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漫天,整个巷子银装素裹。
“你听说没,洛将军将那位通敌叛国的沈丞相抓回来了。”
“那哪是通敌叛国?人家洛将军不是已替沈丞相证明清白了?”
“也是,过不了几日,沈丞相便可以重新上朝为官。”
……
几位洒扫院前雪的夫人在闲谈着都城中的朝廷局势。
微弱的闲谈声随着寒风簌簌灌入巷子,沈南烟此时衣衫褴褛,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
那处偏僻的角落遮蔽不了风雪,此时她身上已经披上了皑皑白雪,若此时有人从远处看,便会误以为眼前这堆白雪是个雪人。
她听到沈丞相之时,终于从膝弯中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张被大火烧伤的狰狞面容。
那张面容已经面目全非到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澄澈的双眸正氤氲着雾气,眼底是藏不住的喜悦。
她的父亲沈长风找到了。
他还没有死。
心中一颗大石落下,沈南烟的眼皮越来越重,只觉周身一片寒冷。
浑身疲乏,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咚”的一声,一头栽在雪地上。
“哎哟,晦气,竟有个乞丐死在胡同了!”
洒扫的老婆子听到一声闷响,才惊觉角落有个乞丐,不由咒骂了几声。
目光在老婆子的一声声咒骂中涣散,沈南烟再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她的身子早已油尽灯枯,那稍稍抬头的动作已是回光返照。
她孑然一身,如今知道她的父亲没有事,心中再没了挂念,缓缓合上双眼。
若是再来一次,她定不会像以往那般肆意妄为。
然而已经晚了。
……
“烟姐儿,赏花宴在即,你可有想好如何讨六皇子的欢心?”
“……”
“烟姐儿?你这孩子,与你说话你怎的还走神呢?”
沈南烟只觉眼前一片眩晕,耳边熟悉的声音让她恍然失神。
她扶着自己的额头,熟悉的陈设,俨然便是她府邸里待客的前堂。
她不是死了吗?
怎会在这?
视线再落到眼前的小娘安若梅身上,面上露出了一片茫然的神色。
她垂头看到那双毫无伤疤的双手,眼底的茫然瞬间被震惊所取代。
她这是重生了?
而且还是重生到她没经历火烧的时候。她眼含热泪,蓦地笑出声,姿态癫狂。
真好,一切都可以重来。
“烟姐儿?”
一道略带迟疑地声音唤回了沈南烟思绪。
安若梅似是被沈南烟这副又哭又笑的疯癫模样所惊到,言语间带了试探意味:“可是出了何事?”
沈南烟收敛了神色,看到安若梅故作关切的模样面上带了几分冷意。
前世便是这个小娘怂恿她去参加国公府的赏花宴,要她在宴会上勾引六皇子。
当时年少无知的她一直倾慕六皇子景阳,单纯地以为安若梅是在为她着想,听信了她的谗言,在那场宴会上给六皇子下药,险些生米煮成熟饭。
六皇子雷霆大怒,险些用一把大火将她给烧死。
那场大火烧了许久,沈南烟也在那场大火中毁了容。
好在那场大火将捆在她身上的绳子烧断,她才能从那场大火中逃脱出来。
她虽在那场大火中保住了性命,却不可避免地身上留下了大面积的烧伤,她也因此毁容,成为无人敢靠近的丑八怪。
沈南烟微微颔首,若无其事地说道:“没事,不过是想起了一些难过的事情罢了。”
“没事便好,昨日已经给国公夫人回了拜帖,过几日便要去参加赏花宴了。”
安若梅十分亲昵地握着沈南烟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烟姐儿,我知你心悦六皇子,此次赏花宴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你便是铁板钉钉的六皇妃了。”
沈南烟抽回被安若梅握住的手,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冷声拒绝道:“我是不会去勾引六皇子的。”
安若梅的手僵在空中,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沈南烟感觉到安若梅用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她神色不变,任由安若梅的心思在心中百转千回。
半晌,安若梅还是按耐住性子劝慰道:“烟姐儿,你也是我们如今的状况。老爷已失踪数月,至今生死未卜,朝廷上都说老爷通敌叛国后畏罪潜逃。整个丞相府能指望的便只有你。若你搭上了六皇子这条线,何愁我们沈家不能保住?”
