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到第三日,因为有许多贵客过来看望邓亨玉。邓得玉不得不过来,在三院里接待。而丛玉、苏鸾、果儿和翡翠就不得不把房门紧闭,躲在二院里。镇日长闲,丛玉为打发无聊,就拿出银两,教果儿给前院的李妈妈,吩咐她去街里买些酒菜来,她们娘们也要把酒论杯起来。果儿听说,笑道:“何用李妈妈。我和翡翠去便了。”
苏鸾笑道:“你们俩姑娘家家,可别教滑贼掳了去?”
翡翠笑道:“咱们邓家的人,谁敢掳了去?”
丛玉笑道:“小小年纪,就知道仗势欺人了,长大还了得?”
翡翠笑道:“这话您可就说错了。咱们仗势是仗势,可不欺人。但也不能教人欺了。”翡翠不知道该叫丛玉什么,就用“您”字代替了。
苏鸾知道翡翠这丫头是要出去逛逛热闹,偷个闲,也不揭破道:“好了。别饶舌了。快去快回。”
翡翠笑道:“是。”就一人提着一个食盒,拉着果儿飞也似的出去了。
到了街市上,寻了一家管子,点了酒菜,会了账,翡翠道:“店家,我们先出去了。一会儿过来拿。”
店家见会了账,笑道:“您随意。只是别忘了回来取。酒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翡翠一笑,就拉着果儿到了街上。到处乱逛。街上摆摊的,到处都是。有卖首饰的,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糖糕的,有卖水果的,有卖豆腐脑的,有卖杂耍的,有卖套圈的,还有算卦的,代写书信的,甚至还有卖书的。各式各样,好不热闹。而行人更是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偏市井街头,有两个不成器的破落户。一个叫做草里蛇鲁胜,行二;一个叫做过街鼠齐华,行三。这两个狗头,因被小管营殷天雷看重。替殷天雷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因此,被看做小管营心腹人。没事儿的时候,只在城里赌钱耍赖,欺负弱小。又因为知道殷天雷贪花爱色,只要见着美娇娘,就想方设法打听出来,告诉殷天雷;或者直接绑架,送与殷天雷享用。以此,偌大青州城里,无人敢管这两个狗头。他俩的胆子也就大起来。没事儿就要横行霸道。今日二人赌输了钱,正没好气儿。却冷不丁看见两个女娘提着食盒往东走。俩人一对眼神儿,点头会意。于是就悄悄跟了上去。
翡翠和果儿在街上逛了好多时候。看了一会儿杂耍,套了几个圈,一个没中。然后就去买了些胭脂水粉,和一些首饰。虽不贵重,却是自己挑选的,也十分爱戴。又买了几块糖糕,预备孝敬苏鸾三奶奶和丛玉姐姐吃。最后,看时候差不多了,就去管子拿了食盒,欢天喜地地往回赶。可是走到南瓦街花枝巷附近,人烟稀少的地方,突然抢出两个恶臭的大汉,把翡翠和果儿逼进花枝巷里去了。花枝巷里,一人没有,只他们四个。
果儿吓坏了,躲在翡翠身后。翡翠见过些世面。一看这俩人的穿着气势,就知道是俩混子。看着猛恶,底子却是纸老虎。只要亮出身份,就能吓跑。道:“你们是谁,好大的胆子?”
鲁胜闻到香味儿,低头一看,见翡翠提着一纸包点心。于是伸手就拿过来,拆开纸包,见是糖糕,咧嘴一笑,拿起一块儿就吃了,道:“三哥,这糖糕不错。你也吃一块儿尝尝。”
齐华拿了一块儿也吃了,点头笑道:“是不错。”
翡翠见这两人有恃无恐,心里战兢兢的,又不好把抢糖糕夺回来,乃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吗?就胆敢抢我们东西吃?”
俩人两口就把四块糖糕吃光抹净,又嘬嘬手指头,意犹未尽。且不理会翡翠的呵斥。伸手又去拿翡翠手里的食盒。这次翡翠可不干了,把食盒往后一掩:“告诉你们,我们是邓二爷的人。识相的,滚开!免得后患无穷。”
俩人一听,就知道说的是邓亨玉。但邓亨玉被任忠打成了猪头,至今不起,又不敢告官。青州城世人皆知,这霸王林已经是殷天雷、邢喻和任忠的天下了。邓亨玉要想起来,须是猴年马月了。鲁胜和齐华又是殷天雷的人,岂有惧怕之理?反而笑道:“邓二爷的确很可怕。”
齐华道:“嗯,对!被人打断了手脚,能不可怕嘛?想想都寒毛直竖!”
