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赵理在坤宁殿怒发一通脾气之后,皇后便对外宣称身体不适,不宜见客。就连初一十五这种妃嫔固定来请安问好的大礼都被皇后免了,桃夭眼见着芒种一碗接一碗药给送进坤宁殿,太医们也是每日到坤宁殿中报道。
前朝正在因为黄河洪水泛滥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官家也是头疼不已,故此已有七八日不曾踏足后宫,直到有一日,官家得了两坛子极好的酒,说是要拿来与皇后共同品鉴,这才发觉皇后病了。
仔细盘问之下才晓得韩王在坤宁殿中闹了一场给皇后气病了,官家便下了一道旨意,将韩王拘在了慎刑司罚了二十廷杖,禁足毓庆宫中半个月,这件事情才算是有了一个结尾。
“姑娘,你说皇后娘娘到底是真病还是假病,怎么官家罚了韩王殿下之后,娘娘的病忽然就好了呢?”
其实桃夭自己私下里揣度着,皇后或许压根儿就没病,顶多就是当天给气得不轻。那芒种天天送药进去,也不知道到底柳后真吃药假吃药,反正她只知道,坤宁殿内殿的一盆兰花死的莫名其妙的,感觉像是浇水浇多了一样。
“你个傻丫头,这种问题以后就让它烂在肚子里,不管真病假病,咱们只要记住现在跟着娘娘,咱们才能有饭吃。”
桃夭静静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给坤宁殿送礼的宫人们,一遍悄声在和莲花咬耳朵。恰巧芒种从小厨房里出来,见了桃夭笑着道:“县主快别咬耳朵了,您吩咐婢子去给您热的牛乳已经热好了。就等着您来掀盖儿呢,娘娘和我们都想看看,是不是和县主您说的那样凝固。”
桃夭不仅莞尔,昨夜她听见柳后在和芒种抱怨,最近想吃点清甜爽滑的东西,但宫中送过来的果子糕饼实在是有些不合口味,她便站了出来,自告奋勇的说可以用牛乳给柳后做一道从来都没有吃过的点心。
她其实是想做姜撞奶的,结果自己试了几次不成功,就想想一不做二不休拿了鸡蛋给皇后做了一道双皮奶。于是她便随着芒种进去,将那盖子给掀开,里面的牛奶色白光滑,看起来诱人可口,众人都凑上来围着看,桃夭又拿过一只瓷勺,轻轻放在膏体之上,见那勺子没有沉下去,便满脸骄傲地道:“看看,是不是凝固了。”
众人见此不免啧啧称奇,皇后也觉得十分意外,结果那盏双皮奶细细品尝了好一会,笑着赞道:“这个确实不错,口感细腻嫩滑,着实不错。”说罢,便嘱咐芒种将剩下的双皮奶也给福宁殿那边送过去。
于是芒种便捧着一碗牛奶一路小跑地送到了福宁殿,约莫一炷香之后,芒种便捧了一只雕龙画凤的金丝楠木五瓣梅花样式的首饰盒子回来递给了桃夭。众人在坤宁殿打开来一瞧,里面收着各色的翡翠镯子以及由珊瑚、墨玉还有南洋金珠所制成的花钿并着一对红宝海棠花步摇以及两副硕大圆润的明珠耳铛。
“婢子不过在官家面前提了一嘴,道县主的这碗点心皇后娘娘是没口子地夸,官家听完甚是欣慰,说有县主在坤宁殿陪娘娘说说笑笑的,娘娘心里的气也能消掉个大半。这一盒子首饰就当是赐给县主增添妆奁的。”
皇后手里端着一杯茶,淡淡笑道:“哪里就有什么生气的,眼下已经不碍事儿了。官家这是变着法的在哄吾发笑呢。”
殿里另一个近身侍奉的小宫女不禁莞尔:“放眼整个宫中,官家是最疼娘娘的。”
芒种笑着点点头,说:“是啊,方才官家还说呢,如今渐渐入夏了,恰逢平西将军入京之后还不曾正式摆过宴席犒赏将军,故此官家说六日后要在集英殿摆上一桌宴席,特请娘娘、县主还有后宫其他娘子们作陪,要宴请平西将军府上下的家眷。”
皇后点点头,回想了一会,吩咐芒种去将库房中一直珍藏着的一匹外头进贡的流云合欢纹样的上等纱缎取来,芒种便匆匆忙忙地去了,随即又吩咐先前说话的那个宫女去香药局取了之前皇后封了的玫瑰露来,说是并着那匹缎子在宴席间一道赐给沈家那丫头。
不过话说回来那瓶玫瑰露当真是好东西,琉璃制成的瓶身,上用黄纸蜜蜡塑封,不过才将那层黄纸揭下来,满屋子便能够闻见一股玫瑰独有的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这原本是先前太后赐给吾的,吾记得共十二个花色,有玫瑰、百合、金桂、水仙、还有雪松、素馨花、玉兰那些,十二个花色每色六瓶,用来熏衣服或是搁在殿中代替香料是最好的,且这味道清新淡雅、经久不散,吾觉得倒是可以拿一瓶来赐给她。”
桃夭在边上看的真真切切,这哪里是什么玫瑰露,这不就明摆着就是古代版的香水么?而且还得是无添加剂的健康高定款,要是她有这么一瓶子的什么花露拿到现代去卖,只怕都够京城一套小别墅的。
“娘娘偏心。妾进宫了这些天,这些好东西妾见都没见过,如今不过那沈妹妹要来用顿饭,娘娘便要拿出这么一瓶子给她,妾也眼红,何况妾还是您的未来儿媳妇。”
桃夭故作生气地将那瓶玫瑰露从那宫女的手上接了过来,满脸委屈。皇后见了她这幅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半晌才拢过她哄着,又吩咐人说等大婚时将剩下的花露全部赠予她,桃夭这才松了手。
待到集英殿宴席那日,因着今日的主角并非自己,桃夭便从自己往国公府中带过来的衣服中挑了一身较为低调地穿上,那衣服是取江南最好的织金绸缎做的,颜色还是丁香色,上有大片织金的百合花纹样,若不细看是绝对瞧不出来的,整个人看上去娇嫩又大方。
“姑娘瞧瞧,是选这套赤金的头面还是另外那顶苗银花冠?”
