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三女开口,王瑾先走到那受伤的白衣姑娘背后,道一声:“得罪了。”便开始为她运功疗伤,只是这姑娘伤势极重,王瑾瞧在眼里,心知她怕是熬不过今夜,也默默叹一口气。这轻飘飘的叹息,似传到白衣女耳中,她摆摆手,示意王瑾不用再为自己耗费内力了。
“郎君,竟然是你。”白衣女咳嗽了几声,才稳住气息,继续说道:“我怕是不行了,你可不可以……”她声音微弱,手却紧紧拽着王瑾的衣袖:“可不可以,送我弟弟去广陵逍遥派……”她实在是撑不住,但力气却越发大,竟将王瑾袖中的物什也拽了出来,王瑾看着掉在地上的荷包,正是那日在雪山中她令婢子留下的那枚,一时之间,不忍拒绝。
王瑾想,那就应承她吧,虽然……虽然自己也不知,还能活多久的时日。
但攥着她袖口的手卻软绵绵地松了下去,王瑾一怔,随即轻轻将她翻抱在怀中,为她阖了双目。一旁昏睡的孩子却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噌地一声坐起来,哭喊道:“姐姐,别杀我姐姐!”
外面的雷早停了,夜风送雨飘入,天地寂静无声,只有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哭泣,伴着洞边一株嫩芽破土而出。
待那孩子终于哭累了,神志略微清醒一点,才意识他姐姐真的已经死了。他跌跌撞撞小跑到王瑾身边,这次倒是没哭,只死命咬着嘴唇,肩膀抖个不停,王瑾心中实在不忍,便劝道:“将你姐姐安葬了罢。”
她在山洞外挖了个坑,商枝和连翘也跑来帮忙,一个埋土一个削木,倒也没闲着。连翘将那个木头削好之后,用脚尖点了点跪在地上的孩子,问道:“小鬼,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白沁柔。” 他稚嫩的声音微微发颤,泪珠又一颗一颗掉下来。
王瑾将连翘手中的木牌接过,道:“我来罢。”她先沾了点雨水在木头上写几笔,又拔下连翘头上的发钗,道一声:“借用。”便将内力注入,发钗顺着水痕游走,“白沁柔”三个字便显了出来,插在了这无比简陋的荒墓上,那字漂亮至极,若是有书法大家在场,也要赞一声:“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可惜另外三人此刻都没心思欣赏这“妙笔生烟”。
待那孩子磕完头后,商枝才嘀咕道:“白沁柔,挺耳熟,那你叫什么?”
“我叫做白沁庭。” 他约摸七八岁年纪,脸上乌七八糟,额头还肿着个乌青,胸前戴着个金镶玉的坠子,一身黄绫小衫已经破破烂烂,但也能瞧的出来是个富人家的小郎君。
王瑾便问道:“你母亲可是灵泽派的白女侠?”
“啊,你是那白伊水的儿子?”连翘却是反应过来了。
白沁庭便低下头去,看着这满是碎石和尘土的地面,心里茫然的很,这一夜显然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他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不回神,商枝便接过话来:“听说灵泽派的白伊水,以前可是名震江湖的女中豪杰,和五侠盟另外四个掌门是拜把子的交情,倒是这几年不出来了,可见是惹了仇家啦,偏要半夜来杀她的一双儿女。”
“是噬魂宫,我亲耳听见,那人是噬魂宫的黄皮子!”白沁庭捏紧拳头,一双眼睛瞪得发红,恨意了然。
“噬魂宫?”
“你说谁?”
“黄皮子?”
王瑾和商枝连翘三人几乎异口同声,王瑾是皱了皱眉,商枝和连翘却是一个惊诧一个古怪。
白沁庭好像想起什么,又开始淌着眼泪,颠三倒四把事情说了个大概。原来入夜的时候,白家闯进一群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怪人,一句话不说,就开始杀人。
最可怖是那个拿着弓箭的红衣人,白沁庭听见他自称黄皮子,带着噬魂宫的人来找一把什么剑,灵泽派上下拼死反击,掌门白伊水以命相搏,才给他们姐弟二人留下了逃生的时间。
半晌,王瑾才叹道:“如此,恐白家已遭灭门。”
这一声叹“灭门”,倒叫白沁庭颤抖起来,一整夜的鲜血,满门屠杀的惨叫,五颜六色的恶魔,母亲倒地的背影……“白家被灭门了”他脑子中升起这个念头,便浑身开始抽搐,旋即呕吐起来。
王瑾忙伸手扶他,在他睡穴轻点,这孩子便倒在她怀里,她将他抱去那大石块背后,又拾了些茅草给他垫好,才走出来对两位姑娘说:“这孩子适才应是想起家中灭门的惨状,一时间打击太大,且让他先休息一晚。”
商枝撇了撇嘴,拿着棍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戳着那篝火,倒是连翘接了话:“你说,灭灵泽派的人真是黄皮子么?”