鲁胜道:“还有脑袋,听说已经变成了猪头,不成人样了。就是不知道是变成了家养的猪头,还是野生的猪头?哈哈……”
齐华道:“不管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反正不是人头了。”于是对翡翠道,“小娘子,咱花朵一样的美人儿,跟一头猪过有什么劲?传出去叫人笑话!走,跟哥走。哥给你介绍个大官去。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不济,跟哥喝两杯耍耍,也面上有光不是?”说着,手就贱不拉几地去摸翡翠的脸蛋。
翡翠见拿邓亨玉的名头唬不住这俩狗头,见那人的脏手摸来,身子向后一躲,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无端欺负良人,没王法了吗?”
鲁胜齐华听着这话,哈哈大笑道:“哎呦,我可怜的小娘子,这年头那有什么王法?就是有王法,那也是有钱有势的王法。没钱没势,那王法金贵着呢,你承受得起嘛?”
翡翠道:“我们二爷虽然遭了厄。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两个真个胆敢无礼,吃不了,叫你俩兜着走。”
鲁胜道:“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大,要看跟谁比。跟我哥俩比,你们二爷自然大。要是跟我们小管营小师爷比,他还大吗?比我们的任大老板,他还大嘛?”
齐华道:“小娘子,良禽择木而栖。跟哥走吧,哥家里有棵梧桐树,正等着你这只凤凰呢!”于是,不由分说,拽着翡翠的胳膊就往花枝巷里拉扯。翡翠死命反抗。可她一个瘦弱女子,如何敌得过一个久惯劳成的流氓。弄急了时,翡翠竟上嘴巴朝齐华手指咬去。
齐华触痛,也急了,俩眼珠子一瞪,举手就是恶狠狠的一拳。正中翡翠的脑袋上。
翡翠连叫一声都没有。就晕厥在地。
齐华兀自忿忿道:“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鲁胜见此,哈哈一乐,道:“你小子竟被一个小姑娘反咬一口。”齐华白了鲁胜一眼,没说话。
鲁胜回头看看果儿,逼上去,还没开口。果儿已吓得神魂乱抖,花枝乱颤,战兢兢道:“你别打我!”
鲁胜笑着指着齐华道:“哥是君子,不是这等粗鲁无礼的小人。你只要听话。哥只会疼你,不会打你。”又道,“叫什么名字?”
果儿道:“我叫茹果儿。”
鲁胜道:“茹果儿?你就是邓二那小子从外头带来的那小丫头子?”
果儿点点头。
鲁胜心头大乐,满脸堆起贱贱的笑意,把鼻子凑到果儿胸前嗅了嗅,道:“邓二的女人就是不错。闻着就是美味儿。”
果儿被他闻得发毛,却也不敢反抗躲闪。
齐华把翡翠扛在肩上,道:“二哥,邓二的女人,孝敬给小管营岂不更好?我这个,就咱俩的了。”
鲁胜不悦道:“好的就该是他们的?咱只配吃这些糟糠?咱俩大白天冒这么大干系,也该好好享受享受。”
齐华道:“把这雌儿一交上去。你说,小管营一高兴,能给咱俩多少钱?有了钱,什么女人没有?”
鲁胜道:“能用钱买到的都是便宜货。只有钱买不到的女人,才是……才是女人。”
齐华道:“二哥,一提到女人你就发牢骚。赶紧走吧。万一真来个不长眼的,岂不麻烦?”说着,提起一个食盒,就要走。
这边,鲁胜道:“走吧。哥不打你。”说着,拿过挎在果儿胳膊里的食盒,然后推着果儿往里走。
可惜,没走两步,却听后面有人道:“哎呀,我怎么长了眼睛了呢?竟碰到您两位?”
鲁胜回头,倒吸一口气,道:“封云。你小子来这里干嘛?”