桃夭摇摇头,吩咐莲花给自己梳了一个寻常的发髻,又从自己带进宫的首饰里拣了两朵绢花别在脑后,发髻侧首以一支多宝珠花簪子,另一侧挑了一串米珠步摇戴上,便携了莲花一道在坤宁殿门口等着皇后的凤驾。
皇后今日穿了一套深紫色的袆衣,头上戴了一顶点翠制的九龙□□冠,甚有一国之母的尊贵与风华。
“今日你穿的倒是有些素净了,不过倒是也不失了身份。走吧,别叫官家他们等的太久了。”说着,皇后便上了轿撵,桃夭上了紧跟在皇后身边的一顶软轿,就这么颠来颠去地到了集英殿。
集英殿是开国来帝后开办宴席的地方,譬如前朝每逢恩科考试之后便要在集英殿中的琼林苑举办琼林宴,或者是后宫中诸位娘子举办品茗会都会选在此处,此处遍植金桂,寓意满室贵气,芬芳馥郁。还未至殿门,便已闻见金桂的幽香。
“皇后到——”
“安宁县主到——”
内臣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集英殿,在大殿两侧一直候着的礼乐女官听见这动静便开始叮叮当当地敲响编钟,桃夭跟随着皇后踏入殿中,大殿正中有七八个教坊的舞姬纷纷跪下行礼,席面上方才安坐着的女眷以及男宾们也纷纷起身行礼问安。
皇后与桃夭行至殿中正席位前朝着官家行了一个礼,就分别入了自己的席位。今日她随着皇后一块坐在了皇帝的右边的席位上,她的座位紧紧挨着皇后,每个人的桌上不过放着几道清爽落胃的菜色。
在皇后正对面的席位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眉目间气宇轩昂,颇有威仪,身着绛紫色武官圆领袍,头戴一顶官帽,这想必便是平西将军沈玮。紧挨着他的是一个身穿水红色灯笼锦大袖宫袍的女子,肩上配着一副珍珠滚边梅花喜鹊纹样的霞帔,面色红润,颇有富态;这便是沈家主母——沈刘氏。
再瞧沈刘氏的座下,是沈寒乔。她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裙子,外罩一件绛紫色的大袖,颈上是一串南洋红珊瑚珠项链,发上一朵海棠绢花,衬得她肤色雪白,煞是好看。
“寒乔今日这串珠子不错,吾记得官家前几个月收到过南洋海国的贡品,里头就有这种珠子,这是官家新赏的吧。”皇后看了半日,笑盈盈地和沈寒乔搭起话来。
沈寒乔听完,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那串珠子,正准备开口地时候,沈刘氏便抢先开了口:“哎呀!娘娘好眼力,前些日子我们进京来,陛下嘉奖我男人有些战功,就赏赐了好些珍宝来,其中就有这么串珠子。我说她年纪小,是该戴一些颜色好的首饰,但是又怕南红一类的玛瑙她毛毛躁躁地给那儿……”
沈刘氏声音有些粗旷,一听便知是先前常年累月地在村野行走的妇人,因此嘴里没个遮拦。皇后从她开口时便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马上就恢复了一开始地那副菩萨面容,笑盈盈地打断了她。
“难怪,吾看着便有些眼熟。前些日子吾也翻出来试过,觉得这颜色有些鲜艳了,戴上未免有些俗气,故此便将那珠子赏给了县主,觉得这些还是得要她们年轻些的女孩儿戴才好看。”
皇后话毕,随即便吩咐芒种将前些日子准备的那匹绸缎还有那瓶玫瑰露给拿了上来,转头对沈寒乔笑着道:“听闻这几日韩王毛毛躁躁的,怕你心里委屈。这是先前外头进贡的上好缎子,吾看着这颜色极衬你的肤色。还有那瓶玫瑰露,是当年太后赐给吾的,今日便都赐给你赏玩罢。”
说着,便招呼芒种将两件东西给沈寒乔递了过去,沈寒乔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开口谢道:“娘娘这样费心思,叫妾怎么好意思。”
“无妨,这本就是年轻女孩爱把玩的物件儿。”
沈寒乔满脸春风地将东西交给了自己身边的拂冬,继而坐下。沈刘氏满脸艳羡地看着那御赐之物,回过头来见沈寒乔正好好地打量自己,又翻了个白眼,专注于吃自己的菜。
