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维低着头,手却紧紧拽着王瑾,她那力气大的厉害,一时间王瑾也挣脱不开,便由她拉着。只听施维道:“是什么毒?是什么时候的事?”
王瑾觉得她这模样实在有些不对头,便别过脸去不看她,可施维偏偏又伸出另外一只手,转过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她那眼睛黑亮得惊人,像是要将人吸进去般。
王瑾便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先放手……”
施维不说话也不松开,只是握着王瑾腕子的手轻轻颤抖起来。
王瑾见她这般模样,心中一阵悲凉,又想到她方才竟然下跪,求人搭救自己,心中又是一热,这个人,是从什么时候起,把心这般沉甸甸地搁在自己身上了呢?这又是何必呢?她茫然想着,天地之大,有缘得以与这人相识,已然是莫大的幸运,自己已然身处死局,又何必惹她……
惹她一腔真心奔赴而来,落得个独自飘零……多不值得……
王瑾再次别过头去,背对着施维,轻声道:“我中毒时便该气绝身亡,多活了这么些日子也是值了,此刻我要走,便是不想剩下的日子天天看着苦大仇深的脸。”
说完掰开施维的手,头也不回离开了。
施维呆呆立在原处,看着王瑾离去的方向道:“是你说的,敢死不叫勇气,活着才叫勇气,我活下来了,你为什么要死?”
言毕,那空洞的眼睛里,滑出了一滴眼泪,施维抬手去抹,像是触动了什么般,一滴两滴越抹越多,她慢慢蹲下,将头埋在膝间,敞开的大门灌进一阵冷风,屋内烛火摇摇欲灭,隐痛痛无声。
鸳鸯失伴飞,泪湿春衫袖
知己既别,恨苍穹,偏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凄凉否?
王瑾一路疾行去了城内,她寻了个王氏布庄附近的客栈先落脚,这混乱的一夜让她疲惫不堪,但脑子却极是清醒,既睡意全无,不如敞怀饮酒……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店小二打着哈欠走进堂内,便看到昨夜来饮酒的那个郎君还坐在那里。这人脚下也不知摆了多少个酒坛子,这竟是喝不醉的么?他心中疑惑道。
待小二取下肩头抹布要开始洒扫台面,一锭银子落到了他面前的台子上,坐在那独饮的郎君轻声开口道:“劳烦店家去看看街对面的王氏布庄可挂着新布补货的招子,我这一身酒气,正好去换身衣裳。”
小二见这人出手豪气,喜笑颜开道:“郎君稍等,我这就去看。”不过几息功夫,人便跑了回来,高兴道:“郎君快去吧,今日正新进了料子呢!”
王瑾闻言,留下酒钱,便踱步而出。经过那小二身边时,只听得这人嘀咕道:“可也是怪了,那布庄掌柜今日怎得换人了?”
王瑾脚步微顿,问道:“掌柜换人了?是何模样?”
“这新掌柜年轻着呢,很是清俊,可惜少了个小指头,像是被人削去了般,和郎君相比差得远呢!”小二乐呵呵道。
王瑾一听便知道是陆旷旷来了。
她没想到这人竟亲自来广陵,心中略有迟疑,随即又想到此事既已起,不管陆旷旷是何打算,若她不现身,龙卫定会在全城搜索,到时候恐怕事态更为复杂,便不再迟疑,朝布庄而去。
王瑾一进布庄,便来了个面生的青年男子,这人客气道:“郎君可是来取上回定下的新衣?”
“正是,之前付了定,现下要瞧瞧合身不,再结剩余的银钱。”王瑾很是自然回道。
“如此,请入内堂看样。”男子恭敬道。
男子在前引路,甫一掀开布帘,坐在一边的“掌柜”便立起身来,他只匆匆扫了一眼,神色便激动起来,还未开口就先跪下,拜倒在地,久久未语。
王瑾默了片刻,开口道:“先起来吧。”
陆旷旷便依言起身,却不敢抬头,声音颤抖:“太后……太后您还活着……”
王瑾乍然听到这声“太后”,诸多前事便此起彼伏般从眼前闪过,她顿了顿,又觉得这称呼也没什么,从前种种犹如过眼云烟,不知何时起她自己也甚少忆起了,便继续道:“王太后驾崩之事,天下皆知,宽儿不可胡言。”
“是,大人,属下谨记。”陆旷旷此刻眼中含泪,又惊又喜,便对王瑾叫出了他从前更为熟悉的称呼。
“你且坐,我有事问你。”王瑾见他如此,也不再纠正他称呼。
陆旷旷便遵命落座,脊背挺直,双目微垂,一丝不敢怠慢。
“青萍剑之事可有眉目?”王瑾直言道。
“属下查到青萍剑的消息是由噬魂宫传出,噬魂宫扬言,青萍剑中藏有绝世剑谱,得之可称霸武林。”陆旷旷恭声道:“龙卫抓了个噬魂宫的人,据他说这剑就在五侠盟内,是宫主命他们出宫寻剑。”
王瑾心中微震,追问道:“然后呢?”
