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三人踏入迎宾楼呼酒叫菜,不多时美酒佳肴便满满当当摆了一桌,胖道士先端了酒杯道:“在下青城派余小道,多谢二位仗义解围,敬二位。”
施维则回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王瑾微微一笑,也饮了一杯算是回敬。
“不知二位侠士高名大姓,如何称呼?”胖道士觉得这二人实在好模好样,又替他解围,心生亲近之意,便存了心想要结交。
“在下施维,这位乃是我的……好友,王瑜,吾二人初入江湖,便到这广陵游历。”施维不说胡话的时候,瞧着确实像个名门正派的侠义郎君,王瑾知他存心要和这青城派的余小道结识,便也不打岔,静静坐着看他“表演”。
三言两语间,桌上氛围已叫施维引导至十分和谐,那余小道更是打开了话匣子,直言不讳道:“我受家师之命,前来寻我师兄余宏道,我们青城派一向同五侠盟交情不错,此番出山也是为了襄助五侠盟,小道到了广陵见繁华如斯,人流不息,便想着摆摊卜卦,弘扬我道学之义。”
王瑾听了便觉得这人也是妙哉,那青衣道人余宏道明明就在逍遥派,他不急着去见师兄,偏先去摆摊,明明是喜欢赚银子,到他嘴里就成了弘扬道学,与那丐帮的布二有异曲同工之妙,若二人相识,恐怕会一见如故。
“襄助五侠盟?”施维显得十分有兴致。
“正是。”余小道解释道:“不知二位可否听闻灵泽派白家被噬魂宫灭门一事?前几日,那白家遗孤白小郎君,也亲口指认灵泽派之祸为噬魂宫的黄皮子所为。”
“眼下五侠盟内的灵泽派惹上这等祸事,故而碧落派的吴天华掌门,广发英雄帖,要召集江湖中正派人士,铲除□□,匡扶正道。”
余小道悠哉说完,又给施维和王瑾斟上酒,道:“也不知天天喊打喊杀的,折腾个什么劲儿……”
“余道长不欲掺和?”
施维和王瑾几乎异口同声道,说完以后各自看了对方一眼,又迅速撇开视线。
施维想的是她们都看出了这道人态度的微妙之处,果然阿瑜和自己真是心有那啥一点通。
王瑾则叹自己什么时候竟和施维这人心有默契了,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余道人看这两人“眉来眼去”,便傻乎乎笑道:“说起来,我打第一眼见到二位,便觉得如见仙人下凡,现又见二位如此默契,果不然话本子里写的神仙眷侣,莫过于此了。”
王瑾差点被嘴里的一口酒噎着,她想这青城派素来以清规戒律之多为名,卯时早课,酉时晚课,中间穿插着坐圜守静,修行武道,值殿洒扫等……这余小道,竟能腾挪出时间看话本子,也是绝了。又听他说什么“如此默契,神仙眷侣……”,不由地干咳一声,出言重复之前的问题,道:
“道长是不愿去那逍遥派?”
“谁想去掺和这么些乌七八糟的事呢?”余小道叹道:
“大家一起白白胖胖地活着不好吗?”
“还有师傅为什么一定要我练出满身的疙瘩肉呢?”
“为什么一定要肚子扁屁股圆呢?”
“小道我反着长不行么?”
“小道每天早课晚课念个不停已经很焦虑了……”
施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觉得这余小道是真的绝了,青城派掌门有此佳徒,实乃门中大幸!
余小道见施维笑,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然师命不可违……”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也笑起来,继续说道:“我看二位也是侠义爽直之士,若二位愿意一同前去,实乃江湖之幸。”
施维可算是等到这句,忙不迭答道:“在下正有此意,劳烦道长引荐了。”
施维说完又低声对王瑾道:“阿瑜,咱们一起惩奸除恶如何?”王瑾给了她一个“和我无关”的眼神。
施维又道:“白沁庭那小子也要在群雄面前现身,你不担心么?”王瑾又给了她一个“我什么时候担心过他”的眼神。
施维不放弃,继续道:“你放心,我教你易容,那小鬼绝不会认出你来。”王瑾这下没瞄她了,把玩着酒盏,叫人一时间不知她作何打算。
施维见状便开怀起来,趁王瑾一个不察,俯身贴近,在王瑾额间吻了下去。
余小道的嘴张得和眼睛一样圆,也忘了吞他手中夹着的小菜,站起身来,急急唤道:“小……小二哥,劳烦结账。”说完便一溜烟跑了。
那慌里慌张的样子,看着不像是去结账,更像是要逃单。
王瑾见余小道走远,也忍不住了,反手就是一掌打在施维身上,脸色也冷白下来,怒道:“施维,施娘子,怒不远送!”
