个跟头,恰好被老于碰上。他那天是真恼了,一个人对五个,打的他们满地找牙,求爷爷告奶奶的。有这么一出,大老伙才信他是来考武举的。他心挺善的,怎么……怎么会随便杀人呢……”
“于兄对王大娘一家真是仗义,”陆暄试探道,“那他可有说过自己的家人?”
“哎,别提了,”小容道,“命苦啊,他全家都死了,女儿才四岁,算起来和王家小孙女差不多大。老于在家过不下去了,才孤身来京城碰碰运气。”
“死了?”陆暄心里一动,“怎么回事?”
“你这小丫头,”小容骂道,“这样的伤心事,能随便问吗!这还是老于喝大了,自己哭哭啼啼的,差点儿哭晕过去,被我扛进屋……”讲到这儿,她似是觉得不妥,便咽下后半句,摆了摆手,“我不信他会随便杀人,若是死了,也是那人该死。”
白遥对这不分青红皂白的义气甚是无奈,但有求于人,只好继续连哄带骗,可惜后面也没问出什么进展,临走前,小容一再求四爷把于大年从牢里捞出来。四爷道了句“尽力”,便带着陆暄与白遥出了门,还未走远,身后便传来小容的大吼:“喝喝喝,还喝个犊子!这宴不办了!都滚吧!”
夜风扑在脸上,不算冷冽,却舒服不到哪儿去。白遥愁眉苦脸地想着小容那番话,往前走远了些也浑然不知。四爷与陆暄并肩而行,步调一致,却皆是沉默。陆暄暗暗观察着身旁的人,不知为何,竟对他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可能是我曾经有做地头蛇的愿望,”她在心里自嘲道,“就是没成功。”
“你在想,”四爷蓦的停下脚步,开口问道,“我为何这么做,是吗?”
陆暄一怔,回过头来,四周的空气有些凝固。
“既然四爷是个明白人,”她眯起眼睛,略略一弯,“我就直接问了,如此帮我,是要交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