齐华听见,忙把翡翠与食盒放在地上,回身看着封云。
封云道:“我们家有两个姑娘走失了。叫我出来找找。没想到竟碰到两位!既然碰到了,就请完璧归赵吧。”
到手的鸭子若这样飞走了,齐华鲁胜如何甘心?况且,封云原来也是破落户,还不如他俩呢。自跟了邓亨玉,发了点小财,翅膀就支愣起来了。到处端着,人五人六的狗模样,最是讨厌。如今,邓亨玉落架,封云还在他二人跟前轻蔑冷笑,不知天高地厚。若不趁此机会,将封云打回原形,教人本分做人,还待几时?二人心意一般,于是走过这边,逼近封云道:“封大郎,长本事了。有种自己过来拿!能拿到,爷叫你一声哥!”
封云道:“我从来不拿畜牲当兄弟。您二位是不是太高抬自己了?”
齐华鲁胜怒道:“我们先把打成畜牲!”说着,一左一右,就同时奔向封云。
封云原听母亲的吩咐,跑到在城里买一些补品,然后去看望主家邓亨玉。不想,半路正碰到果儿他们。而封云以前,在新宅里见过果儿,很为她的可爱着迷。只是果儿是主家的宅婘,封云就是有心也不敢表现出来。勾引主母,是江湖大忌。但今天碰见了,理由再正当不过,于是就上前掺和进来了。
封云自因邓亨玉的关心,跟张彦杰跑货物。早学了一身本事。拳脚方面更是凌厉。虽然不及邓亨玉的雄快,但对付两三个混混流氓,也是手拿把攥。
齐华鲁胜寻常见不到封云,还以为他是那个脆弱没斤两的封大郎。于是,拳脚一起上,意欲三拳两脚就把封云打趴下。却不料,齐华的拳头还没有打出去,鼻子上挨了一拳。登时把齐华打懵了。而鲁胜的腿脚刚踢到半空,膝盖上就挨了一踹。鲁胜站不住,向前扑跌。封云一记飞拳招呼他脸颊上。鲁胜登时腾空而起,摔了个四脚朝天。齐华一捂鼻子,再一看,满手是血,大怒,骂着娘又冲过来,低着头,像一头蛮牛一样朝封云腰间撞过来。封云斜睨看见,一个侧身躲开去。齐华擦着封云的身子向前扑过去。封云在后,顺势一记飞踢,正中齐华股沟。齐华吃痛,向前摔了个恶狗吃屎。这边鲁胜挣扎要起来,封云岂给他机会,一个飞跃过去,把身子当做炮石,硬生生砸在鲁胜的肚皮上。鲁胜闷哼一声,一口气憋住,痛得把他丈母娘都吐出来了。那边齐华也挣扎起来,见封云躺在鲁胜身上,跑过来就要按住封云。封云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来,跟着就是一记飞脚,正中齐华的左侧脖子。齐华还不知怎样呢,脑袋就撞在石墙上,登时鲜血直流。人也被打得东南西北上下都不识得了。
封云道:“还打吗?滚!”
齐华鲁胜本想把封云打成猪头,没想到自己把人家当猪打了。没办法,打又打不过,只有忍气吞声,灰头土脸地去了。
等那二人不见了踪影后,封云连忙跑过来,道:“你叫果儿,是嘛?”
果儿见过封云,以前只是觉得他长得还可以,不招人讨厌;今日不知怎的,觉得他特别英气,只把邓亨玉都压过去了。果儿腼腆一笑,道:“是的。你叫封云?”
封云道:“是的。不过,你叫我封郎或者封大郎就可以了。那样亲切。”
果儿道:“呸!说这种话,你要死,还是怎么着?”
封云道:“好容易就咱俩能说上话,你却张口就是死啊活啊的。不吉利!”
果儿道:“我可是他的女人。叫他知道了,可仔细你的皮。”
封云道:“在这里提他做什么。怪煞风景的。再说,他就是剥我的皮,也得等他好了之后吧?只是,他剥我的皮,你舍得吗?”
果儿道:“你是个坏人。你要做坏事,别扯上我!”
封云道:“不扯上你,怎么做坏事啊?”
果儿面一红,嗔道:“滚!”
