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怎么说,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再磨蹭下去城门的宵禁就要到了。”
他伸手轻拂过脸庞眼底透露出凶光,碍于面前这人是曾经的同僚,碍于还有利用的空间,傅舟皎便一忍再忍给予宽容。
“夜深了外头虎犬狼狈多,看你如今这模样也坚持不了多久,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闻烁兄请吧。”
“……”
闻苍白面色泛白额冒细汗,他盯着傅舟皎眉眼发狠嘴唇紧抿成线,方才右手被他扭断如今微弹片刻便是钻心的疼痛。
“作为引我叛变的筹码如今在添上一个,把他埋葬于那土堆之间,要你亲自动手。”
他垂眸瞥向祝幸衍,想来这是目前唯一能为他做的,既然不能手刃敌人便让他卑躬屈膝死身伺候。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付青姚从未远去,此时正蹲于灌丛中目光死死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如今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祈求闻苍白意识到自己留下的特殊标记。
夜间林中寒气盛,付青姚半蹲着耳畔传来阵阵细微虫呜,脚下黏腻的土壤包裹粗糙的布鞋朝里渗水。
透着周边沉重的湿气爬上身躯,他感觉如今身体的酸麻劲像银蛇般灵活缠绵入肤。
接过拖车手柄傅舟皎缄默无言。
当俩人走到屋院内,闻苍白移步房屋左旁草棚下存放的材堆,他从中找出三板较为宽厚的木板。
“把你剑给我,我给他们刻个字立碑。”
他回眸注视着傅舟皎眉眼低垂语气淡漠,想来他还不能死,换句话来说是他还不配提命见祝兄。
“你右手断了就连抓握都难,别再妄想了。”
说罢他拿起铁镃却发现上面存留着新鲜的土壤,傅舟皎转身靠近新坟借着升至半空的月色捻起表面的土,见其质地半干便推测埋人者肯定尚未走远。
“看来你的密友还是个重义气的人,你说他会不会在附近看着我?”
“你说笑了,这只是后援避免我们尸骨无存,毕竟谁人不是忠勇之士?怎会向你这般无耻!”
闻苍白话头虽是这么说却也抓住了其中的玄机,他凑过来仔细端详两座矮坟,忽地他发觉其中一座貌似坟头朝位不对。
自古坐北朝南为帝王位,坐西向东为富贵位,如今较矮坟墓却是坐北朝南的开口——祝渡。
他抬眸看向南面竟隐约瞧见林中人影,当他意识到是付青姚面前这人也刨空好地穴。
“尸休晦气,剩下的我便不掺和了,另外提醒一句,你的时间不多了。”
临近亥时闻苍白处理一切为三坟立上碑,他回身之际朝林中背手立出三、二勾指,示意付青姚不要轻举妄动。
只可惜手上的镣铐太过于沉重,他如今负伤无力摆出剩余的指令动作。
回程途中闻苍白心头不断摩挲着跟前这人的用意,要是想要套出主谋凭他对自己的了解,必定会有更好的方法强行逼供出,可如今却如此大费周章……
傅府南厢房中宋时氏今日刚解禁足,便按照其指示挑选出二人面相和善的仆从,晚些仆从端来洗漱的盆巾她便瞧见其中一人掌腹处堆积出厚茧。
她在湘房中点上熏香坐于侧桌观书。许是被着两人盯得久了,宋时氏竟感到些许不快出言提问。
“你们是他安排来的眼线吗?”
见两人不答她将书册放于桌面挥手欲遣散俩人,岂料俩人完全无视她的动作站在原地无动于衷。
“他让你们来监视我,如今我要歇了,大可与他说今日无事发生。”
“……”
宋时氏瞥向俩人在心头猜测傅舟皎大抵给俩人下了死命令——不能交流,无趣至极!
亥时二刻,秦令刚从书卷中抽身欲解袍回房与妻同眠,不料忽地玄窗中闪过一人影,再见时那人已推门进屋。
他看着来人惊觉面生不由感到后怕:“你是何人!真敢私闯官宅,来人啊!”
赤炎也不废话从腰捆带中取出枚三棱镖,甩手掷出定在他后方的书架上。
“我家大人让我来向你禀报一声,前些日子酒楼相聚甚是怀念,谁知山匪无能竟全人身灭,想必你我之间的缘分定然不在此。”
他复述完话头从怀中掏出半节竹套走近放于秦令跟前:“其中信件定能使我们化险为友,秦尚书你是聪明人,想必你应该能懂得其中的涵义。”
说罢赤炎便拱手行礼退出书房。秦令瞧着那人离开暗自咽了口唾沫,发觉身后落下一片冷汗。
他拿去薄竹套撬开上层松腊密封的竹塞,取出信稿只见上头落笔寥寥几个字——天帝未知祁家将抵达南疆与否,今日相邀阁下朝堂对言。
“还真是狼子野心啊!”