“圣人这般疼爱小女,叫臣愧不敢当。只盼着圣人哪日能够点拨小女几句,便是她这辈子的福气了。”沈将军起身,朝着皇后行了一礼,又转头十分溺爱地看着沈寒乔,继续道:“她年幼时分就没了生身母亲,一直寄养在老太太那里。如今老太太也走了,留得她一个人又有些孤僻。倘若她哪里做的有什么不对的,臣在此代她向圣人赔罪。”
“无妨,你家老太太原是太后的闺中故交,就连朕也曾聆听过她的教诲。老太太身边教养出来的丫头嘛,能有什么差错,不妨事。”
皇帝坐在首席,笑着和沈将军客套了几句,桃夭听了这些话,心中有一些疑惑。忙拉了皇后身边的芒种低声问了个仔细。
原来沈将军的原配发妻娶的是郑国公府杜公爷家的嫡独女,想当年这位杜小姐可谓是风华绝代,通东京城的所有勋爵人家都想迎娶她,可偏偏这位小姐是一个不同于其他闺阁千金的豪爽姑娘,郑国公从前又是军营出身,她自小便在马背上长大,性格洒脱不羁,不懂后宅中的弯弯绕绕,这才被沈家老太太给瞧上了,便亲自去求了太后赐婚。
沈将军和这位杜娘子婚后十分恩爱,不过一年便有了身孕,生下了沈寒乔,可惜杜娘子产后失调,还没有调养好身子时便又有了身孕,后因难产过身。至于现在的这个沈刘氏,她原先不过是边疆的一个村妇,后来因救了沈将军,这才有机会嫁入将军府成为主母。
桃夭听到这里,摇了摇头道:“瞧沈将军这派头,虽说是军营出身的,可怎么也像是读过几年书的人,怎么在给自己挑夫人的时候偏偏就没什么眼光了呢?”
莲花听了甚是赞同,装作给桃夭布菜的时候小声道:“正是呢。瞧她那粗鄙模样,想来沈姑娘在将军府中也甚是不大好过。”
桃夭应了一声,忿忿不平地饮下一杯酒,继续宴席。
席面散了之后,皇帝便将沈将军单独叫到了垂拱殿中询问政务,皇后便携着桃夭、沈寒乔以及沈刘氏入了坤宁殿中吃茶说话。正巧赶上后宫妃嫔们来给皇后行礼问安,便也一道留下来吃茶。
姜国后宫三年一选秀,但自打柳后入主坤宁殿之后,皇帝也上了年纪,身子也大不如前,便将这规矩给停了下来。故此后宫中的几位妃嫔们年纪不过就比柳后小了七八岁,瞧着大约都在二十五六的模样。高位妃嫔人数不多,就独独淑妃一个,淑妃原本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奉茶宫女,与先前韩王的生母端嘉贵妃一般,只是淑妃在册封礼后不久便因小产而平添了一道落红的症状,其余几个都是些才人、郡君,也不甚得宠。
“沈姑娘如今随沈将军定居京城了,可要常来宫中玩玩,多陪娘娘说说话,这样安宁县主在宫中也算是有了一个玩伴。”
淑妃拿了一把白玉缂丝扇子,面带笑意地和沈寒乔搭着话,其余几个娘子也纷纷笑着应了几句,皇后从里间换了一套家常的朱红色凤样大袖出来,笑道:“倒是也不用日日都来陪吾,有了一个安宁县主就让吾吃不消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我头疼。还是多陪陪县主罢,满宫里找不着一个和她同岁的,倒是可怜这丫头了。”
张才人饮了一口茶,听见这话打趣道:“娘娘说笑。如今谁人不知县主自打入了宫之后便像是有通天的本事一般,今日是新奇的茶汤,明日是叫人意外的点心果子,就连我们想沾沾娘娘的光常常这些新奇的玩意儿都不能够。”
皇后听完笑了几声,将桃夭拢了过来带到了张才人跟前,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来来来,如今正经厨子在这儿,诸位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只管问她要去。吾要好好疼疼沈家丫头。”
说着,柳后便将沈寒乔搂在怀中坐在了自己的凤座上,沈刘氏瞧着这满殿的脂粉钗环,衣香鬓影在此说说笑笑地,偏偏自己就是一句话也插不上,此时的她脸上青红不定,颇有一些愠色,但又不敢和这群身份尊贵的女子发火,便坐在那边干着急。
“哐当——”
一声清脆地声音响起,众人皆回头看去,原来是沈刘氏起身时将放在身边的茶碗给打翻了。