封云听了,故意又靠近果儿一步,道:“我要滚,也是要滚刀你身边来。”
果儿道:“咱俩是不可能的。我已经……”
封云不等果儿把话说完,一把把果儿的小嘴儿堵上,轻声道:“我不许你说这种话。”又道,“等过两天,去你那里人少了。我就去你那里坐坐,等着我。”说完,就放开手,后退两步。冲果儿一笑。然后过去把翡翠背起来,并提起一个食盒,走在前面道:“愣着干什么。回家了。”
果儿被封云一顿做作,弄得心口突突直跳。不知如何是可。跟在封云后面,望着封云的背影,感觉封云比起邓亨玉,显得更规矩一些。若是邓亨玉,就刚才那些话,邓亨玉早把她搂在怀里,肆意亲吻起来。而他不是,他口里说了自己的心声,手脚则是规矩的,没有放肆。但一颦一笑,都透着狡黠,教人猜不透。他说,他要来找她?找她做什么?果儿不敢想象,又忍不住渴望。真是又恐惧,又刺激兴奋。在隐隐不安中,渴望着奇迹。
来到新宅。封云教李妈妈和果儿把翡翠扶进二院屋里去。他自己则去了三院,看望邓亨玉。
苏鸾听了果儿的叙述。叹息道:“看来咱们女人还是不出去的好。外面坏人太多。又没有几个主持正义的。白白教人糟蹋。”
丛玉点头道:“世间的恶是躲不开的。须好好应变才是。”
2,
五六天后,邓亨玉外面的伤都好多了,肿也下午了,烧也退了,把白布条都拆了后,人虽然瘦了不少,但也精神起来。只待腿骨臂骨长好愈合了。不过,丛玉看得出来了,邓亨玉怏怏不乐。又过了半月,丛玉见无人,便对邓亨玉说:“你人前欢声笑语,人后唉声叹气。想来是为任忠那件事儿发愁吧?”
邓亨玉道:“这事世人皆知。还用你说。”
丛玉道:“只要好好筹策一下,对你而言,对付一个任忠不是难事。难的是,如果再出现下一个任忠怎么办?总不能你打我我打你这样冤冤相报下去吧?”
邓亨玉道:“你说得很是。这几日,我那些哥们都劝我说,把伤好好养好,日后一起去揍任忠那小子去。可是,这二十多天以来,我寻思,仅仅打杀任忠那厮不是难事。难的是日后该怎样?我总不能再挨一次揍吧?”
丛玉道:“你认为你这次失利,仅仅是技不如人的缘故嘛?”
邓亨玉被丛玉这么一问,思考了一下道:“不是。”
丛玉道:“既然不是,那是什么呢?”
邓亨玉道:“你说呢?”
丛玉道:“我觉得,根本原因,是你没有自己的班底。你没有一个真正硬实的队伍。从表面上看,人家五六十人包了你们二三十人的饺子。可事前为什么没有人提醒你?事中为什么你们不能拧成一股绳,全力出击?事后为什么大家成鸟兽散,说好话的不少,可真正出力的没几个?甚至可以说没有。原因就是人家不是你的班底。人家没有替你卖命的义务。锦上添花,可以。可一旦你凤凰落架,那就不好意思了。”
邓亨玉听了这一篇言论,笑道:“想不到你一个妇道人家,看问题竟这么深?”
丛玉道:“这只是我的小见识。深不深我可不知道。我父亲说,日子是过好的,就看你怎么过了。”
邓亨玉道:“说得好。你以后打算怎么过?”
丛玉道:“我原以为我的心会死。可如今落到你的魔掌里,我感觉我的心是死不成的。我得好好过。毕竟,死了一个没良心,还有你这个挨千刀的。”
邓亨玉冷冷地看着丛玉道:“你是个好女人。可惜,我父亲看不出来。”
丛玉道:“我是跟着你过。不是跟着你父亲。如果你不想要我,可以直说,我走就是。找理由,可不是好汉。”
邓亨玉感觉话题谈到这里有点快崩了。于是改了话题道:“你且说说,我怎样建立自己的班底呢?”
丛玉道:“我怎么知道。只是可以学学刘备啊?”
邓亨玉讶异道:“学刘备?那个爱哭的家伙,有什么好学的?”
丛玉道:“你啊,侠客心太重。喜欢出风头,独来独往。人家也看出来了,只要把你敲掉,你身边所谓的势力,立时就会烟消云散。可人家刘皇叔,败了多少次,可队伍就是不散。为什么?人家有诸葛亮庞统为他出谋划策。有关二爷张飞为他开疆拓土。有赵云为他保驾护航。还有马超黄忠魏延倾心归附。这些人就是刘备吃了败仗,人家也不会溜的。你有什么?”
