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张女人的脸,王瑾见她贴过来,第一反应就是如此。
这张脸未着脂粉,却细腻光洁,莹白如玉,如果不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中,还闪着王瑾熟悉的施维式欠揍,她简直要怀疑自己是真醉了。
“你这易容换面之术,确实厉害。”
过了半晌,王瑾终于表达出了她的……敬意。
她那时在荒墓中知道施维是女子时,原想她应该就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样子,长得一副温润端方,只是改了一些女子身上的细节,令人瞧着更像男子罢了。现在想来,竟是自己学艺不精,不懂高手的精妙罢了。
施维见王瑾愣了许久,却只蹦出了这么一句话,也只得笑道:
“阿瑜,你若是给我瞧瞧你女儿家妆扮的模样,我心下欢喜,就教你这手艺,如何?”
果然是施维,王瑾一听,就知道换皮不换芯,是她没错了。
见王瑾不答,施维便干咳一声,装模作样地做了个请的样子,继续道:“阿瑜,来继续喝酒啊!”
王瑾心想,就算我说不行,这人也跟块粘糕一样甩也甩不掉,还不如答应了,免得白花了这寻月亭的银钱,便也依声落座。
施维便笑脸盈盈地挨着她坐下了,王瑾心里又默默想着,从前那个在崇德殿中养着小皇帝的太后是真的“死”了。那时候她白日里戴着凤冠,遥遥监管着前朝后宫,夜里换上龙卫锦服,亲自处理了朱门酒肉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变得这样“酒同行,人同嬉”般不着调了呢?
她看了一眼提着酒坛子的施维,心中默念道:“耳濡目染,不学以能。”
这两人就跟江阳小调里唱的:“我们庐州有条江,喝酒像喝汤”般对饮起来,酒量毫不逊于男子,偶尔手一起碰到酒坛,便在石桌过上几轮,王瑾一招“**禅尘”便将酒坛子抢了过来,施维再来一记小红拳,又将酒坛子夺了回去,几大坛女儿红下来,到底是施维略逊一筹,她双颊泛红,似醉非醉般嗔道:
“阿瑜,你就不能让我三分吗?”
她说的三分,不是三分流水七分尘的三分,而是天下只有三分月色的三分。可惜这时王瑾已经飘飘然了,双眼迷离道:
“不行,再来!”
施维便静静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将王瑾发丝上沾着的一片花瓣摘下,轻声说道:
“阿瑜,善作诗词者写下了了千古名句,若是无人欣赏,会觉得如锦衣夜行,所有心力都白花了,不是么?”
“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是谁,不妨也猜猜,我要做什么?”
“我要做的事,无疑也是件杰作。”施维想到这里,似是更开心了般,继续道:
“所以我想跟着你,让你看我完成这件事,诗人的佳句需要法眼鉴赏,我的大事,也要有你这样的知己才懂得欣赏。”
“让你三分?呵呵,天下只有三分月,二分无赖是……是扬州。”王瑾的脑子还停留在施维最初的那句话里,也不管施维后面又在唠叨个些什么,摇了摇酒坛子,嘟囔道:“这就没啦?”
施维便笑着站起,要去唤个人再来送酒,走到一半,忽然瞧到地上的“睡美人”,她咦了一声,觉得更深露重的叫人这样睡着岂非太不惜花,便伸手解开她穴道,好叫小娘子醒来。
谁知小娘子一转醒,便惊叫道:“你是哪里来的贼人!”
施维顿感不妙,果然亭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便飞翻过去,携了王瑾,消失在了夜桥灯火间。
王瑾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
她悠然转醒后,顿感神清气爽,似乎这几日的倦意都一扫而空,看来这女儿红果然是好酒……诶,等等,她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里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看着样子,似乎是在一间客栈?
昨夜……昨夜不是和施维一起的么?
她去哪儿了?
谁把自己带到这里的?
王瑾心中有疑,便立即翻身下床,粗粗拾掇了一番,打开门房,刚好看到小二从廊上走过,她便叫住人,低声道:“昨夜可是一个女子送我来此处?”
“女子?不是女子,昨夜郎君是被一个男子抱着来的……”那小二说完,脸上隐晦笑着,露出一副“您放心,我懂得”的样子。
王瑾思忖半晌,皱了皱眉,喃喃道:“如此说来,便不是她了。”
只听一人接口笑道:“不是谁?”