他本想保留这条信稿作为日后保命的玄关,岂料纸面上的笔墨在片刻后便逐渐消淡,直至化为空白。
南疆域内祁爻率领士兵入河休沐如今也已回归。
往时在各地统军出战时她便遭遇集体下水坦诚相见的窘境,她每每都以旱鸭子不识水性为由,留守岸边用遮盖物围绕出缓流进行梳洗。
只不过此次竟有人为她看守,一来倒也新奇。
“祁爻,我帮你看着他们,你放心洗。”
听见声音她下意识回头甩水,以此模糊来人为自己争取掩盖身份的时间,谁知纪驭渊根本未曾回头甩出的水落他个满背。
水珠划过纪驭渊那骨架粗大的背,祁爻定眼瞧着他紧致的肌肉连接腰腹部线条流畅,不禁出声感慨。
“你可真好壮啊,是天天爬山练出来的吗?来当兵多好我带你征战四方。”
“……”
纪驭渊倒是无动于衷,他用手扶着船身将其横放形成挡板。
余下众人都忙着享受片刻酷暑的清凉,唯独角落中卢峰放眼睁着此处,他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看人准,他竟从纪王这人身上感受到一丝威压。
他瞥了眼撒欢嬉水的人群却始终不见祁爻的身影,他调回目光径直看向纪王有意格挡的身后,不料却对上那人阴沉的目光。
他将头半埋入水中回避那人的目光,思考他与主将的关系,估计想得太入迷卢峰竟没有察觉有人靠近,而后便被身后人阴了一顿。
措不及防的呛水让他回抱住身后人一同摁入水中。
“队中的副将看着不是这里的人,你可要防着点。”
祁爻当时并未听清,回到营中她才恍惚间想起纪驭渊口中所说的话。走出柴房,她看见角落处那间房屋还亮着光便移步上前推开房门。
“都已经这么晚了还不睡吗?”
“等你。”
纪驭渊此时满头青发半束手旁淡黄色的火光映着他凉薄的面庞,他抬眸注视着门口的人嘴角露出浅笑。
“你早些时候说过会来向我请教些问题,我便一直等着。”
“你今天刚来一切还没有适应,等再过几日我来问。”
她半依靠在门沿上抬手指向后方,示意里头这人出房休息:“那帮人有给你安排休息的地方吗?”
“嗯我与老齐睡一块在次房。”
见此祁爻也不再理会转身朝着柴房走去,过了半晌她微开门板瞧着那房内熄火便也倒入床上。
破败的院房中南疆县令易怀稳坐案桌,他前几日向上递交南疆受灾情况及首将入城操兵,岂料谏言再度石沉大海连个回信儿都没有。
他也曾想找祁将商量此事,可碍于公务繁忙便难脱身外寻,手下心腹更是少的可怜无人可靠。
忽地他耳畔听闻门外传来铃铛声随后伴着门房轻扣了三声,易怀抬眸望向被人推开的房门见来人是江沉雁便轻呼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孩子没事吧?”
待她靠近落座身边,易怀闻出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草药味。
“今天又泡在药房里面给孩子们熬药,你也要注意身体。”
江沉雁眉眼微垂极力克制的性子,她本是京城落魄酒楼彼时当红的艺妓,条辫之上系着铃铛伴随着舞曲清脆悠扬而闻名一时。
她端详着面前着两鬓发白面如枯槁的人,属实不知他为何要赎自己,褪去繁琐华丽的舞服卸下阿谀奉承的酒肉交手,她自从嫁与这人后便随他四处漂泊。
“易大人若实在厌烦与我同为夫妻,那便纳几房妾室,收养这些孩子你用意何为?到底是为了积德成善,还是诚心要来恶心我?”
见江沉雁所说易怀沉默了片刻伸手牵上她的手,许是她忘了早年间帮助过的一位书生。
自古民间的文章撰稿中多少会写落魄书生碰上当红艺妓,艺妓痴情梦中郎高阁带守红妆只为嫁与状元郎,岂料痴情一梦不过黄粱半载,终将落得个半点朱唇万人尝受尽委屈。
他心地诚恳博取功名后便攒钱为她赎身,数年楼阁红花药汤他深知其的身体不好便让她自在生活,岂料却惨遭质疑。
“娘子听我说,还记得有一年你在高台起舞,底下坐着个狼狈书生吗?一曲终了你瞧着他落魄便随手赏了他几枚饰品。
江沉雁听闻思索着却不记得有这人,许是太多了她也不记得自己何时做过此事。
彼时她皮肤白皙如玉,眉细如柳清眸璀璨,一双薄唇点绛直叫勾人心魄——楼中老鸨暗中搭线抬高赎身筹码。
“那你……”
“说来惭愧,但凡你傍上个好人家一路高飞也不至于跟着我在这里受苦,那些个孩子见他们有眼缘便收入府中,再说你身子骨不好,我哪舍得你去冒险。”
她注视着面前的人从未想过自己命运多舛竟能遇上如此良人,惟恐苍天开了眼许此片刻的玩笑。
“你在写什么?”
易怀拿起桌上的谏言稿纸递到她手边,枯黄的脸上表露出难得的豪气,许是想到终身不得志他便再次收回锋芒。
“外头乱而顶上人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仿佛这天下的子民稍远一些就不是他的了!”
“咳……”
平日里谨言慎行惯了,如今私下与内人谈话不免会口无遮拦,江沉雁碍于少时生活的混乱环境,她骨子里便刻上——少言,多做,多看,三条保密守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