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给钟芙掖了掖被子,等她再抬头时却有些怔住,金玲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神采,许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叫事在必行。
光王李怡被踢出宫去,太后心情明显变好,这从她每几日就要变化的服饰钗环可以看出。上面既有所要求,下面自然要应答。尚宫局四房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力求无论是穿戴还是食用都要做到精美,这么高强度的作业下,谁也没工夫想些其他的事,就连往日要起摩擦的司珍房和司制房都和平共事了一段时间。
只是在宫里想要平安度日哪有那么简单,穆宗李恒喜豪奢、喜寻欢作乐,在宫中大兴土木与妃嫔嬉戏,劳民伤财不说,为修建宫殿中间还填了数位工匠的人命。
宫人们愈发谨言慎行,生怕自己也不幸遭难。
很快时间来到长庆二年,距离光王出宫又过了一年。
这一年来,钟芙都安安分分地做着司制宫女,因为她表现得出色,制作的衣饰和嫔妃们的心意,很快就被升为女史,她做女史的几年不仅把司制房的手艺学全了,连带着还同三好学了些制钗的技艺,她两个这几年感情愈发亲密,钟雪霞虽然看不惯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三好总是笑脸迎人,即使是她也无法时刻摆出张冷脸。
这一日两人趁闲暇时凑在一起说话,日光透过雕花长廊落在二人身上,留下盛放花朵的影子。她们手上各拿着一只白玉簪,闲极无聊研究玉簪的花样,玉簪温润,趁着少女们也如白玉一般,这两个白玉般的少女同样的鲜妍美丽,双环髻,明月珰,虽然相貌仍显稚嫩,但已经能窥见日后能出落成怎样的美貌,靠近长廊的少女美得温雅些,另一侧的少女眉眼间却透出一种冷然的气质。
侍从宦官布小顺老远瞧见二女不由得心里感叹,她两人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必定对其爱若珍宝,偏偏命运弄人到了宫里,这等相貌便是福非祸。
宫中宦官势大,有权有势的太监甚至能在宫里找美貌宫人做对食,一些宫女生活艰难难免想寻个靠山,这样的人自然在宦官的名单之上,但还有一种也被宦官们视为目标,那就是像钟芙和三好这样因罪入宫的宫女。不过好在她们是在尚宫局,尚宫局受太后管辖,颇得宠信,刘三好和钟芙又是女史中的翘楚,眼下自然没人敢打她们的主意,但日后如何就不敢说了。
因为这等事正有了前车之鉴,而布小顺此时匆匆来找二人正是为了此事。
钟芙面朝北,第一个看见布小顺,布小顺是布吉祥认下的义子,和钟芙三好年纪相差不大,三人关系一直不错。该说不说,布小顺不愧和布吉祥是义父子,他二人的名字如出一辙的不吉利。
为此布公公有自己的一套说法:“就是要反着来,以毒攻毒才好呢。”
三好一侧头也看见了匆匆过来的小顺,她笑道:“你来得正好,我刚绣了一双护膝给布公公,小顺你帮我带去啊。”
布小顺苦笑道:“这事先放一放,干爹让我来告知你们一声,这些日子叫江掌制谨慎些。”
三好闻言一惊:“我娘,我娘怎么了?”
布小顺低声道:“三日前江掌制去外院给陛下的宠妃送首饰图样,被掖庭局宦官冯立本*撞见,师父听来消息,冯立本想与江掌制结对食,冯立本此人手段下作,你叫江掌制小心些,切莫落了把柄到此人手里。”
三好听后倒吸一口冷气,手上不由得将玉簪的尖头握紧了,钟芙眼疾手快将玉簪抽出来。
“掖庭局冯立本,是梁守谦的人?”钟芙说道。
中晚唐时,宦官势力极大,甚至可登坛拜将,梁守谦早年便受宪宗宠信,于穆宗时更是拥立有功,三月时刚被授为邠国公,食邑三千,如今正是权势滔天,炽手可热之时,他早年任掖庭局令,掖庭自然也是他的基本盘,冯立本敢将主意打到尚宫局的掌制头上来,自然是因为他的靠山眼下是如日中天。
布小顺点了点头:“干爹叫我传话江掌制,冯立本再有依仗可也不敢乱来,就是怕他使些手段,最好江掌制能在尚宫局躲一躲。”
“干爹如今失势,帮不上忙,只能你们自己小心了。”
宦官之中也分派别,布吉祥干爹是大太监马元贽,如今不及梁守谦和王守澄只得退避三舍,他的人马自然被派到清冷的地方当差,眼下布吉祥看守书阁,如今能听到消息传来已是不易。
钟芙道:“多谢布公公了,我们会警醒着些。”
三好恢复冷静道:“且稍等,把布公公的护膝带去,娘的事有劳他费心。”
两人送别布小顺后,不急去找江采琼,先去面见了崔尚宫。
尚宫局为一体有时也不是一句场面话,面对外来的威胁还需自身团结,护不住里面的人这根基就要散了,没了根基难保在宫中安然生存。如今这外来的威胁自然就是冯立本,说他不择手段,若是使出什么阴招,难免伤及整个尚宫局,这事自然要告知崔尚宫。
崔尚宫听完她二人回话果然面容严肃,她叫来江采琼及四房司级女官商讨此事如何处理。
女官们对这事自然是深恶痛绝,崔仲屏又问江采琼是否当日冯立本有何不对劲之处。
江采琼原本见女儿和金玲在这儿还面带惊讶,听过这件事后面上便浮现出一层厌恶。
她蹙眉道:“那日他确实缠着我说些不着调的话,不过当我禀明身份后他便有所收敛,我本以为他是忌惮尚宫局不敢再出言冒犯,没想到……”