“属下无能,未能问出更多信息,那人便咬毒自尽了。”陆旷旷惭愧道:“但属下近日调查,发现五侠盟的灵泽派被噬魂宫灭门,坤灵派的掌门也死于噬魂宫之手,恐怕那剑真在五侠盟中,这噬魂宫势必要夺剑了。”
王瑾听完一时思绪纷乱,她心中默想,施维的武功已是当世顶尖,为何要这青萍剑?既然噬魂宫重现江湖是为夺剑,那湘西子为何又要杀去杀施维?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之处?
还不待她细想,陆旷旷接着道:“另一件事,关于您身上的那柄剑,属下倒是查出了眉目,当年大人之剑,是出自铸剑山庄,乃是王大将军亲自求来,为大人做生辰礼物。”
“铸剑山庄?怎得未曾听闻?”王瑾蹙了蹙眉,疑问道。
“铸剑山庄在十五年前便消失在了一场大火中,全庄无一活口,这事在江湖上也颇为蹊跷,至今也无人得知是何缘故。”陆旷旷回道。
“那铸剑山庄的庄主是何人?”王瑾追问。
“庄主姓施,名元知。这施庄主是个剑痴,从前在江湖上颇有名气,许多门派之宝剑皆是出自他手,妻子名为唐葶苧,此人极善轻功及易容,江湖人称赤华娘子。二人育有一女,名唤施微,只是这一家三口,皆葬身火海,无人生还。”陆旷旷也叹息道。
“施微?哪个微?”王瑾话音轻颤,紧张道。
“微笑的微,属下暗访时问过施家村的老者,有人回忆说这施微生来额间便有一颗朱砂痣,貌美异常,唐娘子极为宠爱这个女儿,曾以‘绝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为女命名,在那村子里传为美谈。”陆旷旷听王瑾话声有异,便将之前所获信息仔仔细细回述,怕漏过一丝细节。
“我母亲以维摩诘菩萨之维给我命名,意为洁净。”王瑾脑中闪过施维的话,她是那样思念自己母亲,断不会记错自己名字的由来,还有她与自己青楼醉酒那夜,露出真容时,额间也无朱砂之痣。
“不是她。”王瑾低喃小声,缓缓将心中郁结之气呼出。
幸好……
幸好那样惨烈的灭门,不是她的身世,也不是她的过去。
“大人?”陆旷旷久久未得王瑾回应,便出声询问:“可是大人的云飞剑有何异处?”
“无事,你继续说。”王瑾回过神,朝陆旷旷点了点头。
“属下探查到的就是这些,若是大人需要,属下会继续追查青萍剑,若有消息便立刻回报。”陆旷旷起身拜道。
“你先起来,不可再唤我大人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大人……”王瑾见他叩拜,担心道:“那位,可知道你这次……”
“属下未向陛下禀报,探查江湖中事从前便是属下负责,此番陛下也不会起疑……”陆旷旷继续道:“只是大人,您为何当初前往幽州后便消失了,以敏独自回宫复命,陛下盛怒之下赐死于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弘敏呢……”这一连串的疑问说完,陆旷旷低伏的肩膀已经颤抖起来,话音也带着哽咽。
“弘敏和王太后一起死在了荒山大雪中……”王瑾见他这般情状,不由低语道。只是她话音未落,便听得窗外有一人笑道:
“阿瑜,你又来这布庄为我添置新衣么?”
“保护大人!”陆旷旷低呵一声,暗处龙卫纷纷拔刀。
陆旷旷说完心下却是大骇,这布庄早被龙卫暗中设哨,任谁靠近都会被发现,来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就到了窗外,也不知偷听了多久,眼下王瑾安危为重,他不得不严阵以待。
“都退下罢。”王瑾见施维笑嘻嘻站在门口,便朝陆旷旷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
“这位小大人不必害怕,我这刚到,什么都没听见。”施维见众人散去,一脸漫不经心,踱步进屋,笑道:“阿瑜,你昨夜去了哪里?倒叫我好找。”
王瑾见她全然不似昨夜那般神态,仿佛“正常”起来,心道,这人是“百炼成钢”了么,再说那些话也没意思,便开口道:“坐吧,别杵着。”
言毕,又朝陆旷旷道:“你也坐,别再跪了,我也不是什么大人,叫我名字即可。”
陆旷旷先是瞧了瞧施维,迟疑片刻,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王瑾,只这一眼,他便焦急道:“大……王瑾郎君,您怎得清减至此?”
毕竟是百折不挠的小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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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