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维终于意识到,原来王瑾想走是真的能走,不想让人跟着也是真的能脱身的。
“看来我确实……连个朋友都算不上……”施维自嘲地笑了笑,颓然至极,也无心再待在这人声鼎沸的庄子里,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王瑾回到广陵城内,径直去了王氏布庄,店家见有客上门,忙来招呼。
王瑾客气道:“不知可否内堂说话?”掌柜见她瞧着虽然面生,但周身气度极为不凡,便也恭谨道:“郎君里面请。”
待二人落座,热茶端上,王瑾浅饮了一口,才缓缓言道:“在下姓赵,此番贸然上门,并非购买衣物布匹,乃是有事相扰。”那掌柜一听“姓赵”便立即起身,神色颇为严肃,低声回道:“赵郎君,可有信物相鉴?”
王瑾便将怀中的小令摸出,那人一见令牌,忙要跪拜,王瑾一手将人扶起,道:“是我有事相求,掌柜莫行大礼。”
原来这王氏布庄,是王瑾的私产之一。
王大将军故去后,王瑾便将王氏所有交由族中其他长辈掌管。但那时她已秘密建立龙卫,需要银钱做支撑,既不能频走国库拿银子,便也留下一些门路做为私产,龙卫便是由她的私产养着。
所以这布庄,一直以来便是龙卫提钱的暗点,从前负责这事的人是赵弘敏,她将赵弘敏安葬后带走了他的龙卫令牌,起初是怕那位紧追不放,识出他的身份。现下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叫王瑾能有个信物傍身,虽掌柜不识赵弘敏,但识得这令牌。
王瑾原本不想再和自己的过去做交集,怕再起事端。但想查清一些事情,便不得不冒险想了这个法子,她用王氏布庄,要找的其实另外一个人。
掌柜见王瑾客气,神情却更是恭谨,族中太后虽故去,但下面并未接到太后取消供给龙卫的命令,是以这段时日,龙卫若有需,王氏依旧如从前般倾力相助。
“不知赵大人所言何事?”掌柜拱手道。
“劳烦王家帮忙打听一桩旧事,不知王家可曾听闻过青萍剑?”王瑾答道,想了想,又道:“我知这剑甚为隐秘,恐怕所知之人不多,但龙卫中有陆大人负责江湖诸多事宜,我眼下不便与陆兄联络,是以叨扰到王家,还望掌柜行个方便。”
王瑾想赵弘敏既已“无踪迹”,赵行敏定然也“消失”,龙卫三杰既去“二杰”,只有陆旷旷能接手龙卫了,这人从前便负责江湖事宜,他多少是知道一些详细的。
但这招实冒险,赵弘敏的令牌一出,陆旷旷定然会起疑,只盼他念在二人从前便一直情同手足,出生入死多年的份儿上,莫要……
念及此,王瑾又道:“这令牌,还请掌柜代为转交给陆大人,若是所探之事有了眉目,也不劳烦陆大人亲临,以书信告知即可,赵某自会来布庄取信。”
“小的必不负大人所托。”掌柜应道。
“还有一事……”王瑾盯着茶盏,迟疑片刻,方才言道:“先太后,生前有一柄软剑,王家可知那剑是从何处所获?”
王瑾原本不想问这个,这番言语实在过于出格,果然掌柜闻言,飞快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去,神色莫明。
王瑾想自己从前走一步看三步的性子是真变了,今日竟这般耐不住。只是……施维从第一眼见到自己,便是想夺云飞剑,这剑原是她幼时,父亲赠与她的生辰礼物,若父亲所赠之剑和施维有关,这人是否从前便与她有过交集?
