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芙和三好对视一眼,都觉得今日是无论如何躲不过去了。
她们也明白,今日这一遭必是冯立本在背后使的手段。
只是他怎么敢明目张胆欺负尚宫局的宫人,这让三好百思不得其解,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三好想不明白,钟芙却有猜测,想来是太子人选有定,梁王二人找好了下家,这冯立本估计是觉得有了底气这才助长了他的威风。
钟芙心下冷笑,她倒是要看看他有没有耍这个威风的命。
她向前一步微微一笑道:“公公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要绑着我二人去送药不成,可从未听说这个道理。”
那宦官道:“你二人违命不遵,自然要受罚。”
钟芙心道:原是在这儿等着。
“公公无凭无证,奴婢二人为圣人着想自然要多番考量,毕竟谁知道公公你送的到底是不是呈给圣人的药呢。”
那宦官还想开口,钟芙话锋一转:“但既然公公再三吩咐,我等自然要奉命行事,圣人的药呢,拿来吧。”
宦官一呆,似是没想到她真要接住去送药。谁不知道圣人这几月来喜怒不定,发罪的宫人数以百计,就连他们近前的宫人都恨不得缩在角落躲着,谁还敢往前凑。冯立本早知江采琼身边有两个极亲近的女孩儿,想出这个主意来,无非是借口将人拿住以此逼迫江采琼就范,谁想到这两个女孩还真要去往圣人寝殿。
他犯了难,踟蹰不动,钟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只看得他浑身发毛。
身边太监凑过来悄声道:“就叫他们去,去到圣人哪儿……自然就知道怕了。”
他一咬牙,心想好吧,带着二人欲往长生殿去,又叫了腿快的太监去端圣人的药来。
三好拦了拦:“我们的差事怎么办。”
他指派了个小太监:“去,替两位姐姐走一趟。”
郑太妃在宫里透明人一样,他们连太后的人都敢得罪,哪里在乎一个不受待见的郑太妃。
郑太妃身边的宫人紫兰见来的不是尚宫局的人不由得多问了几句,见太监们支支吾吾,面上不显,待人走后立时便去郑太妃身前禀报。
郑太妃眼下处境虽凄凉,但这是她自保的手段,并非她人就蠢笨。她与三好和钟芙接触甚多,平日又多受尚宫局照顾良多,知道两个女史遭难,立时便派身边人去尚宫局报信。
紫兰去寻阮翠云把今日不见宫人前来的事告知她,阮翠云一听就知坏了,马上叫人去看钟芙和三好在不在尚宫局内,钟雪霞那边自然也问到了,她匆匆过来道:“金玲出去后并未回来。”
得知三好也不在,钟雪霞怒不可遏,心知定是冯立本那个老东西使的手段:“不行,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要忍气吞声,今天这事非要禀告太后不可!”
两人一同去往崔仲屏处,崔仲屏眉头一皱对身边侍女道:“叫另两房女官过来,请太后做主。”
尚宫局这边有所动作的同时,钟芙和三好也已到了李恒寝殿外。
寝殿大门紧闭,殿外鸦雀无声,宫人们噤若寒蝉,见有生人过来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不曾有丝毫好奇打探之意。
钟芙对两人伸手道:“药呢。”
宦官见她毫不生怯,突然有些为难,咬牙对身侧人道:“给她。”
两个明黄色布帛装饰的木盘被分别交到钟芙和三好手上,三好手上的是个漆黑色汤汁的药碗,钟芙手中的却在其上又盖着一层红布。
托盘一入手,她便闻到一股辛辣之气,她面色微微一变,伸手就掀开了红布,果然见两粒赤红色的丸药,这是献给皇帝的金石丹药。
那宦官“诶呦”了一声:“谁叫你掀开的。”
钟芙冷声道:“找死。”
“嘶,你怎么说话的。”
钟芙此时连笑脸都懒得摆,她极快地向前宦官腰侧伸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抹一带将他腰牌拿住:“先前竟忘了要个凭证。”
说罢,便大步去往寝殿,三好紧随其后,自然有宫人上前开门。
宦官一呆,下意识摸摸空着的腰间,心慌的同时莫名有种预感,怕不要坏了冯公公的事。
这时冯立本身侧的小太监匆匆过来,对着眼前的人道:“那俩人呢?”
“进、进去了。”
“坏了!”他急道,“这事办得蠢,怎么还真让人进去了!”
他立马问:“冯公公怎么说?”
“莫问冯公公了,且看太后怎么说吧。”
冯立本本来是想使计将两人拿住,再给江采琼传消息用她女儿的安危吓住她,料想她怕得罪邠国公不敢声张,到那时还不是任由他捏圆搓扁?
