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熟悉的容颜,沈南烟鼻头一酸,一头扑向温微兰的怀中。
“阿娘。”
沈南烟紧紧地拥着温微兰,只听头顶传来几声闷咳声,脑后传来轻柔地安抚的力道,她才缓缓抬头端详温微兰。
温微兰此时长发半披,一头柔顺的青丝上隐约可见几绺白发,因常年遭受病痛缠身,面上泛着病态的苍白。
那双杏眼上也已然出现细纹,唯有看向她时,依旧是不变的慈爱。
沈南烟心中难受,前世她怎会让温微兰因她而死?
半晌,温微兰才缓缓问道:“怎么了?”
沈南烟摇头,才闷闷地道:“没事,便是想阿娘了。”
温微兰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地道:“烟儿,你这般粘人,日后出嫁了又当怎么办?”
“那便不嫁。”沈南烟讷讷道。
话虽如此,但沈南烟知道,她不嫁是不可能的。
如今沈长风下落不明,虎落平阳,所有人都想来丞相府分一杯羹。
沈长风若是坐实了这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就将会被搁置抄家,更甚者会被诛九族。
所谓树倒猢狲散,府上听到消息的下人,能逃的已经逃了。
包括安若梅,她想着把她嫁出去无非是想趁此机会霸占他们家的财产。
上辈子安若梅怂恿她勾引六皇子未成,最后也带着沈家所有财产潜逃。
余留孤苦无依的温微兰,病死家中无人问津。
“烟儿,往后若是嫁人了,万不可这般任性。以往你闯什么祸端都有你爹爹兜着,如今你父亲不在,断不能继续任性了。”
温微兰苦口婆心地劝着,沈南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说话的口气,怎的像交代后事?
她是知道了什么?
想到她闯进来时,温微兰慌乱的神色,心底腾升出不祥的预感。
她迅速扒开锦被,却见锦被之下赫然藏着一方绢帕,绢帕上血迹斑斑,俨然是温微兰方才咳出来的。
温微兰慌乱收起手绢藏入袖中,有些无措地道:“烟儿……”
沈南烟眼角微微泛红,喉头哽咽半晌,才稳住心绪,道:“多久了?”
“倒也没多久,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许上火罢了。”
温微兰佯装若无其事地抬起手臂,企图让沈南烟安心。
“阿紫!”
沈南烟自知温微兰不会与她说实话,便干脆将她的贴身侍女唤了进来。
方才端着空药碗下去的阿紫闻声忙进入房中,她不明所以地问道:“小姐有何吩咐?”
“夫人何时咳血的?”
阿紫小心翼翼地看了温微兰一眼,这细微的动作却被沈南烟见到,她沉声道:“我如今在问你话,你不必看我娘的神色。”
阿紫犹豫了半晌,才缓声道:“夫人咯血已经有一月有余。”
沈南烟心下一颤,原来温微兰已经病重这般久了,她竟一无所知。
上辈子她一心琢磨着讨六皇子欢心,忽视她这个母亲已有一段时日。
后来她险些葬身于火海,甚至连温微兰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也成为她临终前的遗憾事。
她本以为重活一世,她只要不跟六皇子扯上关系,她就不会险些丧生于火海,温微兰就不会郁郁而终。
却未想到,温微兰此时却已经病重至此。
长此以往,温微兰还能活多少时日?
沈南烟眼眶湿润,垂头暗自神伤。
温微兰似是看出了沈南烟的自责,素白的手指轻轻地拭掉眼角的泪珠,安慰道:“烟儿,我不过平日里虚弱了些,不妨事的。”
沈南烟长睫微微颤动,抬眼便见到温微兰的袖中藏着的那一方绢帕。
素色的绢帕上的血渍尚未干涸,本该鲜艳的血渍上透着一抹浓重的暗色。
曾涉猎过医术的沈南烟一眼便察觉道这血的颜色不正常。
她再次扯出温微兰袖中的绢帕,将其展开,绢帕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沈南烟的眼中。
温微兰咳出的血颜色红中透黑,怎么看都是中毒之兆。
“烟儿?怎么了?”温微兰不解地问道。
为何大夫为她诊治几年,竟然看不出任何端倪?
沈南烟的面色凝重,房中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这几年,替母亲诊治的大夫是谁?”沈南烟问道。
“是济世堂的王大夫,这几年一直都是他在为夫人诊治。”阿紫上前回答道。
“这个大夫可是你去济世堂请的?”
阿紫摇头,回忆了半晌才回答道:“王大夫是府上管家请的。先前听管家说这王大夫为安夫人诊治头疾的效果不错,才将王大夫举荐给夫人的。”
“阿紫,你去其他地方请大夫上门瞧瞧,切记,定要避着安小娘和管家。”沈南烟叮嘱道。
阿紫作为温微兰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个机灵的。
她得到沈南烟的吩咐,当即出门去请大夫。
“烟儿,你是怀疑……”
温微兰长居于深宅大院中多年,对后宅间腌臜事也略有耳闻,很快便意识到了沈南烟的用意。
沈南烟微微点头,淡声道:“也只是怀疑,若是真的,定不能饶了她。”
前世温微兰草草离世,如今细细想来,竟有很多蹊跷之处。
温微兰的神色变得凝重:“若是她所为,烟儿你要如何?”