沈南烟沉声拒绝:“清者自清,阿爹向来忠贞爱国,又怎会通敌叛国?小娘,当务之急是要找出阿爹的下落,而不是殚心竭力地当上六皇妃。”
她诉苦道:“烟姐儿啊,你是不当家不知小娘我撑起整个丞相府的不易啊。如今城中所有人知道丞相通敌叛国的消息,人言可畏,即使老爷没有通敌叛国,我们整个沈府也是能被他们的唾沫星子淹死。如今夫人重病在床,就靠着我一人四处奔走求人,你可知我受了多少人的白眼。早知如此,我又为何要挣着父亲的军功嫁入丞相府啊。”
安若梅甩了一下手中的手绢,柔弱无骨地坐在太师椅上。
行为举止间,带上了她几分弱柳扶风的娇弱之感。
那样子,简直是我见犹怜。
若是寻常男子见了,定会疼惜地安慰几番。
以往沈长风最是吃她这一套,细弱蚊蝇地呜咽几声,沈长风当即会放下所有的事情去哄她,气得她母亲卧床不起。
可惜沈南烟是个女子,并不吃这一套。
沈南烟不为所动,任由这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娘,像是倒豆子一般向她诉苦,心底泛不起一丝波澜。
早知今日,何故非要嫁入她沈家?
“小娘这是何意,这是在怪我母亲没能为你出一份力?”
安若梅身形一顿,唇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意:“小娘我这是在担心沈家。人人都说老爷将军情传给外敌,才导致半年前北疆那场战役损失大半。如今洛将军已经回到京都,定是要找我们沈家算账的。这不前亲几日洛将军那便发话了,若是你不答应洛将军求娶,他要找皇上请旨给你们赐婚。洛将军的性情诡谲,行为乖戾,莫名其妙想要娶你,指不定婚后会……”
安若梅越说声音越小,沈南烟心情也随着话音沉入谷底。
传闻中洛将军长相丑陋,面上半边面颊曾被大火烧过,留下狰狞的伤疤,是以出门都以面具示人。
前世也是曾闹过这么一出,她当时对六皇子心怀妄念,不愿意嫁给长相丑陋的洛将军,才会铤而走险选择去勾引六皇子。
沈南烟揉揉眉心,面上反而露出坚定之色,淡声道:“小娘,改日选个时间答应了洛将军这门亲事吧。”
“你说什么?”
安若梅惊呼出声,俨然是没想到沈南烟宁愿嫁给长相丑陋的洛将军也不愿去勾引六皇子。
“烟姐儿,这种终身大事断不可儿戏啊。”
“我没有儿戏,我愿意嫁给洛将军!”沈南烟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
“你之前不是要死要活想要嫁给六皇子,以往只要有哪个稍微年轻的女子靠近六皇子,你都会……”
“小娘,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劝我。”
沈南烟打断安若梅的话语,却见安若梅神色担忧地看着她。
她心底冷笑一声,若不是她前世经历过那场大火,她都不一定能看穿安若梅的心思。
前世安若梅一直与她说了很多有关洛将军洛煜的是非,她才会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将军厌恶不已。
若非经历前世,她都相信洛煜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
但其实那些所谓找皇上赐婚的事情也不过是安若梅的一面之词罢了。
前世,找到她父亲的人还是城中安若梅口中的那位丑将军。
不仅如此,洛将军还为沈长风证明了清白。
只是在听到洛将军为沈长风证明清白之时,她也已冻死在那场隆冬大雪之中。
如今重来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淌那场赏花宴的浑水。
洛将军人是丑了点,但他至少不会草菅人命。
左右她凶名在外,无人敢上门求娶她。
悍妇配丑夫,凑合着过挺好。
她若是能在她母亲活着前看她成亲,想必半年后重病去世也能瞑目了。
思及此,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温微兰,前世温微兰因为听到沈长风失踪的消息,一下子便昏了过去。
自此重病不起,后来她因为勾引六皇子出了事,温微兰受不了这个刺激,便猝然长逝。
沈南烟最终还是没能见上温微兰最后一面。
“婚事的事情容后再议,总之我是不会去勾引六皇子的。”
“唉!你这丫头……”
安若梅甩绢想要上前阻拦沈南烟,她轻巧旋身躲过,便迫不及待地跑去见温微兰。
“小姐?”
守在堂外的丫鬟见到沈南烟火急火燎地出来,也不由追上了她的步伐。
沈南烟熟门熟路地闯入含香院中,惊扰了正在庭院洒扫的下人,他们见到沈南烟的到来,纷纷俯身行礼。
沈南烟无心顾暇,一头闯入温微兰的房中。
房中侍女似是刚喂完药,她面露担忧,看着温微兰欲言又止,终还是端着药碗想要退下。
才一转身,便撞上匆匆闯进来的沈南烟,空了的药碗碎了一地。
“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撞上小姐的。“
侍女慌乱地跪下,眼底难掩惊惧之色。
见到侍女慌乱的样子,料想是以前的性子太过于跋扈,以至于下人才会对她产生恐惧。
沈南烟摆手挥退下人,余光便看见温微兰似是在慌乱地隐藏些什么,她半倚靠在床头,双手正紧紧地攥着被角,面上依旧佯装镇定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