邓亨玉被说得十分尴尬,哑然失笑道:“你说得对。”
丛玉道:“这次受伤,至少得将息三五个月。你正好可以多读读书。寻摸一下,谁可以当你的诸葛亮,谁当你的关二爷张飞,谁当你的赵云。”
邓亨玉笑道:“我也这样想来着。但条路可是不归路。不能回头的。”
丛玉道:“哪条路是可以回头的?回头就一定好嘛?”
邓亨玉见丛玉金句频出,笑道:“你怎么想这么多?”
丛玉道:“因为,我不想随波逐流。更不想后悔。”
邓亨玉静静地看着丛玉。感觉她很不一样了。有点可敬,又有点不可爱了。
这时,门吱哊一声开了,进来果儿,手里捧着一碗热茶。笑吟吟走过来。邓亨玉突然感觉,果儿周身泛着一层光彩,明丽可人,夺人眼目。邓亨玉心里一动,不由得望了丛玉一眼。丛玉正眼观别处。
3,
忽忽又过了两个多月,邓亨玉骨骼已经长好。于是,就搬回二院,果儿搬回三院。一切照旧。只是邓亨玉行动有所不便,还要将息练习。
一天深夜,邓亨玉睡完一觉,醒来眼目清亮,精神极好。邓亨玉披衣汲鞋,从后门出来,走到三院里来。三院的正房是一座三间隔断的房子,东屋住着丛玉母子,西屋住着果儿。都黑着灯,想是都睡熟了。是夜乃是初五,月亮下去得早,满天繁星,清清凉凉,伸手难见五指,却也不觉得黑。邓亨玉踱了一会儿步,身体就倦了,就想回去。偏在这时,西屋突然亮了,邓亨玉察觉,心想:“果儿这丫头醒了。我且去门口唬一唬她去。”于是,就蹒跚着脚步,扭手扭脚地走进果儿的门口。却不想,走到中途,竟从里面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
“你赶紧走吧。”
“我再躺一会儿。”
声音是两个人的。一男一女。女的肯定是果儿。男的听不甚清。但邓亨玉惊了。他长这么大,万没料到,居然有人胆敢给他戴绿帽子。一股无名火当即从脚底窜到顶梁骨,直干云霄。邓亨玉怒道:“谁?”说完,就往屋里去堵那奸夫去。
这一喊,石破天惊。
邓亨玉还没有走到门口。里面的灯忽地灭了,只听里面框框一阵响。邓亨玉一想就知。果儿屋里有个后窗。那奸夫八成要窜出后窗跑路。邓亨玉且不堵门,踉跄着脚绕着房墙就往后面赶。又只走到半路。只见墙头的树枝一晃,一人翻墙头跑到隔壁家去了。邓亨玉心想,隔壁是他的心腹人封云家,这奸夫大动干戈地溜进他家,应该有个好动静。可邓亨玉错了。那奸夫一过去,立时就无声无息了。邓亨玉怔了。
然后,邓亨玉就走到果儿门前,砸门叫她开门。果儿在里面战兢兢道:“都睡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吧。”
邓亨玉道:“你他娘的开门!”
果儿不得已,又怕露出破绽,不敢点灯,摸着黑过来开门。邓亨玉道:“黑着灯做什么。点灯去。”
若是以前,面对邓亨玉疾言厉色,果儿不仅不怕,反而会撒娇使性子,反客为主。但今日果儿做贼心虚,撒娇不得,只得把灯点了。
屋子里一亮。邓亨玉首先抬头望了一眼后窗子。见窗子松动了,就知道的确从那里跑了。又见床铺乱糟糟的。果儿的脸红红的,头发乱蓬蓬的,衣衫十分不整。邓亨玉瞪着眼睛,气呼呼迈步进屋,坐在桌子旁,啪一拍桌子道:“跪下!”
果儿打了个冷噤,腿一软,就跪下了。低头不语。
邓亨玉道:“茹果儿,我不是个坏脾气的人。但你也见过我的手段。杀人我且不怕,何况其他。你实说,那人是谁?说了,我便饶了你。不说,我剥了你的皮。”
果儿怕极了。却也知道这事儿是断断不能承认的。承认了,通奸的恶名坐实,那还不任人宰割。如今,人反正溜了。捉奸不见双。死不承认,你就是气炸了奈何不了我。于是,也不敢回话。只是摇头!
见此形景,邓亨玉恨不能一脚踹死这个不干净的丫头片子。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你俩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是第几遭了?说!”