到底自己和施维有什么过往……她脑中浮现出那个人嬉皮笑脸的样子,忍住自己纷乱的思绪,正色道:“掌柜不必多虑,赵某此番打听并无恶意。”
“岂敢揣测大人深意。”掌柜喏道,他知道龙卫是先太后所创,龙卫三杰中的赵大人更是先太后的心腹,想来确实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需要探听,便也不再多虑。
“如此,有劳掌柜了。”施维端起茶盏,又与那掌柜细语了一番,临了,她看了看布庄,像模像样地选了一身成衣,打包带走了。
王瑾在布庄内饮的茶甚是浓爽悦口,倒勾起了她之前下江南的初衷,来了这广陵许久,杜康豪饮不少,品茗却没提上日程,眼下无事,倒不如寻个茶肆,好生闲坐一番。
待施维如同霜打的茄子般穿行在街道时,便瞧见王瑾像雨浇过的韭菜般坐在街边的茶铺,这人素手微抬,执起案桌上的一盏茶,淡淡撇去浮沫,随即吹了吹,方轻咽了一口,一个街边的小茶铺,硬是让她给喝出了高门贵女的雅趣,想到自己先前那番惆怅低落,突然觉得啼笑皆非。
她站在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王瑾,听得那茶铺中一个灵灵的女声用广陵官话唱道:“一树柳州来,偏宜女手栽,香因人气甚,花以明月开……”
她便笑了笑,缓步走到那摊铺前,在那摊开晒着的茶叶堆里,寻了一朵白色小花,走到王瑾跟前,也不说话,将那小花别进王瑾鬓边的碎发里。
王瑾抬头,见到这人站在她跟前,一身清冷,也不向往日般嬉笑,只把视线锁在自己身上,眸子中闪着让人看不懂情切,她心里一怔,倒不知施维这是怎么了。
她正要开口,好叫她别挡着自己,就听到一句低哑的语音缓缓传来:
“赠卿茉莉,望卿莫离。”
那声音不同于她往日清澈的腔调,也不同于她调笑时的灵动,带了点郑重,又有一丝……落寞,王瑾突觉有丝丝情绪漫上心间,她伸手摸了摸鬓间那朵小花,不由地柔声道:“有点事情要办,并未走远。”
待王瑾再要抬头看施维,见她已经调转身子,轻巧地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脸上一派喜庆,开口道:“婆婆,来盏花茶,这位郎君做东!”
哪里还有刚才那焉头巴脑的样子。
王瑾想自己定是昨夜不曾安眠,以至于神志恍惚,产生了一丝不想叫那人失望的念头,她摇摇头,决定今晚不管谁把天捅了个洞都不能阻止自己和周公相会。
“施兄这是热闹瞧完了?”见施维喜滋滋捧着茶碗,王瑾开口道。
“你走了,便没什么好瞧的。”施维道,她喝了一口茶,将杯子放下,又轻声道:“你就不能别叫我施兄么?”
“那叫施妹妹?”王瑾笑道。
“小维,从前家中便是这般唤我。”施维道,像是想起什么过往,神情也温柔起来。
“依你。”王瑾见她难得如此正经,便也痛快道。
“阿瑜,你方才是去买衣服啦?”施维见王瑾心情颇好,便指着她身旁的包袱,那包里露出一截蓝色的料子,瞧着很是眼熟。
“嗯,送你的。”王瑾在布庄看到这蓝色成衣时便想到施维,第一次她时便是一身蓝色长衫,虽然觉得她可恶,但也不否认这颜色和她很是般配。
“阿瑜给我买衣服,阿瑜,你……”施维受宠若惊道,眼底透出一丝喜色,觉得今日真是大起大落,之前心还在尘埃里被摩擦,现在又飘到天上,反而叫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得闲穿上试试。”王瑾见她激动地词不达意,便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施维也不再言语,翻来覆去地摸着那衣裳,脸上的笑意一层比一层深。王瑾侧目望向正街,见天色渐昏,广陵城华灯初上,远处人来人往,街边支着摊子的小贩们脸上一团和气,卖时令糕团,茶汤等好不热闹,炭火噼里啪啦,蒸笼热气腾腾。
市井长巷,聚拢来是烟火,摊开来是人间,王瑾心中欢喜,想到此生若是了结于此,也是值得了。
“还有身旁这人……”王瑾看了看还在傻乐的施维,心道:“我和她,虽相识时日尚短,但也出生入死几回了,这人,是算我的金兰之交……”王瑾突然明白自己从前那些古怪的情绪和今日在布庄打听的行为是从何而来,原来自己早把施维当做……
当做了久处不厌,闲谈不烦的一个好友。
这番想透了,王瑾便端着那茶,碰了碰施维的盏碗,示意她再不喝便凉了。
“这……这是?先赠衣,再要喝交杯茶?”施维磕磕巴巴道
王瑾“……”
眼看暮色四起,二人喝足了茶水,施维便道:“今夜去侠义庄吧。”
“不去迎宾楼么?商枝还在那里。”王瑾问道。
“连翘已经和她汇合了,她们二人有事会来寻我。”施维答道。
王瑾想这人果然没闲着,自己去王氏布庄那会子,她怕也已经和野药材姐妹碰过头了。也好,这两个姑娘虽然时常不着调,但她心中倒是觉得十分可爱的,无事便好。
待二人回了侠义庄,见庄内空无一人,各门各派全都聚集在了隔壁的赵家庄,一时间灯火通明,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瑾和施维站在人群最外间,见吴天华高坐上首,神色悲怆道:“诸位在此见证,我五侠盟,与噬魂宫从此势不两立!”
“我二弟石通达,在带领坤灵派前往广陵途中,竟遭到黄皮子的截杀,魂归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