王瑾想了想:“噬魂宫的黄皮子……如果真是那红衣人……”
连翘来了兴趣,直接和她挤到一堆坐着:“你还知道噬魂宫呐?继续说,继续说……”
商枝不以为意,漫不经心道:“这世上只有噬魂宫才有黄皮子,但我瞧那人不是,他如果是黄皮子,白沁庭的小短腿儿还能跑到这儿。”
王瑾心里也颇赞同商枝的话。于此同时,她终于发现这两个姐妹哪里不一样了,如果说“一唱一和,牙尖嘴利”是她们的共同点,那么不同的就是这商枝的心眼,要比连翘多长了几个。连翘心粗一些,但这共情力又比商枝要多几分。
“听说这噬魂宫,因为行事诡异,多造杀孽,被江湖中人称为邪魔歪道,不过也销声匿迹很多年了。至于那黄皮子,应是噬魂宫的三大尸王之一,传闻他轻功出神入化,惯用的兵器是柄追命箭。”王瑾想这年轻的野药姐妹也是初出家门游历,便耐心解释了一通。
至于她为何知道这些,当初龙卫建立,也有防止江湖上有人以武犯忌的意思,是以收集了不少信息,但她只掌握了些大概,更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她手底下的龙卫三杰要更清楚些。
“所以黄皮子的速度,怎么会追到荒郊野外都没解决那姐弟……”连翘也想明白了,伸腿踢了踢那红衣人丢下的箭,嘟囔道:“这哪是追命箭,欺负我没见……”话说到一半,她自己跟大风闪了舌头似的,闭嘴了。
此番一折腾,王瑾也没了睡意,她计划着怎么走才能最快将白沁庭送到广陵,然后在广陵游耍几日,如果时间够的话,兴许还能再去点别的地方,比如……
“有人来了。”商枝出声道,打断了她的盘算。
王瑾自然也听到了,她中毒后万分不愿与人交手,怕内力催动下这化血毒发作的更快,便低声道:“快走。”
“怎么走?”连翘一脸震惊道:“他们到洞口了。”
王瑾一时无语。
一群身穿黄衣衫,绣元宝图的蒙面人气势汹汹涌进来,也不管王瑾和另外两个姑娘,扫视一圈后,直接往那大石头后面扑,想来目标是白沁庭没错了。后面又进来一群,守在洞口,只待接应。王瑾眼看不妙,便当胸一脚,踢向为首一人,将那人踢得倒飞出去,又猛然一个回旋踢,单腿横扫,将一左一右逼来的两个杀手鞭扫倒地。
这三个人齐齐飞出,撞得后面一堆东倒西歪,倒是起了不少震慑作用,另一群从洞口跑进来的杀手们脚步一顿,一时不敢上前,只狠狠打量着这个神情冷淡的男子。
商枝和连翘见状,赶忙站到她身后,一左一右,形成围合之态。
这些人虽然气势汹汹,但也绝非歃血为盟的严谨组织,看那三人被打飞后竟然犹豫不决,王瑾忍不住蔑视,若是叫她训练,这些都没资格成为并肩之人。看样子也不是噬魂宫的人,根据白沁庭所言,那邪魔歪道来的是五颜六色的人杀他,不可能这样统一喜爱那金灿灿的元宝,还特意绣在衣服上,生怕人瞧不见。
她往前走了一步,像是当年要颁太后谕旨一般居高临下,看到眼前这群,又觉得自己很可笑,便顿了顿,讥讽道:“大半夜的,诸位不睡觉都闹腾什么,散了吧。”
在场的人却没一个理她,慢慢绕成一个圈子,将她们三人围在其中。
商枝和连翘一看这阵仗,各自用眼神交流一番,便默契拔剑,同时刺出。只见她二人以圆转为形,每一招都隐含阴柔之力,剑法绵密之严,倒是少见的适合女子御守的剑阵。这破绽极少的御守压迫下来,将这群金元宝冲得七零八落,原本围紧她们的圈子又逐渐扩散开来。
王瑾想,这双姝剑阵不错,应是有人特意教导,看不出这两野丫头还是师出名门的。
她便退到石头边上,只守着白沁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