得,这是要叫她滚了。
施维也不恼,依旧笑嘻嘻说道:“提前收点易容之法的学费,阿瑜也太小气了吧。”
余小道结完账,眼看天色也晚,便提议三人暂且先住下,又言房费也已结了,施维想着此事不着急,王瑾想得是反正广陵春色还未赏够,便各自回了房间,且先休息一宿,明日再行打算。
王瑾刚收拾完自己,准备入睡,门外就响起一阵叩门声,她想许是店小二有事来寻,便唤道:“进来吧。”门一开,却是施维提着包东西进来,这人一进门便笑道:“阿瑜,快来拜师!”
王瑾懒得理她,准备直接和周公相约去。施维将东西放在桌上,见她不理,便径直朝床榻走来,俯身便要将她抱起,王瑾一脚抵住她的手,道:“把你那爪子拿开。”
施维瞧她一双腿笔直修长,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便“啧啧”两声,叹道:“阿瑜,女娲娘娘捏你的时候,怎么就那么上心呢?”
这是施维今日第二次赞王瑾了,王瑾有了之前的经验,应付起来自然了许多,她想这人屡次让她“吃亏”,一股劲儿便涌了上来,于是翻身起来,勾起施维的下巴,居高临下道:“捏你的时候,也没走神。”说完,微微一笑,再换手,轻轻刮了一下施维的鼻子。
施维直接愣住,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道:“阿瑜,我有没有告诉过你……”
“嗯?”王瑾收回手,看她耳尖发红,满意地发出一个鼻音。
“我其实喜欢女子。”施维目光灼灼盯着王瑾,严肃道:“你这样调戏我,我以后更要跟着你了。”
王瑾习以为常,飞快接道:“怕是要辜负施娘子的厚爱了,王某红颜薄命,满打满算也活不过半年,这春日里遍地芳草萋萋,倒也不必非我这株末日黄花不可。”
这话一摞,气氛顿时微妙起来,王瑾想这人满嘴不着调,今日再闹下去怕是连觉都不用睡了,便从床榻下来,披上外衣,问:“不是要学易容之术么?开始吧。”说完便坐到桌旁的椅子上,等施维来拆她的那包物什。
施维哑然了片刻,见她不和自己闹了,便也收起心思,正经道:“这易容之术,分为两种,一种以人皮面具最为精致,能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另一种是药物易容,需要花费较多的时日,但也能做到掩人耳目……”
“阿瑜,我教你药物易容吧,这个我最擅长。”施维正色道。
施维说完便将她那些瓶瓶罐罐摆在桌上,逐个给王瑾讲解。
王瑾看她认真的模样,心里起了个念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言道:“你这般精通药理,可是家中有人为杏林圣手?”
施维停下手中物什,垂着头,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也看不清她神色,就在王瑾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施维开口道:“我母亲,她最善易容与口技,小时候,她总爱扮作话本子里的奇妖异兽,发出怪音,来逗我开心……”
“我那时不爱习武,她便给我一本医书,那书是她的一位友人祝她喜诞千金的贺礼……”
施维缓缓说完,便抬头看向王瑾,继续道:“阿瑜,你知道么?其实易容最好扮的是自己身边的人,越是亲密的人,便越是不容易出破绽……”
“我易容后的样子,其实是我母亲的相貌,只是我没有她口技的天赋,没办法像她那样说话。”
施维说完,便转过身去背对着王瑾,痴痴看着窗外模糊照影的明月。
这一瞬间,王瑾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她之前在旧巷子里看到的猫,很自由,但没有归宿。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极慎重,极缓慢地柔声道:“天总会亮的,望你节哀。”
是啊,谁会把自己易容成母亲的模样呢?又一遍一遍地想学她说话呢?如果不是天人永隔的无奈,不是刻骨铭心的思念,谁会沉溺成这样呢?日日夜夜,画在身上,不过是怕自己有一天,真的忘了她。
施维的肩便轻轻颤了颤,她怔了片刻,转过身来,脸上又是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直直望着王瑾道:“我发现,你真是太对我的胃口了,怎么办,突然不想教你了,舍不得遮住你那张花容月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