“没想到此人贼心不死!”钟雪霞脾气最烈,当下忍不住出声斥责。
阮翠云皱眉:“决不能叫此人得逞,他今日能使手段逼迫江掌制,他日更不知要干出什么事来了。我们与掖庭相隔甚远,若非那日陛下要在外院召见贵妃,江掌制也不会带图纸去给贵妃娘娘看,不如就先躲着……”
钟雪霞不满道:“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
阮翠云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司设房司设道:“不如秉呈太后……”
“不可。”崔仲屏沉声,“冯立本出身掖庭,你当那是谁的人。”
殿中立时沉默,言下之意各人心里明白。不是太后惩治不了一个大胆的宦官,而是难免要和梁守谦对上,在冯立本还什么事都没做之前报禀太后,这是上赶着给太后找麻烦呢,做奴婢的最是不能给上面人找麻烦。
崔仲屏一锤定音:“江彩琼,你最近都先不要出尚宫局,就留在司珍房避一避,其他各房要小心谨慎些,出了一个冯立本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冯立本。”
众人齐声应是。
知道内情的人都防着冯立本要搞事,冯立本便是有心但不见江采琼外出,这再多的手段也使不出来,只是他自然不甘心,就如钟雪霞所言:“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
他潜心等着江采琼上钩,尚宫局自然也是心惊胆战,只是谁都没想到,比起这件事,另一件变故要来得更加猝不及防。
十一月下旬,穆宗与宦官一同打马球,其中一个宦官突然坠马,李恒心惊肉跳下突然中风倒地不起,郭太后问讯赶往寝殿,召集来的御医查看向郭太后禀报:“陛下身体亏损,以致受惊中风……”
郭太后厉声道:“陛下何时能医治好?”
太医汗如雨下:“微臣无能,陛下的病只能静养……”
郭太后沉住气道:“静养便能养好吗?”
太医颤颤巍巍不敢抬头:“若想恢复以往,只怕、只怕难了。”
郭太后身体一晃差点晕了过去,身边人立马向前扶住。
这事本来就瞒不得,朝臣们得知消息时同样也有眼前一花想晕过去的感受,要知道李恒如今才二十八,这正是一个人最年富力壮的时候,也是一个帝王正值顶峰的年纪,李恒却在此时中风了,莫说郭太后不能接受,朝臣也不能接受啊。
虽说李恒做皇帝实在不怎么样,又是贪图享乐又是荒废朝政,但毕竟一国之主尚能把稳朝堂安稳,若他一倒,朝堂内外又要起波澜。此时心思快的,已经在想继位之君的人选,说句不好听得话,就怕太子选得慢了,赶不上穆宗宾天的速度啊。
这个突发事件一出,宦官们自然要跟着老实,他们权势再大,但也要靠着皇帝吃饭,也就是说在新皇还没上位之前,他们还要缩一缩,只看王守澄等人的速度快不快,能不能再行拥立一位新天子。
这让江采琼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转眼过了年,李恒病情有所好转,但往日行止矫健的皇帝如今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这种情况也说不上有多好。李恒因此染上了一种新毛病——嗑丹药。
历朝历代因追求长生术而死的皇帝可不在少数,可下场都说不上好,只看最近的宪宗李纯就是沉迷嗑药导致精神错乱,晚年嗜杀成性,宫人心惊胆寒。
宫人和朝臣都知道丹药的坏处,可李恒却始终听不进劝告。
六月某日,钟芙和三好奉命去往郑太妃宫中,去的路上却与穆宗身边的宦官遇上。
自穆宗病重,便从大明宫搬到兴庆宫,遇上皇帝身边的宦官并不稀奇,只是这宦官却非要让她二人送药去穆宗寝殿,只说是皇帝的命令。
她们又不傻,明显有诈,怎会前去。
刘三好面色难看,行止不卑不亢:“回公公的话,我等是正奉命去往郑太妃宫中,恐怕不能再接您的差事。”
那宦官刻薄道:“哦,这么说来,你是认为陛下的命令比郑太妃的命令要管用了?你好大的胆子啊。”
钟芙接口道:“公公误会,只是宫中人需得遵守本分,奴婢们出身尚宫局,尚宫局自来服侍后宫诸妃,不敢擅自专权,公公说是陛下的命令,可陛下从不过问尚宫局的事务,如今又怎会叫奴婢去送药?”
那宦官悠悠道:“叫你们去你们就去,耽误陛下用药,你耽搁得起吗?”
刘三好忍不住皱眉:“公公说是陛下之命,那便拿出凭证来。”
那宦官嘿嘿一笑:“凭证可以稍后再给你们,只是你们若不去,可就得吃挂落。”
他拍一拍手,三五个宦官围堵过来。
1.毕竟是剧,有跟历史对不上的地方,我尽力往那靠,但免不了有BUG,比如唐朝不止有尚宫局,而是有“六尚”,电视剧里做了简化,所以这里为贴合也做了简化。
2.*此人杜撰。
PS:来晚了,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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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说好话(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