沈南烟颔首,并未作答。
但那双清冷的眼底划过一丝狠厉之色,安若梅若是当真想杀了她,那她自当加倍奉还。
阿紫将大夫乔装成一个花匠,趁着管家不留神的功夫,将人带回温微兰的院中。
当他将手搭上温微兰手腕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将整颗心提了起来。
房中落针可闻,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大夫的面上。
那略显松弛的手指微微按在温微兰的脉搏上,片刻之后那双花白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他似是不确定一般,指尖稍微调整了位置,继续为温微兰号脉。
半晌,才听大夫叹息道:“夫人确实是中了毒,幸亏发现及时,若是再服用半个月,怕真就救不回来了。”
温微兰听到自己当真中毒,心绪不稳,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虚弱地问道:“大夫,敢问我中的是什么毒?”
“此毒名为幽梦逝,是一种慢性毒药,若是长期少量服用,服用者将会变得越发嗜睡,最终在梦中逝去。”
大夫解释半天,似是想到什么,又继续道:“夫人先前服用的药方可否让老夫看一眼?”
温微兰点头,阿紫便从案上的书页中取出药方递给大夫。
大夫才稍稍看了几眼,便指着药方上的几味药道:“错不了,便是这三味药。这三味药看似都是疏肝理气的药,但这三味药药性相冲,长期服用便会中毒而亡。”
“我阿娘的毒中毒多久了?”温南烟追问道。
“一月有余。”
沈南烟心下一沉,心中越发确定是安若梅的手笔。
一个月前沈长风恰好失踪,都城中都在传他通敌叛国,更甚者还说沈长风已亡故。
安若梅在不久之后便开始怂恿她去勾引六皇子,另一边还暗中在温微兰的药中下毒,想必一早便动了携带府中财产逃离的心思。
沈长风不在,安若梅希望她勾引六皇子,若是她能成功当上六皇妃,那她便不会就此离去。
若是她不争气勾引不到六皇子,那她便会毒死温微兰,带着沈家的财产潜逃。
前世她便是被安若梅利用,险些葬身火海,最后还将温微兰毒死,自己则是逃到敌国过逍遥日子。
今生她选择嫁给洛将军,她倒要看看,安若梅又会有何举动?
大夫为温微兰开了解毒的药方,叮嘱他们养病的事宜后又悄悄地从后面离开。
沈南烟知道阿紫是温微兰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最是得到温微兰的信任。
前世温微兰去世,也是阿紫用自己的月银来给他送葬。
沈南烟十分放心地将药方交给阿紫,温声叮嘱道:“往后煎药的事要自己人亲力亲为,万不可再拿去后厨煎煮。”
“是。”阿紫恭敬地接过药方,“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夫人的。”
想到温微兰的毒可解,沈南烟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
她才堪堪出了温微兰的兰香院,迎面便见到有两个丫鬟院门前不远处窃窃私语。
“大姑娘今早不是出府去寻六皇子了?怎的方才见她进了大夫人的院子?”
“八成是在八皇子那边碰壁了吧。大姑娘昨日打听到六皇子会在今日去凭栏居与大臣赴宴,第二日一早便出门了。若不是碰壁了,怎会天为黑便回来了?”
“当真?”
“估计是,方才我在前院为安娘子送茶,便听到大姑娘说再也不去勾引六皇子了。”
那问话的丫鬟噗嗤一笑:“大姑娘说的话又怎能信,估计是这次吃了闭门羹吃得狠了,才会说出这种气话。”
“就是,我猜过不了三日,大姑娘又会眼巴巴地上赶着往六皇子跟前凑。”
“我猜一日都不到。”另一位丫鬟笑得不屑,“大姑娘惯是个精明的,如今老爷行踪未定,丞相府岌岌可危,大姑娘只是丢一点颜面而已,跟日后的荣华富贵相比,孰轻孰重还是能分得清的。”
许是沈南烟前世已经听惯了这种风凉话,面对几个丫鬟的冷嘲热讽,她面上并未起任何波澜。
一直紧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侍女琇月闻言,狠狠地淬了一口,指着背对他们的两个丫鬟骂道:“你们两个是哪个院的?竟敢妄议主子?”
虽然沈南烟今日出门确实是为了去见六皇子,但去凭栏居的路上马路颠簸,沈南烟猝不及防脑袋撞上了车壁上。
还未缓过神来,她便喊着要打道回府。
琇月实在见不得这些丫鬟这般说她家大姑娘,便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