最后一喝,吓得果儿浑身一哆嗦。但依旧死鸭子嘴硬。
邓亨玉道:“你不说是吧?那好。”说着就起身走过去,把床帐子一把撤掉。又吱啦一声撕下一条床练来,拿在手里。刚转过身,就看见被子下来压了一条东西。邓亨玉伸手拿住一抽,竟是一个男人的腰带。这一下,人赃并获。邓亨玉那在手里,走过来,重新坐在座位上,将腰带丢在果儿跟前。道:“你不说,我也不问了。你拿着这个,就在这里上吊。你死个痛快,我也不为难你。否则,别怪我给你好看。”说完,还不见果儿怎样,却见丛玉已经站在了门口。
丛玉道:“这是怎么了?”
果儿见丛玉来了,以为有救了,抬脸哭道:“姐姐救我。二哥哥要杀我。”
丛玉见果儿一脸泪水,忙走过来,替果儿擦去眼泪,心疼道:“这是怎么了?”见果儿只是哭,便回头对邓亨玉道,“我说二哥哥。你平常不是挺疼她的嘛。今日好好的,比她上吊做什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能过去?”
邓亨玉气道:“你还有脸说。你俩住一个院里,你比她大两岁,又是过来人。她有什么事儿你不知道?”
丛玉见邓亨玉乱咬人,可不受他的气,道:“我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凭什么她的事我就必须知道?要论远近,你还是他男人呢?你都不知道,却来怪我,是何道理?”
邓亨玉道:“好啊!看来你俩是合起伙来蒙骗我。真是人心隔肚皮,忘恩负义!我怎么对你们两个的?你们竟恩将仇报?”
丛玉笑道:“谁蒙骗你了?谁又忘恩负义了?邓二爷,别自己栽一个跟头,就把全天下人都给否了。若是这样,到头来吃亏的可是你!”
邓亨玉指着地上的腰带道:“那你看看她做的好事!”
丛玉拿起地上的腰带一看,就知不是邓亨玉的。又看看果儿的神情变化。就猜出个七七八八来,道:“就这事儿?你要杀人?”
邓亨玉道:“这事儿还小嘛?传出去,我邓亨玉的名头就葬送在这个小□□手里了!”
丛玉道:“哦。邓二爷,你寻常以英雄好汉自比,却原来连一顶绿帽子都戴不起?”
邓亨玉匪夷所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丛玉道:“量一顶绿帽子有多重?能压死你嘛?”
邓亨玉被这句话给逼住了。瞪着圆鼓鼓的眼珠子。明知丛玉是在强词夺理,却说不出话来,只道:“你……你……你……”
丛玉见邓亨玉松动了,又道,“爷既然定要我们死。我们遵命就是。但我们女人,死也要美美的。走,果儿。去我屋里,咱们好好打扮一回,再来请死。不能到了我阴曹地府,让那些小鬼阎王笑话了去。还以为咱们二爷不给买胭脂水粉呢?”于是,不由分说,就把果儿拽到了自己屋里去。
果儿坐在丛玉的妆奁前,动手打扮之前道:“姐姐,怎么办?我可不想死。”
丛玉道:“这会子怕了?当初怎么那么大胆子?”
果儿羞红了脸面,支支吾吾不好说。
丛玉道:“事到临头,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怕是没用的。我现在也是帮你缓一步,到时候,他教你是死是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果儿道:“就真的没办法挽回了嘛?”
丛玉从妆奁里胭脂水粉帮果儿涂抹,且道:“你这么漂亮,再这么一打扮,就美呆了。他要是还狠心教你死。那他就是有眼无珠。跟着他,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一死了之。”
果儿道:“啊?还是得死啊?”
丛玉见果儿一团孩子气,说话稍稍一转弯儿,就抓不住重点。只得简单告诉她:“死不了的。你这么美。谁舍得!”又道,“你啊,是个好女孩儿。没有坏心眼儿。自我来了之后,你不争不抢,不嗔不恼,也不欺负我,也不说怪话指骂,也未见你背后说我。我只见你快乐地活着。就凭这些,天下女子多半就不如你了。”
果儿笑道:“姐姐这样说。我可惭愧了。他要对谁好,岂是我拦得住的?只要他心里有我,对我好,我就不理论了。就是他来了之后,我就……”
丛玉道:“他是谁啊?”
果儿见说漏了嘴,连忙掩口道:“没有谁。”
丛玉道:“不说就算了。下面就看你二哥哥的态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