不知何时,施维已从隔壁房间推门而出,正在含笑瞧着她。
王瑾还未回施维的话,那小二一见施维,便赶紧道:“昨夜正是这位郎君抱您来住店的。”说完便垂着头悄悄溜了。王瑾这才注意到小二说的“抱”字,顿觉心跳略快,但脸上仍是镇定,只是言语却没那么利索,她吃吃道:“……没有什么。”
施维便凝目瞧着王瑾,春日温和的阳光,照在王瑾脸上,衬得她比平日少了几许冷清,多了几分艳美,便道:“当真是艳冠群芳。”
王瑾听她夸赞自己容貌,突然觉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连手都不知放哪里好,她心里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很新鲜但也很陌生,叫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得闷闷说道:“你这么盯着我干嘛?再瞧也瞧不出一朵花来。”
施维微笑道:“我在想,像你这样的女子,若是换作女装,便真和皇后一模一样,毫无分别了。”
王瑾暗中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什么……什么皇后?”
施维哈哈哈大笑道:“自然是美女之后,难不成还是什么别的皇后不成?”
王瑾忍不住朝她瞪去,只见施维依然面带微笑,神色自若,她心里却不禁又惊又疑,暗自嘀咕:“疯子,我还当她真知道什么了。”
施维也不管王瑾在腹诽些什么,凑到她跟前,继续笑眯眯道:“阿瑜,我们去逛逛这广陵城吧。”说完也不等王瑾答话,推着她便走,王瑾无奈,便也随她下楼了。
这二人走街穿巷,施维是一副什么都好奇的样子,一会儿摸摸这,一会问问那,确实像她自己所说是第一次离家闯江湖的样子,王瑾想,看这人的样子,谁能将她与噬魂宫的邪魔歪道联系到一起呢?也不知她在灵泽派灭门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随即又想到,这一路来她也没真害过白沁庭,揣测这些不是庸人自扰么?随她跟着吧,这人其实也没那么可恶……
施维看王瑾心不在焉,便有意叫她分神,指着不远处一个摊子,笑道:“阿瑜,你看那道长的算命摊子,不如咱们去测测今后能否日日这般逍遥?”
王瑾想反正也是闲逛,由着她去。
二人甫一走近那“神算子”招牌前,一个中年富商模样的男子便砸了银子在那道士的小摊上,开口道:“道长可否为我相看今后之运呐?”
那道士看着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白白胖胖的甚是讨喜,他一见那锭银子便笑得牙不见眼,再抬头看那富商,脸色却骤变,小心翼翼回道:“我看贵人您,恐怕多有不测……”
那富商还未答话,周围的仆从们便先怒了,挽袖叉腰道:“哪里来的臭道士,胡言乱语,还敢说自己是神算子!”
那道士也不惧怕,梗着脖子回道:“这位贵人印堂发黑,可不是要倒大霉么!”
富商便冷哼一声,一个眼色使过去,那群仆从便作势要砸了这道士的摊子。正当这时,只听得一个声音开口道:“且慢!”
富商闻言,转头看向来人,只见两个身长玉立的男子信步走来,其中一个笑脸盈盈,另一个容貌甚是清雅,恍若仙人之姿,那“仙人”淡淡开口道:“贵人家中可是有一位瑶姬?”
富商心下顿时大惊,忙回:“确是有,不知郎君如何得知?”
王瑾也不看他,只将那摊位上的银子拾起,丢给那白胖讨喜的道长,温声道:“这位瑶姬容色绝美,亦颇通女红,若贵人想今后康泰遂意,可将瑶姬送至郊外别院暂养数月,便可免灾免劫。”
“不错。”施维也开口道:“贵人若不信,可按向腰间两侧之处,是否痛楚?近日还常觉神志恍惚,怒气难挡呢?”
富商听到此时已当遇见奇人,忙不迭点头道:“确是确是,多谢二位高人指点迷津!”言罢便带着仆从急匆匆离去了。
那道士见麻烦既去,银子到手,笑得更是欢乐,道:“妙啊,二位真是神机妙算,到让我无颜再挂这招牌了。”
王瑾笑道:“这也不难,那人袖中露出一丝香帕,巾上一角大喇喇地绣着个瑶字……”后面的话王瑾便不好开口了,若是大家闺秀明媒正娶之妻,倒也不会这般……说完她又回头看向施维,道:“你又是如何得知他身体症状?”
施维一脸神秘,笑得不怀好意道:“阿瑜确定想知道?不如……”
王瑾见她又开始犯浑,便抬腿要走。
施维忙追上去,笑嘻嘻道:“印堂发黑,黑主肾,他那明显就是宠溺姬妾,导致肾虚……”
那道士见二人离去,也提着包袱追上去,一脸喜庆:“今日算是白得了这银钱,不如我做东,请两位侠士吃酒去?”
施维便收起了嬉皮笑脸,摆出一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客面孔:“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王瑾则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这人又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