他本想着若江采琼识趣那就好生待她,岂料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他不怜香惜玉了。
谁想手下人办个事办坏了,不仅真叫人去到圣人身边了,还又惊动了太后!这可就遭了!
太后是顾忌梁守谦,可不代表她就能忍住宦官在她眼皮子底下使歪心思,尤其拿皇帝做筏子,是真不知死活了!
殿外之人的心思,钟芙是不知道了。
三好进殿后便不由得向她身侧靠了靠,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到皇帝寝宫,但与她想象得大相径庭,寝殿内窗门紧闭,光线昏暗,透着一种沉郁之气。她鼻子很灵,明显能嗅到有股难闻的药石气被掩盖在浓郁的龙涎香之下。而寝殿内的宫人们比殿外的还要安静,以致近乎死寂。
三好心下骇然,这可是圣人近前啊,怎么如此幽寂诡异。
李恒正躺在床榻上,他从前虽不强健但到底有青壮男子的身形,只是现在在钟芙眼里只剩下瘦骨嶙峋。
钟芙平淡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圣人,尚宫局宫人请圣人用药。”
李恒猛地睁开眼睛,他眼眶深凹,两个眼珠便像嵌在眼眶里一样死死盯着钟芙手上的托盘:“拿来。”
钟芙按住起身的三好,自然地将药碗端到自己的托盘里走上前。
李恒只看着丹药,钟芙却偏偏将汤药置于他身前,他立时要恼,一抬头正对上漠然的一双凤眼。
李恒的意志早被病痛给磨平,对付他且用不到钟芙使出太多力气,一个小小的催眠术已足够用了。
李恒刚张嘴喝了药,钟芙就在他喉头点了一下,他反射性想吐未及张口就被人一掌托起下巴,接着又是戳了他身上几处穴道。
连番动作做得极快,但三好离得最近自然悄悄目睹,她不由得睁大眼睛挪动身体挡住钟芙的行动的痕迹。
钟芙放下手,立马向一侧避开,李恒哇的一声将秽物吐了满地,接连不断地呕吐声回响在寝殿内。这番变故几乎将宫人们吓傻,钟芙立时道:“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御医来!”
此时也没人想着要去计较一个外宫的宫人怎么敢指挥圣人近前人,这些人都吓傻一听命令忙不迭往外跑。
趁人不注意,钟芙将一粒丹药捏成齑粉,另一粒药丸丢在沾了秽物的地上,又用红布拾起。
等郭太后急匆匆赶来,见到的就是一副乌糟糟的场面,跪了一地的宫人以及御榻前给李恒诊脉的太医。
难以言述的气味让她忍不住捂了下口鼻,她皱眉道:“圣人是怎么了,谁来说。”
原宫殿的宫人都不敢动弹,钟芙和三好同步起身道:“回太后……”
钟芙挡了她一下,举起手上红布道:“回禀太后,圣人服下汤药后便想服用丹药,岂料丹药一入口便呕吐不止,这一粒是圣人吐出来的。”
郭太后面色一变,丹药之害她最是知道不过,宪宗晚年深受其苦以致性情大变,但帝王都向往长生之术,她实在阻拦不得,她拗不过皇帝,但不代表她治不了呈上来的人。
御医原本先听前半句皇帝用了他的药,正吓得满头冷汗,结果后半句跟上来是丹药引发呕吐立时有劫后余生之感,忙不迭地将丹药拿过来,也不嫌脏污便用指甲刮开放在嘴里一场,接着呸呸两声对太后道:“这药里有大量的水银,这是有人要害圣人啊。”
郭太后立时怒不可遏,叫人将方士拿来问罪。
御医此时投桃报李道:“好在陛下吐过一场,已将体内淤堵清除大半。”
郭太后这时才有闲心观察二女,三好见机便禀明身份,将二人是如何从尚宫局的路上到陛下的寝殿之事通通说清。
她口齿清晰,语速不急不缓,条理分明得将事情阐述得简单明白,太后越听脸色越冷。
钟芙适时呈上那宦官令牌,太后只看了一眼便叫人去查。
其实她方才来殿内之前已经有尚宫局的人去请她为宫人做主,此刻更是全然相信正是宦官贼胆包天才有皇帝病弱一事。
若非他们整日缠着皇帝嬉戏玩乐,他怎会被坠马之人吓得一病不起。
此时探查的人也寻得实情,果然不差分毫,此刻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郭太后连声冷笑:“好,好一个掖庭宦官,竟敢如此欺上瞒下,不把宫规放在眼里,去把邠国公叫来,我倒要问问这皇宫到底是谁做主!”
此话一出,在场宫人噤若寒蝉,无论今日邠国公会如何,这个冯立本是决计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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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说好话(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